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这些?你们早就策划好了?我已经满十八岁,不再需要监护人了对吧?”
“罗旋!”
均平没有理会老爸的喝止声,他面色凝重的瞧着我。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告诉你,养育你,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事。”
“可是你现在要离开我了……”
我喃喃自语着,感觉眼睛酸涩。
“傻瓜!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来。”
均平揉着我乱莲蓬的脑袋,狠狠勒住我的脖子。
“骗人!”
“我不会骗你!我们来打勾勾!”
看着他孩子气的伸手,故作粗鲁的拉住我,我噗哧一笑。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要走就走!我才不会拦你!赶快给我爱滚哪儿滚哪去!”
明显的感觉到一直站在一边戒备的老爸呼了一口气,均平笑着搓我的头。
“起来吧,看看你,一个女孩子家坐没坐相,以后谁敢要你?”
“没人要我就缠着你!”
“我才不要!”
均平点着我的头,作出一副嫌弃的样子,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宠溺。老爸瞧着我们笑笑,没出声。
一个星期后,均平加入了我那个终年在外流浪老爸的行列,一起去了国外。这一去,不知归期。
我看着载着他们的飞机越飞越高,苦笑起来。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来。
均平你骗人!
当我和孟成语都需要你的时候,你不会想到我。
孟成语的小孩出生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罗均平正在上课。在老师责难的眼神中,他接了电话赶快跑出教室。听筒了传来刘姓同学感慨万千的声音,他只麻木的“嗯啊”着。“你说这小子都在干嘛呢?也不想想自己今年也就二十吧?辍学不说,现在居然连小孩都生出来了,那两个人搞不好连婚都没结,真是怎么想的啊……”
已经过了有这么长时间了?长到他们连小孩都生出来了……罗均平继续对着话筒“嗯啊”着,思绪已经飘远。
孟成语的妻子说起来和自己也是旧识,是比自己大七岁的堂姐罗青。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那天,罗均平一定死也不让那个被伯父放在手心里娇宠长大的堂姐进门。
谁会想到,那样一个普通的邂逅,竟然造就了后来的一连串悲剧。
孟成语是和自己在一条街上长大的小孩,家庭环境和自己相比真是天壤之别。父亲是职业赌徒,母亲是酒吧女郎,从不会在同一个时间回家,也不关心自己的孩子。
记忆里三口坐在饭桌上的情景,一次也没有出现过。这样有问题的家庭,居然从没传出家庭暴力事件,是这个家最值得称颂的。父母只有在每个月的零用钱领取日,才会想起自己那个满身脏污的孩子。
罗均平每次在学校见到这个小孩的时候,他总是穿着散发着阵阵恶臭的衣服,顶着张黑黝黝看不出五官的脸一个人默默的坐在操场边,因为妈妈们都对自己孩子的耳提面命,没有人和他说话。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孟成语小三的时候。
他母亲和别的男人跑了,父亲变的比以前更不常出现在家里,据说是去跑外贸了,一个月两、三次的会面变成了两、三个月一次。
没人管教的小孩最危险。孟成语很快交上了坏朋友,和那些高年纪的坏学生混在一起,敲诈、勒索、偷东西、抢钱,干种种违法的事情。
罗均平和孟成语的交集来自一个例行的抢劫事件。
一个四年纪的同学被一群小流氓围殴,吓坏了罗均平。在周围都是激动兴奋的小学生中,只有一个人是事不关已,冷漠且百般无聊的。
那个人就是孟成语。
罗均平替那个四年纪的同学作了证,当然毫无例外的遭到报复,然后他又看见那个冷漠且无聊的眼神。
身体很疼,看到那个没有任何人类感情的眼神,却感觉到飘荡在空中点点的寂寞。
也许是因为恐惧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力量,罗均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任他们对自己拳打脚踢。
后来,这样的殴打勒索变成了例行公事,罗均平的小学生活充满了暴力、血腥和无奈。
再后来,小流氓们对殴打他这样一个不喊不叫也不挣扎的人兴趣索然,终于在打断了他两根肋骨后一哄而散。
他还记得自己疼的失去知觉躺在冰冷地上的感觉,是那么鲜明而深刻。
罗均平醒过来的时候在医院,面前的父母激动的朝自己哭喊,却什么也听不见,医生说,他的耳鼓膜受损,造成功能障碍。
冷眼瞧着母亲哭天喊地的模样,罗均平没有一点点身为当事人的感觉。
因为这件事情,他很快的就被转入特别学校开始了新的生活。
忽然之间什么也听不见了,身边的人尽管在走动在说话,却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样不协调的感觉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神都处于不安定状态,他变的易怒易暴,整天神经兮兮,哭闹不休,闹的家里鸡犬不宁,实在没有办法的父母只得送他去看了精神病医生。
