钟靖贤一只手臂扶着一棵矮树,另一只手臂颤抖着压住胸口,有什么东西,粘稠的,滴滴答答的从指缝中流出来,落在地上,模糊了蓝羽箏的眼。
“靖贤!”
他不管不顾的冲过去,那个在暗影里因为痛苦而颤抖的人隔着人群,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缓缓转过头,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是血,正顺着他的唇角往下落。
“别……过……来……”
被血浸透的湿润的唇,慢慢的开阖,他没发出任何声音,羽箏却明明白白的听见了他的话……
“靖贤……”
“别……过……”
黑色的身影转过身,无力的靠在树上,半边身子都被血糊满,暗红色的液体随着他咳嗽的动作,越流越多,虚弱的站不稳,靖贤贴着树身慢慢的滑下,突然被人扯住手臂。
“钟希……”
一脚踢飞身边乱窜的人,也顾不得其他,连女人也一并推开,拼命的穿过因为枪声而乱了阵脚的人群,好容易才挤到钟靖贤所在的死角。
钟靖贤挂在尹钟希身上,头垂的很低,显然已经没了意识,羽箏的心猛地沉下去——这样的距离他终于看清楚了,钟靖贤伤在心口。
“凌云会收拾残局,快走!跟我一起,帮我一下!”
钟希一把拉过羽箏,把靖贤整个交在他身上,抽出身去招呼开过来的钟家的车。
“靖贤,没事……没事……坚持一下……很快就没事……”
探出手,想要替意识不清的钟靖贤压住伤口,却被人捉住手腕。
“没……事……走……快……”
钟靖贤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没什么力气,冰凉冰凉的温度让他的心越沉越低。
刚好钟希把车弄过来,羽箏拖着靖贤,警惕的精神直到车进了钟家别墅才稍稍放松。
钟希不许他进手术室,他哭丧着脸在门外等。
不知道过了几个钟头,钟希才出来,叫醒坐在走廊上睡着的他,哄他去卧室睡。
“靖贤?”
他哑着喉咙问。
“睡了,没事……你去休息吧,明天……”
“我想陪他……”
“听话,他很虚弱……”
“……”
不情愿的回去靖贤的卧室睡,久违的地方……没怎么改变,床单的颜色都没换。
熟悉的味道唤醒了身体的疲惫,羽箏爬上床,合衣而眠……
一夜无梦……
剩下的,只有满眼鲜艳的红……
触目惊心……
钟靖贤,不许你死!
你死了,一辈子也不原谅你!
死,也不肯原谅!
指环扣进掌心,慢慢摩挲……
我们说好的……
永不分开……
无论……
地狱天堂……
第二十九阶 堇色
钟靖贤第二天就醒过来,反而是羽箏睡到下午才苏醒,两年都没睡这么踏实,一觉醒来,看到满眼熟悉的景物,恍惚中有种错觉,就好像其实他从没离开过,在J国的两年,只是一场奇怪的梦。
怎么仿佛昨天晚上还在这张床上与钟靖贤缠绵到天亮,才得到睡眠的机会,然后一觉睡到下午……
因为昨天没换衣服,所以粘了一身的血,黑暗中根本没在意,天亮了才发现,床单也被弄脏了。
干涸成深棕色的血提醒了他,让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羽箏从床上跳起来,几步跑出去,去手术室的路上遇到钟希,钟希叹着气揉了揉他乱乱的头发,带他去客房见钟靖贤。
那个混蛋醒着,看上去有点苍白和虚弱,倒没什么大碍,看见他,还能笑得出来。
“怎么样?”
他坐过去,在钟靖贤身边,贴在他耳边问。
“没事……挺好的,死不了……没伤到要害,幸好尹瓷之前提醒过我,咳咳……别担心……”那个男人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一心安慰他的样子,他本来应该感动的……
但是这个男人太混蛋。
所以……他想得多了一些。
“谁伤的你?人找到了么?”
羽箏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眯起眼仔细观察钟靖贤的脸。
“还没……不过尹瓷说……”
“尹瓷?”
“嗯,尹瓷说……”
“……”
“羽箏?”
