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一群傻子!”司徒婉琤无奈地摇头,不由分说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把他往外拖,然后大声对司徒碧说,“说得好像你姐姐我好像要硬插进你们当中似的,气死我了!你给我好好的!好好养病,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我们回去了!你给我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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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婉琤走了没多久,外面便有太监过来询问什么时候用膳。司徒碧心情很糟,并没有食欲,便说免了。可是那太监却说晚膳是陛下亲自安排的,要他务必吃上一些,司徒碧听了,抬头问他:“陛下来过?”
“是啊大人,饭菜都是陛下吩咐准备的,陛下还问您都爱吃些什么,特意吩咐御膳房照着又做了些。”
司徒碧愣了愣,那太监又说:“请大人多少用一点吧,这可是陛下的一片心意啊!”说完,也不等司徒碧发话,便叫外面开始传膳。
君瑞生活一向节俭,对吃穿并无喜好,平日用膳也就四菜一汤。司徒碧住在这里之后因为担心他吃不惯,菜品加到了十二个菜和两个汤羹,司徒碧饭量不大,所以都用的小碟小碗,也并不浪费。今日司徒瑾和司徒婉琤在,所以又多出了几道菜,全都是些精细清淡的菜品。太监传膳时,司徒碧扫了几眼,又多出了几道君瑞平时爱吃的。
“陛下要过来用膳吗?”司徒碧问。
“陛下临时有事,不来了。”太监答道,“就您一个,多少用一些吧!”
司徒碧没有说话,他的心开始隐隐不安起来。他沉默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端上来的一碟碟菜品,看这份量和数量,很明显是照着四人份来准备的。看样子,君瑞本来是打算跟他们姐弟三人一起用膳的,可是现在他不来了,却依旧照着四人份来上菜,意思再明显不过——君瑞恐怕是听到司徒碧在房里说的那些话,生气了。
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司徒碧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闷闷地痛着。他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色,再看看身边,除了布菜和伺候的宫女太监,再没有人能和他一起吃这顿饭。他只能茫然地坐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太监给他布菜,满满地堆在他面前的碗里,还转告君瑞的话让他多吃一些。可是司徒碧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还觉得无端地烦闷。
“行了,”司徒碧慢慢开口,声音艰涩,他轻轻说,“都别忙了,下去吧。”
司徒碧想等君瑞过来,他还试图劝说自己君瑞可能真的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可是他之前在司徒婉琤面前说的那些话却反复地在他耳边回响。他就这样一直这样坐着,等到入夜掌灯了,君瑞也没有踏进这永和宫的大门。
第二天,是太后下葬的日子,宫里很早就忙碌起来,要赶着吉时将将棺椁放入皇陵,之后还有一系列的繁文缛节。之前的那段时间,司徒碧都在君瑞的安排下躲避这个敏感的事情,毕竟太后的死,他多少都脱不了干系,可是今天他却不得不面对,因为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君瑞都没有来过,也没有任何人来告诉他,他今天到底要不要去参加太后的葬礼,他只能这样尴尬而惶恐地等着。
自从司徒碧住进这永和宫,他每晚都在这过夜,可是昨晚却没有来,底下的宫人也不免一番猜测,连看着司徒碧的眼神似乎都不太一样了。特别是有宣旨太监进来宣旨让司徒碧出宫,回司徒家在京城的别院扶苏院时,那些猜测的眼神终于变成了窃窃私语。
司徒碧有些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浑浑噩噩地跟着宣旨太监上了一辆马车往宫外走。马车上只有他一个人,完全没人来告诉他应该怎么办。就这样一路缓缓地回到扶苏院,下了马车,看着高悬着白色大花的正门,他也依旧茫然着。多日不见的甘棠看到他,连忙跑过来,大声说:“公子,公子终于回来了。身子好些了吗?甘棠担心死了!”
“甘棠……”司徒碧仍旧没从错愕中缓过神来,他轻声问,“父亲呢?”
