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礼准备齐全,圣旨拟毕,一切就绪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这段时间因为忙,君瑞也很少有时间见到司徒碧。虽然司徒碧现在还住在宫里,但是君瑞听张庭海从他住的那个院子的宫人打听来的话,说司徒大人每天一大早便外出公干,要等到晚上掌灯时分才能回来。君瑞无意间又问起他的身体状况,张庭海也说情况还不错,但是每天都还在服药。
“服药?太医开的方子吗?”君瑞皱眉问道。
“回陛下,不是太医院开的,是大人的小厮甘棠从宫外带来的。”张庭海答道。
“宫外带来的?谁允许他从宫外带东西进宫了?”君瑞哼道。
“陛下,当日司徒大人病重之时也是他那小厮甘棠带来的药,服了那药之后大人的病情才稳定了。所以因为担心大人的身体情况,也没谁敢拦着。听大人住的那个院子里的人说,甘棠谨慎得很,还说那药是司徒家的祖传秘方,半句多余的也不肯说。别说药方,就连熬药剩下的药渣他也亲自处理,撒到水塘里,根本没人能查出半点关于那药方的事情。”张庭海毕恭毕敬地答道。
“哦?还有这种事?那熬出来的药呢?也没人弄到吗?”君瑞继续问道。
“没有,熬出来的药甘棠根本不假他人之手,所有的一切都是亲力亲为。”
“药店呢?药店去看过没有?”
“看过了,陛下。奴才派人跟踪过,但是我们的人去店里打听,才知道甘棠买的药材非常之多,不下一百种,每样都买相同分量的,估计是买回去自己还重新配一次,而且买的药材都是常用的,所以根本没办法知道药方是什么。”
“好,好你个司徒碧,如此谨慎。朕就不信查不出来。”君瑞眯着眼睛哼笑道,“一定会揪出你的秘密来,竟然敢有事瞒着朕!”
下聘礼的时间已经确定了,所有聘礼全部装车完毕,司徒碧领了圣旨便可以出发了。一路护送的全都是天子仪仗,后面是满满九十九车金银珠宝,浩浩荡荡朝司徒家所在的州府前进,这一路,引来无数的百姓围观。虽然君瑞登基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实施的全都是勤政爱民与民生息的政策,减免赋税,大量修造灌溉农田的水利设施,使百姓直接受益,因此在民间威望还很高,这次他决定娶亲,百姓更是赞同欢迎,希望这位英明的陛下能早点开枝散叶,早生贵子。
“大人,又是夹道欢迎的百姓……”马车外的侍卫靠到车窗前轻声对里面的司徒碧说。从车窗前能隐约闻到车厢里淡淡的熏香味道,是安神助眠的香,闻起来让人感觉十分宁定,让人不由得感慨,这香的味道,实在是像极了车厢里那位温文儒雅的司徒大人。
“知道了,减慢速度,加紧防备。不要与民冲撞,照顾百姓情绪。”车厢里半晌之后才传来司徒碧略带疲惫的声音。侍卫短暂的失神,马上回过神来,放轻声音说:“是,大人。”
32.混乱
几天的车马劳顿,还得管理整个车队和地下负责押运和安全防卫的士兵,司徒碧实在是觉得有些吃不消。而最让他感到恼火的,是在他被皇帝“软禁”在皇宫里这段时间,君泰在京中暗藏的势力又受到了打击,而打压杜清朗之后扶持上去的新官很快就被人逮了把柄贬了官,这样一来,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几乎都白费了。近几日,他虽然跟着车队回司徒家下聘,但是暗地里还是在跟夏离联系,只不过现在的情形实在是越来越不妙了,夏离越来越焦躁,这也让司徒碧很是担心,生怕他情急之下泄露了身份,那么这样一来司徒家也会被暴露在阳光之下。
一想到司徒家可能的危险,司徒碧就觉得焦头烂额。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君瑞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他虽然出生行伍,但是却十分聪明,心思缜密,实在让人头疼。而现在婉琤姐姐也被牵扯到了里头,这让司徒碧不禁怀疑,怀疑君瑞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君泰暗地里的那些动作?怀疑君瑞这次选定婉琤为妃子,恰好就是要把婉琤当做掣肘自己下一步动作的棋子。
实在是混乱啊……
“公子,该喝药了。”甘棠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进到马车里,看了看靠在窗边皱着眉揉着眉心的司徒碧,不由劝道:“公子,休息一会儿吧。又想什么呢!再想还得头疼,还没疼够么?”