“行了,你好好养着吧,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羽箏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说话的口气也不知不觉冷下来,起身就走,这让钟靖贤变得紧张起来。
“别……羽箏……咳咳……你别……”他一把抓住羽箏的手臂,但没想到羽箏走得干脆,他被羽箏拖着,半个身子探出床外,掌握不好平衡,狼狈的从床上滚下来,跌倒。
有点胸闷,穿着一身雪白睡衣的靖贤坐在地上,靠着柜门,按住胸口喘息,神情看上去很痛苦,但却不致命。
“继续装!”
没有一点要帮他的意思,羽箏冷冷的站在一边,看着他的闹剧。
“?”迷茫的抬头,皱眉,看着羽箏,钟靖贤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真的当我是个白痴么!你真的以为这世界上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是废物?就算你是钟靖贤,被一枪打到胸口,也不可能醒的这么早吧,何况你身上还有旧伤!哼……”羽箏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一身的破绽,眼看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暗淡了几分。
“……我以为,你不会想这么多的……咳咳……”既然装不下去,索性放弃,靖贤扶着柜子慢慢站起来,一只手却仍旧压在胸口上,呼吸间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却还逞强,“这能不能说明……咳咳……你在关心我……呜……”
“!!!!我不是白痴!我跟你说过无数次,钟靖贤,你少用你那种伎俩对付我!我不是你的玩具!为什么导演这出戏?为什么?为了让我对你回心转意?为了让我帮你把蓝琪和SN扔出K国?为什么!”
“不是……呵……你还是不了解我……”断然否决他的猜测,摇头苦笑,靖贤慢慢的坐回床上,始终皱着眉,看着羽箏的眼神也有那么一点不自然的涣散,“我只是……怕蓝琪会把你抢走,尹瓷都告诉我了,他对你的好,全都告诉我……我怕……”
“所以你就陷害他?!钟靖贤,你怎么,一辈子都学不会怎么做人!”眼前的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甘心承认自己的错误,却又怕看到对方伤心的表情,只能无助的低着头等待责罚,他这种脆弱的样子,看在羽箏眼里,短短的一眼,就险些让他把所有的抱怨埋怨和被欺骗的受伤感觉都抛去九霄云外。
“嗯……”本就没什么好辩解的,低头咬住嘴唇,“咳咳……咳咳……”咳嗽的喉咙不舒服,他想喝点水,手握紧杯子,还没拿到唇边,手腕一抖,杯子就掉在地上,翻倒,“呼……”虚弱的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颤抖的手抓着床栏边缘,勉勉强强的拖动身体,想站起来去再倒一杯水,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光了他的全部力气,猛地肩膀被狠狠按住,靖贤不解的抬头,看到蓝羽箏那张冷漠的脸,心里一紧,胸口的疼更加强烈。
“滚回被子里!我去帮你弄,回来之前别让我看见你在乱动!”他那种小心翼翼的生怕失去的眼神,羽箏不忍心看,索性别过脸去,从地上捡起杯子,找个借口躲开,哪怕只躲开一秒也好。
“羽箏……”
“闭嘴!”
到底,他还是心软……
就算知道被骗了,在听到那个脆弱的理由之后,还是忍不住心软。
蓝羽箏,真没用啊……
看着他喝了点温温的水,脸色稍微缓和一些,羽箏才觉得放下心来,忍不住嘲讽,“怎么?不是没伤到?怎么这么虚弱?”
就算被子弹打穿心脏是骗人的,但靖贤脸上的细汗和不健康的颜色,不像是做出来的。
“咳咳……防弹衣……怕你看出来……不敢穿太厚的……咳咳……子弹……打断……肋骨了……”这也算是自食恶果,他觉得蓝羽箏是老天派来跟他作对的,让他把自己曾经做的恶都一桩桩的硬吞下去,感觉还真……
说不出来……
“……怎么不早说!混蛋!”猛然想起刚刚他还被自己拖到地上,摔的不轻,羽箏的指尖就冰了下来,眉头也皱紧,赶快扶着那个恶魔躺下来,手摸上他的脸颊,试探着温度。
怎么都恨不起……
对于蓝羽箏来说,钟靖贤的脆弱特别的值钱,他的一滴眼泪,能让自己豁出命去,“没事吧,刚刚还摔倒了……”
“没……咳咳……不严重……”趁机捉住羽箏的手,放在脸颊边慢慢摩挲,伤口的痛渐渐安定下来,突然觉得好满足。
是尹瓷告诉他蓝琪说过的话,他才想到这种假装被枪击的办法,陷害蓝琪,让羽箏因此恨蓝琪,并回到他身边,枪声是真的,子弹是真的,吐出来的血是真的,只有身体里流出的血是假的……
因为怕蓝羽箏发现破绽,他把血袋藏进礼服,里面就无法再穿稍微厚一点的防弹衣,子弹就这么敲断他一根肋骨,还好,断骨没刺破内脏,他还不至于伤得太厉害。
但却足以让他虚弱并痛苦。
“怎么发现的?”