“老爷和公子们去皇陵了,本来想等公子过来一起去,但是陛下的圣旨说不必等你。老爷也怕错过时辰,早早就走了。”
“哦……”司徒碧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扶苏院上的匾额,再看看甘棠那张胖胖的圆脸,终于了解到一个事实:他已经出宫了。就像他昨天说的那样,出宫,再不回去,远远的,离开了。这种感觉,竟然和他当日从牢房被君瑞召进宫的感觉一样,让人不知所措。
68.苦恼
甘棠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司徒碧,因此显得很激动,一直不停地说着。司徒碧茫然地听着他念叨,皱着眉盯着他看,像是在极其认真地倾听,但是实际上他却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心中甚至是一片空白,好像所有的思维都离他远去了一样。
从大清早折腾到现在,又在马车上一路颠簸着赶回来,这阵司徒碧已经到了极限。甘棠大概也被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过来要扶他。司徒碧抬眼看了甘棠一眼,只看到他的嘴在动,却一个字都没能听清。他耳朵里现在是轰然一片,强烈的耳鸣带来一片尖啸般的声音,于是他只好疑惑地偏头看着甘棠,问他:“你说什么?”
司徒碧说话的声音低弱得不行,甘棠的表情变了变,不再说话,而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圈住他的胳膊把他往里带。司徒碧摇摇晃晃地被甘棠半扶半抱着朝里走,身体的重量几乎已经全部依靠在了甘棠身上。甘棠面露忧色,托住他的胳膊想要稳住他的身形,但司徒碧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走上台阶抬脚跨过门槛时,脚一抬,人却软了下来,完全站立不住。
“公子……公子……”甘棠急了,抬眼四下看了看,扶苏院门口的守卫今天都已经被调走帮忙太后大丧的事情,现在门口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扶着司徒碧慢慢坐下来,期盼他家公子能缓过来一些。
“公子,好点儿了吗?”甘棠跪在司徒碧身边扶着他的肩膀,伸手在他脸上一摸,脸上汗涔涔的,一片冰凉,脸色白得发青,眼也半睁着,张嘴应了一声,却并不太清醒的样子,甘棠心里着急,想起身到里面去叫人帮忙,但是司徒碧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这时候要是有人帮忙就好了!
正在甘棠祈求有人出现时,路口终于有人骑马过来了,而且看样子,还是朝着扶苏院来的。太后大丧,照惯例城中所有人今天都不得有娱乐及庆典活动,所以今天路上的行人也非常少,大都在家里为太后诵经烧香,所以这个时候有人来,让甘棠不觉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来人还没下马,便在马背上大声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磁性,让甘棠觉得简直是天籁一般,不过等看清他身上的服饰,甘棠不由愣了一下——虽然是素白的衣衫,但是那银丝蟠龙的暗纹,却显出对方高贵的地位,是一位亲王。
“信王爷……”甘棠叫了一声,来人并没有理他,跳下马来,把马鞭朝一旁的随从一扔,快步走过来蹲到司徒碧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君泽略微看了看司徒碧的脸色,拉住他的手想要唤回他的神智,但是司徒碧明显已经迷糊过去了,眼睛虽然半睁着,但目光根本聚不到人身上,手掌上也全是湿冷的汗,轻轻的一个动作,整个人就歪了过来滑到君泽的怀里。
“快,前面引路。”君泽沉声吩咐甘棠,然后回过头对身后的随从说,“赶紧去请太医。”说完,他伸手托住司徒碧的腿弯儿,一下子便把他抱了起来,由甘棠在前面引着进到了扶苏院里。
因为圣旨来得突然,扶苏院的人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司徒碧的房间,甘棠只好把君泽引到了客房,草草整理了一下床铺,便帮着君泽把司徒碧放到了床上。这个时候司徒碧稍微清醒了一些,睁开眼长长喘了口气,看了看一旁的君泽,扯出一个笑,连声音里都透出一股子虚弱:“信王,好久不见。”
“的确,每次见到你,好像你都在生病。”君泽也笑,“也不知皇兄是怎么照顾你的,老是这样病怏怏的。”
听到君瑞的名字司徒碧神色黯了黯,勉强笑着说:“让王爷见笑了。”
君泽看着他略有些失落的表情,心知或许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也就不再多说。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司徒碧确实是一个精致的妙人儿,虽然一幅病弱的样子,可是那种摇摇欲坠虚弱不堪的小模样,却让人心中感慨,即使是病弱如此,也着实让人心生怜爱。
“王爷这时候,怎么有兴光临扶苏院了?”司徒碧弱声问。刚才君泽盯着他发愣,实在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不过幸好君泽是个懂礼数的人,很快回过神来。
“嗯,皇陵那边人太多,礼节也繁琐,我耐不住,索性走了,也不缺我一个。”君泽道。
“王爷不怕言官弹劾么?太后大丧,亲王殿下竟然缺席,会被群臣诟病呢。”司徒碧说。
“太后在的时候本王就跟她并不太亲近,现在不在了,再假惺惺的去哭丧,实在让人作呕,本王可不是那种虚与委蛇的人,故作姿态的事情,本王做不来。”君泽笑着说,他的相貌本就清俊潇洒,用这种口气说话,更显得不羁洒脱。司徒碧不禁苦笑,果真,真正怀念去世之人的,又有多少呢?
