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不理会他莫名其妙的疯话,只是一边看着南杀,一边对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墨墨道,“立即带司徒伊回城中去,他怕是不行了!”
“可,可是——”
“没有可是,还不快一点?你想让他死在这里,被万马践踏吗?这里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云舒难得如此严厉的命令,墨墨本就处处迁就和讨好着他,如今听到云舒如此疾言厉色的命令之语,他哪里还敢违抗?
回身看到地上天朝的士兵,都有志一同的把司徒伊所躺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圈,在和圈外的熏兰国士兵顽强的战斗着时,他惟有咬了咬牙,立即落了地,抱起像是陷入了昏迷的司徒伊叫道,“叔叔——”
“别急,叔叔没事,只是有点累罢了,看来果然不该逞强着上战场,给墨墨你添麻烦了!”司徒伊微微的睁开眼睛,微笑和歉意的道。
“叔叔,你不要这么说,都是我没用,居然一个白天都没能拿下南杀,反而累的叔叔担心我上了战场,我们现在就回城去!”
墨墨咬了咬唇,忍住眼睛里的酸胀,立即想要抱起司徒伊离开,他知道云舒说的对,司徒伊快要不行了,眉宇间已经只剩下一点点强撑着清明之气了,周围包围着的全然都是代表着死亡的黑气。
“墨墨,我是太子,不过我更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我能死在战场上,那是我的光荣,所以不要费心了,我很感激你和云舒殿下,能在我最后的时日来陪我,看我,比之其他几位弟兄,叔叔我已经是最幸运的一个了,我死后,墨墨你不许太伤心,我不再是个孩子了,你是个大人了,要能担当一切,叔叔只是回该去的地方去,心却是一直和墨墨在一起的,所以不要哭泣,能答应我吗?”
司徒伊曾经羡慕冯子健的死让墨墨伤心的哭泣了好久,盼望自己有一天也死去的时候,,也能得到墨墨的几滴眼泪,如今他自己真正要死了,却在看到面前的孩子那隐忍着悲痛时的表情时,发现他自己错了,他根本不想看到墨墨哭,无论多少次曾经羡慕过,然而他终究是疼爱这个孩子的,他在一生的爱情在莫名其妙的境遇里给了他的母亲,也是自己曾经的七妹北瑶光,他不后悔,而这一生对后辈的爱,更是毫无保留的全留给了墨墨,所以如今,虽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却总算可以走的问心无愧!
只是这一次,他真的不希望他最疼爱的孩子为他流眼泪!
“叔叔,不,我不要你走,子健干爹已经走了,你也要离开我吗?我知道玉白干爹和云风叔叔迟早都会离开我的,可是,我真的不要,我不要你们离开,天上一点都不好,那种没有人情味的地方,才不是你们该去的,有墨墨的地方,才是你们该待的,我不放你走!不放!”
墨墨抱着司徒伊的身子,像个任性的孩子在无理取闹般的要求着,因为惟有这样,他的眼泪才不会这么快掉下来,司徒叔叔说了,不想要他流眼泪,他就不流!然而他的心里在淌着血,司徒叔叔他知道吗?
为什么人总要生离死别呢?即便他是蛇子,他是妖孽,也避免不了要面对这一天吗?墨墨用力的咬着牙,他真恨这种力不从心,命不从己的无奈,他不过是想要把他重视和珍惜的人留在身边而已,这难道也有错吗?
为什么总要一个又一个的离开呢?是不是很多年后,他的爹爹娘亲和姐姐,都会一一的离开自己?还有云舒?
墨墨光用想的,就觉得心好痛好痛,都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傻孩子,真是一个傻孩子,从前叔叔不放心,想要更久的保护你,现在墨墨长大了,还交了云舒殿下这么好的朋友,叔叔和已经在天上的你的干爹们,也都放心了!你知道我爱着你的娘亲吗?”司徒伊突然微笑着问道。
墨墨微微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就好,我一直在想,当年若是你娘亲嫁给了我,而不是嫁给如墨的话,兴许你就是我的孩子了,我一直以为从侠客城事件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却没想到还能在七年前见到你,墨墨,叔叔真的很高兴,所以叔叔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应吗?”