“你这厮,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司徒碧勉强笑了笑,轻声骂道。
“本来就是嘛。公子,很多事情想也没有用,该来的还是会来。”甘棠把药碗递过去,执拗地看着自家公子接过碗喝了药,这才从一旁的小食盒里拿出蜜饯递到他手边,又跪到他身边给他按摩。
“甘棠,你越来越得十六的真传了。”司徒碧闭着眼轻声道。
“是啊,公子,你不知道了吧。十六公子在扶疏院的时候每天都教我按摩的诀窍呢。十六公子专门给我讲解了关键的穴道。头疼按哪儿解乏按哪儿都说得很清楚呢!”甘棠笑道。
“呵呵……十六可真是……父亲想叫他跟着大哥学商的,可现在看来,他倒是在岐黄之术上小有所成了。”司徒碧笑着,提到司徒瑾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下来:亲自传授甘棠按摩方法,瑾儿果然费心了。
“可不是。我看家里就十六公子还有婉琤小姐好一些,向大公子他们,哼!”甘棠不满地哼了一声,还想说什么,但是司徒碧挥手制止了他。司徒碧摇摇头轻声说:“不要说这些了,甘棠,依你看,你觉得皇帝这个人怎么样?”
“皇上?”甘棠愣了愣,渐渐反应过来,连忙捂着嘴凑到司徒碧身边轻声道,“哎哟公子,你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陛下嘛,依我看,倒真是个好皇帝呢!光看看这些天夹道欢迎的百姓就可想而知了。甘棠是个粗人,也不懂公子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光看看他给百姓做的这些事情,就可以知道他确实是个一心为百姓的好皇帝呢!”
“是么?你真的这么想的?”司徒碧若有所思地说。这些天,他也把一路上百姓的反应看在眼里,甚至还看到有人为陛下所立的长生牌位,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承认,君瑞其实是一个好皇帝。这让司徒碧不禁怀疑,怀疑君泰若登上帝位,那么他也能像君瑞一样做得如此出色么?君泰的弱点是优柔寡断,若登上帝位,会不会被人利用?能不能像君瑞这样雷厉风行?可不可以像君瑞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推行如此之多的利民政策?或者说,帮助君泰重登大宝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司徒家所在的地方,是江南水乡。也就是这样美丽的江南,才能孕育出像司徒婉琤这样钟灵毓秀的聪慧女子。车队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之后,转为水路,一路二十艘官船,浩浩荡荡地朝着目的地江州前进。转为水路后队伍轻松了不少,再不用应付百姓的好奇和欢迎,而是顺水而下,一路畅通无阻地前进。这样一来司徒碧也省了不少心,也有闲暇时间坐在船头的逍遥椅里晒晒太阳喝喝茶了。
就这样船行了大概四天,到达了通往江州必经的险要水路,这段水路地势险峻,江水湍急,江中还横亘着数不清的大石,稍有不慎便会撞在大石之上。所幸船队的所有船只全都是大船,掌舵的也是极有经验的船夫,因此一路也是有惊无险,不过速度却放慢了很多。
司徒碧是在江南长大的,从小就临水而居,因此倒是不晕船,不过这可苦了负责押运的官兵,这些官兵虽然是皇帝的近卫军,但基本上都是北方人,并未有过这样在水中颠簸的经历,因此几乎全都脸色铁青表情痛苦,而司徒碧这边却依旧站在船头欣赏周围的美景。
“大人,到里面去吧,这里风太大,船也不稳。”骁骑尉严肃地对司徒碧说着,那张脸从上船到现在就没有笑过,都是晕船给害的。司徒碧点点头,转身回到了船舱里,若是他继续站在外面,那骁骑尉也得在外面站着,这对晕船的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大人,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到江州境内了,属下已派先遣队到达江州知府府上准备仪仗。”