他静静的想了想,还是不明白,怎么看自己都没有破绽,什么时候醒过来根本没关系,钟希的医术不是一般人能比肩的,这不能成为蓝羽箏戳穿他的理由。
“因为你提到尹瓷……”
羽箏用手指一根根掠好靖贤散掉的乱发,看着那张冷硬的脸渐渐浮现出孩子气的依赖和迷恋,还有那种从没在那张脸上出现过的,小心翼翼的满足神情,就像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得到了一件漂亮的昂贵玩具,怎么都不肯相信那是真的,东西拿在手里,还担心着这不是一个短暂的美梦,羽箏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融化。
“尹瓷?”
“你提到尹瓷无非是在暗示我,这事情是蓝琪做的!”如果钟靖贤真的是个孩子就好了,那样的话,羽箏会把他捆起来,好好打他一顿,专打在PP上,教他下次不要这么自以为是!
“……”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哪里不对呢?
“白痴!”看出他的迷茫,羽箏骂了一句“蓝琪,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一个比谁自尊心都高的家伙,不像某些混蛋,只会用卑鄙的手段,蓝琪从来不屑于弄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如果他想要,他会用实力去赢,如果他想要我,他会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这个世界上,他是对我最好的,能给我最多的人,他才不屑于去暗杀他的情敌,而且……呵……”
他从没防备过蓝琪,只是怕有人借着蓝琪的幌子趁乱对钟靖贤下手,防来防去,没想到就没防住钟靖贤自己。
他以前都不知道,钟靖贤还是一个会用苦肉计的人!
“嗯?”
那个混蛋,就是指他,他明白……彻底吃瘪的感觉,他隐约觉得,他好像被尹瓷陷害了,但又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握住羽箏的手,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利益、权利、地位,什么都变得无足重轻,这种满足的感觉,就算是给他整个世界,也不想去换。
尤其是在听到羽箏下面的话之后……
“他知道我多在乎你……对你下手,如果被我知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他不会这么做……”
羽箏别过去的脸,红的像是染了朝霞,艳艳的,灼人。
“……”
“……”
“……”
“……”
“羽箏……”
“……”
“过来让我抱抱……”
“……”
“……我冷……”
“……不许……干别的!”
“我发誓”
“……往那边点,你好挤……”
“……”
“……我是说,别压倒伤口……”
“羽箏……”
“嗯?”
“回来吧……”
“……”
回来吧……
不管要什么……
都给……
“你还知道回来!”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开灯,羽箏不想惊醒蓝琪给自己惹麻烦,所以蹑手蹑脚的进了自己的房间,才关上门,灯就亮起来,吓了他一条,蓝琪冷着脸坐在窗台上,漂亮的眼睛半眯着打量他。
“你怎么在我房间里?”没有回答他明显的质问,羽箏扔掉外套,不管他,直接往套间走。
他觉得很累,想好好睡一觉,现在谁也不想应付。
明天,他要跟蓝琪好好谈谈,关于自己的去向……
“昨天一整晚,今天一整天,你去哪儿了?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放手!”
被人从身后扣住,蓝琪的手臂勒的很紧,羽箏觉得不舒服,所以不客气的挣扎,蓝琪顺势把他整个人按倒在床上,挤进他双腿间,掐着他的颈子,狠狠的问,“你又跟他混到一起去了是不是!你怎么这么下贱!你凭什么一定要倒贴他!怎么?昨天那一枪没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