“叔叔!”墨墨真的快要哭出来,他在硬忍着,更紧的抱住司徒伊的身子,哽咽着,“您说!”
“在我死后,把我的骨灰带回侠客城,和你子健干爹他们的一起,放进你和你娘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另外附带一个小要求,你能不能也叫我一声干爹呢?”司徒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是带着笑的,似乎还想起什么不公平的事情一般,半任性的补充道,“我和你子健干爹都爱着你娘,他却比我幸福的多,你整整叫了他五年的干爹,而我,虽然比他多与你处了两年,我却一生都未得到过你叫我一声干爹!”
墨墨听到他的这番话,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了,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颤颤悠悠的几近心碎般的叫了一声,“干爹!”
看到司徒伊一副死而无憾的样子,墨墨惊慌了,用力的抱紧他,“干爹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天天叫你干爹,一直叫到你烦我,我也不停歇,只求你不要死!”
“傻墨墨啊!干爹真的很想一直听你叫,可是干爹没福了,时间已经到了!墨墨,自己多保重,干爹会在天上看着你的,记住了没?”司徒伊最后抬起手,想给他疼爱的孩子擦一回眼泪,自己终究还是让这孩子伤心落泪了。
手伸到一半,就已经无力的落下了,一个光亮的小球,从司徒伊的眉心间脱离了开来,往天上升去。
“干爹——”墨墨伸手想要抓住那枚小球,却什么也没抓到!
他真是好恨啊!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所谓的上天,总是要剥夺别人最想要留在身边的幸福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吗?如果是这样,那凭什么他们要遵照着天的规矩来?墨墨仰头看着天,发出沉闷的低吼声,小时候无影干爹死去时,母亲声嘶力竭的悲哀和呐喊,以及如今他如何留,也留不住的司徒伊的生命,都让他体会到了天庭之于人类的种种残酷,生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凭什么受控于所谓的天道?
墨墨发誓,以后所有的一切都要按着自己的意愿来,任何人都休想改变他自己的意志力,连天都不可以!
云舒看了眼墨墨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也如同被黯然笼罩了一般,再看向南杀冷笑得意的模样,多少年未动过的心火,不由也旺盛了起来,双手合什,然而结成一个敏复的手印,菲薄优雅的红唇,冷冷的吐出四个字,“雀凰封印——”
顿时,一道巨大的金丝凰鸟的影子,便从云舒的胸口飞出,直接冲破南杀布下的‘七杀暗幕’,重重的印向了南杀的胸口,顿时把他的身子击出去三丈有余,然后一口鲜血顿时狂喷而出,南杀几乎在空中战稳都有些困难,那不敢置信的目光带着绝望妒恨的看着云舒优雅的身影,“云,云舒,你居然连雀凰封印都不吝对我用了?你真的好狠!”
云舒却不理会他不停的吐血的口唇,以及他说出来的任何话语,只是冷淡的浮在空中,“南杀,你私自下凡,如今已动了天怒,天将快要下来缚你了,你若不想多吃苦头,就走吧!你最好不要再想妄动人间的任何人和事,否则,下次等着你的就不是雀凰封印,而是其他了!”