在那里,他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主治医生非常尽职的对他进行治疗,让他平静了心绪。
听力的障碍并没有阻止身体的成长,转眼间已经过了两年,他已经长成挺拔俊秀的少年。
在助听器和不断做复健的努力下,罗均平终于又回到了正常人群中。
回到原来的学校就读,听说孟成语一年前就被学校退学的消息。那些激烈的疼痛麻木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
一个下雨的傍晚,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人们,一群流氓正在殴打一个看起来像学生的年轻人,他看过去,一个熟悉的面孔隐没在其中。
噩梦般的重逢。
有人叫他,他听不清楚那人的声音,只清晰的看见孟成语的嘴唇轻微的蠕动着。他叫了他的名字。
罗均平浑身颤抖起来,他大叫着转身就跑,孟成语追了上来把他压倒在地,他死命的挣扎着,捶打着,雨后泥土腐烂的味道令他作呕。
孟成语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已经记不起来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罗均平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事后高烧让他床上躺了三天,吓的全家人急疯了。
他又哭又笑的醒来,全身都是冷汗,可悲的发现,那个叫孟成语的男人已经成为他此生最大的梦魇。
那年,孟成语十七岁,罗均平十五岁。
然后他们开始交往了。
说是交往并不正确,孟成语只偶尔在没有钱花的时候来找他借,而罗均平,一次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他。
他们之间,保持着非常微妙的平衡,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否则,万劫不复。
罗青是在一个夏天的午后出现的。
那天,孟成语像往常一样莫名的冒出来,例外的没有要求钱财,只是坐到罗均平的房间里摇摇晃晃的听音乐。
一个美艳逼人的成熟女子走了进来,孟成语呆了。
罗青是个美女,身材丰满,面孔艳丽,举手投足间尽是惑人的娇媚。
孟成语一头就掉了进去,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罗青看,那眼光里露骨的惊艳和淫欲让罗均平看的心惊胆战。
然后他拉着罗均平的手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下半辈子我做牛做马赔给你,这辈子我就求你这一次,求你帮我这个忙吧!
面对他燃烧起来的眼睛,罗均平没法说出不字。
他安慰自己,堂姐那样成熟的女人,不会看上毛头小子孟成语的。
事实证明他的观点错误。
他们在一起了,罗青和孟成语,一度成为那带居民茶余饭后的话题。
他们出双入对,他们形影不离,他们如胶似漆,他们……即使被流氓们殴打身体致残,罗均平也没有哭泣过,但他现在躲在被子里哭了,在他看见罗青挽着孟成语的手从宾馆出来后咯咯娇笑着的样子后。
他领悟了,这将是一辈子的羁绊。在所有的人都预测他们会分手的情况下,只有罗均平一个人站在孟成语一边,支持为了完美爱情的他辍学去找工作,去努力完成一个男人的使命。
微笑祝福。两年后,罗均平考上大学,离开了从小生长的城市,离开那个自己牵肠挂肚的人。
后来,听说罗青为了孟成语和家里脱离了关系,
后来,听说他们结婚了,婚礼那天他有考试没去参加。
后来,听说他们有了孩子。
一段激情燃烧的爱情,有了结局,太好了不是吗?
罗均平苦笑起来。
“你和那家伙之前不是处的挺不错的吗?怎么这事儿他没告诉你?”
电话里的刘姓同学是难得知道他和孟成语有那么点“朋友”关系的人,平时为人倒不错,就是鸡婆了点。
“没有,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除了家里,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联系地址、电话、E-mail,统统都没有。同学还是因为出差的时候碰见,才很不情愿的给了他电话的。
“那这可是件大事……”
和电话里的同学哈拉了几句,罗均平挂上电话。
自己,早已走出了那个男人的世界。
他们,终将只是陌生人。
第三章
命运之神在很多时候总是爱开玩笑的。
好不容易从难缠的作家那里拿了稿件出来,罗均平连整理一下零乱西装领口的时间都没有,飞快打电话向出版社报到,拜托印刷厂稍微延迟一会儿,马不停蹄的赶出下一期的目录,忙的人仰马翻。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小罗!下午那个预定要来的摄影记者来了没有?”
主编在里间大声吼着,他也大声吼回去。
“没有!”
主编“啧!”了一声。
“那你赶快去一趟金老师那儿,他的截稿日期到了,不盯紧点又要给我出纰漏!”