“好,你先着手准备……”司徒碧点点头,这时候船开始摇晃了,桌上的杯子都歪倒了,“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司徒碧伸手去护那已经倾倒的瓶子,却听“哄”的一声巨响,外头传来一阵慌乱的喊叫。
“触礁啦触礁啦!船底进水啦!”有人大声喊着。司徒碧和骁骑尉都是一惊,连忙奔了出去。
“怎么回事?”司徒碧大声问。
“大人,船好像触礁了!”船长焦急地说着,带着几个人朝船舱底部冲去,从司徒碧的位子朝底下看,可以看到江水正汩汩地朝里灌。司徒碧抬头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两侧的大山以及周围的船只。
“恐怕不是触礁,是有人凿船。”司徒碧皱眉道。
“会是水贼吗?”骁骑尉问。
“恐怕不是。这么多船他偏偏选中咱们这艘没有装运金银宝物的船,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而且通常水贼要的都是船上的东西,没有听过把船凿沉的。”司徒碧冷静地分析道。周围的呼叫声越来越嘈杂,看样子船底的洞还很大。
“本官怀疑底下有人正在凿船,你手下有没有熟悉水性的?”司徒碧突然大声问那骁骑尉,让对方为之一愣,想了片刻叫了几个人的名字,有一名魁梧黝黑的汉子站出来,听令之后立刻跳入水中,一个猛子扎下去,片刻后水中突然泛起了粉红的颜色,司徒碧脸上渐渐阴沉下来,紧盯着水面看,不一会儿便见那汉子探出头来,手臂上已经被划开一道很长的口子,另一只手还拉着一人的胳膊,那人满身血污,已经断气了。
“大人,底下确实有人凿船,我已经刺死一人,另两人已经逃了!”那汉子指了指不远处,果然有两个人影一沉一浮,司徒碧冷下脸来命令道:“给我把那两人射下来!要活的!”
“是!”骁骑尉得令,从旁边的官兵手上拿过弓箭来,开弓一箭,“嗖”的一声,一阵劲风之后便见那水中一人中箭,扑腾了两下便开始往下沉,司徒碧挥挥手,便有人跳入江中朝对面游过去,可是刚下水没多久便见那受伤之人掏出匕首一下割向了自己的脖颈。周围的人都是一声惊呼。
“给我把尸体拖回来!”司徒碧大声喊道。情急之下他扑到了船舷上,指着那尸体的方向大声喊着。看到游过去的人拉住了往下游飘的尸体才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声,“终于有人想动手了……哼……”
“笃!”一支箭射过来,大概是因为江风的原因,一下子射到了司徒碧脚边,旁边的人又是一声惊呼,连忙把司徒碧围在了中间,抽出刀剑戒备地四下张望着。
司徒碧扫了一眼脚边的那支箭,冷笑道:“这是挑衅么?”
“大人,尸体打捞上来了!”骁骑尉禀报,司徒碧扒拉开护在他周围的兵士快步朝那被江水泡过的死白的尸体,全然不顾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甘棠在一旁吓得脚都软了,拉着他家公子的袖子央求:“公子啊,危……危险啊……快回舱里吧……”拉住他的袖子才发现,混乱中司徒碧的手臂竟然受伤流血了。
“回舱里?甘棠,咱们已经陷进去,不可能没有危险的。”司徒碧像在谈论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似的,拿手捂住手臂的伤口,哼笑一声,“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箭,并非是因为风大才射偏的,完全是一种挑衅。”
“公……公子……”甘棠脸都白了,他有点想不通,以前他家公子在太子身边的时候一直都是很闲适的,为什么太子一失势,公子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了呢?