说完,双袖轻挥间,大地的黑暗仿佛被利剑破开了一般,天上呈现万丈美好的霞光,清楚的映照出整个战场,尸横已经遍野了,活着的人也在看到这明亮的霞光后,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跪了下来,虔诚的膜拜着,不知谁发出了第一声哭泣,接着整个染满了鲜血的黄沙地上,都是抱头痛哭的士兵。
战争自然已经结束了,也无法再打下去了,南杀用力的捂着自己不停的在溢血的口唇,还有那胸口如火如燎的剧痛,最后恨恨的看了一眼云舒后,才消失在了空中。
后世新的朝代更迭后,史料上记载这次战争时,还依旧使用了‘史无前例的伟大战役’‘漫天霞光,出现神迹的战争’之类的形容,让后世的人不止一次的想象着,究竟是怎样的一场战争会得来这样的评价,然而终究是随着岁月的翩跹,无迹可寻了,只能在一代一代的更迭中,成为一种传说。这是题外话,此处略带一下。
士兵们或拖着长矛,或空着手,三三两两的扶着彼此的肩,无力而颓唐的在地上走着。而墨墨却还久久的抱着司徒伊的尸体,在地上呆坐着,未干的泪痕在风的吹指下,渐渐的干涸,而云舒,只是安静的站在墨墨的身边,看着天色真正的开始透出亮色来,也看着远方的天际流云,久久的无声。
第四十一章:无言的第一滴泪
回侠客城的一路上,墨墨安静的有点过头,让云舒很担心,他只是抱着手中的骨灰坛,不说话,不流泪,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偶然会盯着远处的天空发发呆,吃饭之类的自己若是喊他,他便乖巧的过来吃上几口干粮,若不唤他,他也不喊饿的继续行路,整个人就像一个会活动的木偶娃娃。
从前在自己身边,几乎没有把目光离开过自己身上,超过一柱香的墨墨,而今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像模像样的看过他了,云舒心里感觉一股说不出的烦闷,明明自己就害怕他会对墨墨产生异常的情绪,还想过等战争一结束,就离开墨墨回雀凰山的不是吗?为什么此刻见到墨墨不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反而感觉难受了呢?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云舒神思有些复杂的看着,又抱着骨灰坛看着天空的墨墨,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吗?没想过也有一天自己会这么不安的盯着一个男人看。
黑色素缟的墨墨,俊美的面容憔悴了一些,脸庞和轮廓也消瘦了许多,那一双往常流转着温情与灵动的凤眼,如今也变得有些空洞和隐晦不清,不再如从前那般清澈和透亮了,从侧面看过去,如今的墨墨沉静和成熟了许多,不说话的那紧抿的唇似乎都让云舒感觉出几许冰冷的意味来了,云舒陡然间觉得他是真的不喜欢这样的墨墨,感觉陌生的如同自己根本不曾认识过他。
即便是在被自己那般惨绝人寰的强暴之后,他的眼都不曾流露出这般拒人以千里以外的冷漠过,云舒犹记得在辇车内,那孩子满身的伤痕累累,却还坚定用一抹放心和深情的眼神,坚定的看着自己,虽然他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然而那遭虐后的自己唯一见到的清醒的眼神,这么多日子来,却一直清晰的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而现在,这样的眼神,他已经整整五天,再不复见了!
“墨墨,天要黑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宿夜了!”
云舒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寻找机会与墨墨说话,哪怕得到的回答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似乎也好过这样看着沉默的他。
“好!”