随口答应,罗均平抓起外套就往外冲。感觉腰臀仍然带着麻木不适,不由苦笑起来。
那个老师特别难缠,每次交稿的时候总是推三阻四,百般刁难。
想是这样,所以前辈才把他介绍给自己吧!
身为一个菜鸟新人,不多拼点不行啊!
提醒自己不能满面沧桑的出现在重要的作者面前,罗均平拿出纸巾来擦擦脸。
出了作者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罗均平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走到公园里的长凳上,再也没有力气躺下去。
今天实在太漫长了,催稿的工作也比平常更加困难。
作家一再的刁难,顽劣的不肯交出作品,虽然已经习惯他的态度恶劣,但像今天下午那样不知轻重的把自己压在床上也实在是……
想着想着罗均平坐起身来跑向垃圾桶,大吐特吐。
其实自己可以不必过的这么辛苦的,老家还有药店等着自己回去经营,老妈也会照顾自己,回家后有热腾腾的饭可以吃,被子永远有阳光烘烤过的味道………可是不行,那个人还在那里,不能回去……
“呃?”
好不容易吐完舒服了点,罗均平用手背擦了擦嘴,眼角瞥见垃圾桶旁一个黑糊糊的影子,吓了一大跳。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个穿着粉红色洋装的小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的瞧着他。
罗均平愣住了。不是因为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这种情况下,出现一个稚龄的小孩是多么荒谬的事情,而是这个小孩的眼睛吓到了他,微微上挑的眼睛。
小孩的眼睛黑黝黝的,瞳孔很大,眼角稍稍的往上提起,眼颊细长,而且是单眼皮,这种不讨人喜欢的眼睛,罗均平只在一个人见过,孟成语。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觉得自己有被害妄想症。
“小妹妹,你在那儿做什么?”
罗均平用哄小孩的口气说着,小女孩只是冷冷的看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抬头看着天空,神情倨傲。
居然连眼神都这么像,罗均平苦笑起来。
“你的妈妈呢?你和妈妈走丢了吗?”刻意温柔的询问着,小女孩却像没听见一般继续看着没有星星的黑色天空。
罗均平尴尬起来,他根本没有哄小孩的经验,不晓得应该怎么和他们说话。
“你肚子饿了吗?叔叔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心里打算着小女孩如果再不理他就只能报警的罗均平,意外的听到一个稚嫩却冰冷的声音。
“我没有妈妈!”
小女孩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走开。
“唉!你去哪儿?你等等……”
罗均平吓了一跳,急忙追上前去。
小女孩停了脚步,转过头来看他,风吹起她蓬蓬的裙子。
真不适合!
罗均平嘀咕着,直觉的认为小女孩应该穿上很酷的牛仔装才对。
“叔叔你是变态吗?”
“啥?”
罗均平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爸爸说纠缠小孩的人都是变态!”
听着小女孩的童声童语,罗均平一阵无力。真不晓得是哪家的父母,居然这么教育孩子,照这么来说,满大街不都是变态了?
“你家住哪儿?我带你回去吧!”
有气无力的说着,头疼欲裂,身体也越发不舒服。
罗均平心想不如丢不小女孩一个人回家算了。
“你从哪儿来?”
小女孩用可以说是严峻的眼神望了他一会儿,指了一个方向。
“车站……”那只小小的手,柔软而细腻,带着孩子特有的奶香味,罗均平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在夜晚的马路上。
他看看身边的孩子,没有一般孩子的任性,不哭也不闹,沉默到近乎冷静的地步,带着一点点世故,一点点无聊的眼神,不做多余的动作,不说多余的话。一切,都是那么的像那个男人。
强制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的罗均平,带着小女孩在走了将四十分钟后,终于按照小孩的记忆,来到了他所猜想的地方,火车站口。
“你从这里来?”
小女孩点点头,罗均平心想早知道应该把她送到警察局去的。
眼睛的余光瞄到火车站黑色的长椅上有个人影动了动。
“小旋?”
小女孩放开他的手跑了过去,被那个人影抱了起来。
“你跑到哪儿去了?”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疲倦。
罗均平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吓呆了,脑袋里走马观花的闪现许多已经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的片段。
他不是在乡下吗?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那真的是他的小孩?他和罗青的小孩?
“你是?”
男人疑惑的声音响起,小女孩细声细气的解释。
“爸爸,他是……”
他拔腿转身就跑,男人眯起眼睛,放下孩子站了起来。
腿脚酸麻,工作了一整天又走了那么长的路,罗均平早已疲惫不堪。他小腿打着颤,听着背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呼吸声,衣服翻飞的声音,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