33.回家
折腾了半晌,被人偷凿的船最终没能保住,慢慢沉入了水中,司徒碧一行人转到了另一艘船上,骁骑尉加大了巡查戒备力度,所有的官兵全都进入战斗状态,时时巡查。所幸后面再没有什么危险发生了。
经查,那名刎颈的刺客身上并未留下任何信物,从他受伤被围追后立刻自尽的举动来看,应该是主使者家中的死士。而又有谁有能力养这些死士呢?是司徒家的政敌吗?或者说是有意阻挠皇帝选妃的人?又或者,是不满皇帝对司徒碧的宠爱,有心除掉司徒碧的人?
因为要赶路,司徒碧也没有时间纠缠于这件事上,只是上岸之后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了当地官府,然后又匆匆上路了。一路上骁骑尉都在唠叨,不甘心就这样罢休了,可是司徒碧却什么也没说,就好像他遇到的不是刺杀,而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
这样又行了三日,队伍终于进入了江州境内,刚进入江州便有司徒家的人前来迎接,来的人是司徒家的长公子司徒珏。按照礼制司徒珏还得对司徒碧行叩拜之礼。行礼的时候司徒碧淡淡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哥,从这个角度看,毕恭毕敬跪着的司徒珏看起来十分恭敬,连头也不敢抬,只看到他的发顶。司徒碧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淡然地说了句:“起来吧。”两人便再无话了。
司徒碧一行人被司徒家的人簇拥着继续前进。好多人都来了,司徒家的各房小姐公子都围在司徒碧身边,不管是关系亲密的还是几乎没有说过话的,都围过来看似亲昵的和司徒碧打招呼,当中甚至还有他离家之后姨娘们生的孩子,几乎没见过的小孩,走过来扯他的裤腿,叫他“阿碧哥哥”。这些穿着锦绣衣衫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让司徒碧想起以前自己和母亲过的那种忍气吞声的生活,让他不由得想吐。
那种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司徒碧扒拉开人群,迅速跑到一旁的草丛里吐了一通,这些天忙着赶路,也牵心着之前的刺杀事件,他并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吐出来的无非是些清水。甘棠站在一旁默默地扶持住他,感觉到他身上的战抖和虚软,连忙搀扶住他,用身体支撑着他,好一会儿,司徒碧才好了一些,拍了拍衣袖对着司徒珏揖了揖:“对不住,大哥,突然觉得恶心,实在是失态了。”
司徒珏的脸上冷了几分,但是鉴于旁边还有君瑞的人,也没有说什么,引着他们往前走,走了有一盏茶时间,便到了司徒家的大宅院。
这是一座深宅大院,门前的墙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上开着稀疏的红花,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正门前两个气势恢宏的石狮子,活灵活现地卧在门口,一双眼睛像是活了一样。从正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影壁,上书一个端正秀丽“福”字,是司徒家第三代家主,司徒家第一位丞相,同时也是顾命大臣的祖先的手笔。从影壁绕过去便是一个很大的庭院,眼前豁然开朗,满眼蓊郁的树木和珍贵的花草,中央一只大鱼缸,里面三五只红色锦鲤,也都是十分珍贵的品种。
司徒家现任家主就站在大厅的廊下,身旁还有江州府尹及下属官员一干人等,身后的便是司徒家的姨太太们,一个个衣着光鲜,特别是主母,因为大公子司徒珏和六小姐司徒婉琤都是她所出,所以现在格外风光。而所有人中有一抹鲜艳的颜色,那是一种非常张扬的红色,司徒碧看过去,对上了司徒婉琤清澈倔强的眼,婉琤身后的,还有瑾儿,正一瞬不瞬地看过来。司徒碧轻轻笑了笑,又淡淡地扫视周遭人等,接过骁骑尉递过来的明黄圣旨慢慢打开,一字一字缓缓道:“司徒砎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