墨墨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天已经黑了,只是听到云舒的话,反射性的点头而已,这几天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心情沉郁低闷,不是没有接收到属于云舒的有些淡淡的担心的眼光,若是换在从前,他早就快心雀跃不已,甚至对着云舒解释千百回原因了,而今,他明明感觉到了,心里也开心,也想对他说让他不用担心,却就是提不起劲,仿佛手中捧着的这个骨灰坛,已经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力气。
“墨墨,你——”
云舒有些迟疑的看着他,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四周除了寂静的山林外,没有半丝别的人影,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知如何,才能把他想要说的话说出口,自从自己与那人真正分开后,他已经几千几万年,没有对人说过什么安慰的话语了,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一个来找自己诉说过心事,或者希望从自己这里得到安慰,即便和如墨、青莲他们是好友,大家也都是冷静和沉稳的人,很少会把自己的烦恼,去倾诉给旁的人听,也就更谈不上热络的帮忙了。
这些年来,他唯有两次离开雀凰山的经历,也都是跟墨墨他们一家有关系的,第一次是被青莲找了去参加如墨的婚礼,第二次便是墨墨它们出生那一日,去看了一眼,前后在人间加起来也没超过半日。
而现在,不过短短两年多,他为了墨墨,又已经先后两次来到人间了,而且还一次待的比一次长,这一次干脆就陪着他在人间共同生活了,云舒不由心中再度喟叹了一下,而现在,他就在烦恼,该怎么才能把墨墨如今这副消沉的模样给恢复过来。
比起这副样子,他情愿看到墨墨盯着自己的那如火的双眸,虽然同样让他觉得有愧疚有压力,但都抵不过如今的消沉模样,这些日子以来,云舒一直在想,墨墨不是在心里已经把他恨上了,毕竟若非是他的出神,重伤未愈的司徒伊如何会独自骑了战马出了城?若不出了城,怎么会力竭伤重而亡?
虽然自己若能阻止他上战场,三个月后司徒伊依旧要死,不过最起码能为墨墨多挣来三个月时光,不是吗?而现在,非但没能保住司徒伊的命,还让他辛苦的死在战场上,墨墨那一声不甘愿的‘干爹’,让他到如今都心口泛着几分不舒服的闷痛,他无法不猜想着墨墨是恨着他的。
但又因为墨墨他太爱自己,所以不忍把恨和抱怨诉诸出口,惟有更多的压抑他自己,才使得他如今这般静默和沉郁。
所以云舒思想,若是他恨着自已,便发泄出来吧,如此闷着,他难受,自己更难受,怀着是补偿和弥补他的目的而来,结果却让他痛苦更多,云舒第一次懊恼和无力于他的没用,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连最基本的交涉能力,竟然也随着过去的挫折一并消逝不见了吗?
墨墨听到云舒的声音迟疑的吐了三个字后,就没了下文,这才终于稍稍侧过了头,看向那一声雪白衣袍的云舒,心疼的发现,不过几天功夫,云舒竟然也消瘦了好多,他怎么了?是为自己的事情愁的吗?还是他感觉身体不舒服?
千言万语想要问出口,却不知汇聚到喉咙口,只变成了短短的一句,“云舒,怎么了?”墨墨懊恼自己居然在这个时候就说出了这么一句没用的话。
然而云舒却在听到这五个字时,豁然的抬起了头,他已经有整整五天,没有听到墨墨这般清楚的唤他的名字了,如今再度听到,才觉得不过短短一声名字而已,竟然能让自己激动至此,果然人的心是最骗不得的,妖的心也是自欺不得的,也许在他的心里,墨墨早就不知在何时已经变得不同了,变得有分量了而自己不自知而已,到底是要逃,还是要继续,云舒的心里也没了底。
带了几分慌乱看着墨墨,哆嗦了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憎恨他自己的无用,枉费他活的年代可以是墨墨的数以千倍,却竟然连一字一句安慰和关心的话都说不出口。
而墨墨第一次见到一向淡定从容,高贵不凡的云舒这般失常失态的时候,便更认为他一定是哪里不舒服了,否则不会如此,这几日,为了司徒干爹的死,自己根本没有好好关心过他,此刻不由自责愧疚不已了起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骨灰坛,用力握住云舒的手,也慌了,“云舒,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云舒怔怔的看着他那熟悉的关切忧急的眼神,终于那熟悉的墨墨又回来了,云舒顿时感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鼻子和眼窝里也都感觉几分酸意的感动,似乎有眼泪要流出来的感觉,连忙用力的忍住,最后一丝理智提醒着自己不能在小辈面前哭出来,然而忍耐真的很不容易,越是忍,越是看着墨墨的脸很想哭,云舒倏然间便把身子靠了过去,紧紧的抱住墨墨的肩膀,把自己的头和脸深深的埋进了墨墨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