“王爷,问你一件事。”司徒碧说。
“知无不尽。”
“敢问王爷……”司徒碧想了想,才又继续道,“太后大丧,君泰回来了没有?”
“嗯?”君泽瞪大眼看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之前你不是住在永和宫的吗?跟皇兄在一起,应该是第一个知道这些事的人啊。”
司徒碧又笑了笑,从君泽的表情和口气他已经猜到,君泰还是没能回来。就像君泽说的那样,很多人对司徒碧住在永和宫的事情都有看法,甚至会觉得妒恨,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如此接近帝王的人,这段时间皇帝一直都住在永和宫,就像是专宠他司徒碧一个人一样。可是,虽然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精细的,但是他们之间却好像横着一条沟壑一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与太后和君泰有关的事情。关于太后和君泰的事情,即使是开口问,君瑞也总会想方设法转移话题,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只是一再的说,交给我,一切都有我。
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里担心,所有的焦虑就像是疯长的野草,钻进心中的每一个角落,不断地猜测,不断地揣摩,虽然知道君瑞不过是想要保护他,因为太后的死,还有之前的行刺事件,都让司徒碧处在十分尴尬的地位,肯定有些妒恨他受宠的人想要借此拉他下马,而君瑞这样做,无非是想把他和外面的一切隔绝开,让他远离流言蜚语好好养病,可是,叫人怎么信他?
君泽并没有在扶苏院呆太久,太医很快来了,为了避嫌他在太医进来之前就离开了。
司徒碧毕竟是久病,被这么一折腾很快就坚持不住陷入了昏睡里,连太医来诊脉他都没有醒来。心里是莫名的焦躁,但是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就好像溺水之人一样,神智胡乱扑腾了几下就陷入了昏暗里,只剩下一点点残催的意识在,大约能感觉到周围的一些声音和响动,有人进来了又出去,然后又有人坐到床边说话,还有人叽叽喳喳谈论着什么。心里的焦躁到处乱窜,让整个身体像是放到火炉里来回炙烤一样,简直想要被烧成灰烬一般。心里那些烦躁和不安这个时候也窜出来捣乱,之前在皇宫里掩藏的那些情绪,故作平静的姿态一下子就粉碎了,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全是那一晚太后说的那些话。
太后说,司徒碧,你早就该死了。
太后说,你做那些龌龊事,还有脸再见君泰吗?
本来也是,被那个该死的醉生梦死弄得身体也不好了,现在更是动不动就生病,实在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厌倦。再说,君泰失势那会儿,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叛徒,后来还被人利用,去对付君瑞,偏偏那个人,还是自己一直暗暗关注留恋的人,还用那样下作的手段去对付他,到后头知道真相,更是完全的里外不是人,最后还害死了自己的亲姑妈。君瑞那样袒护他,那样精心地照顾他,如此温柔的对待他,他却不肯相信,其实哪里是不信?只不过是心里觉得不安。君瑞越是那样对他,他越觉得亏欠甚多,不仅亏欠了他,还亏欠了婉琤姐。婉琤姐迟早是要进宫当妃子的,而自己现在还死皮赖脸的呆在宫里,抢自己的姐夫,实在是又脏又贱害人不浅,即使再小心翼翼,再低眉顺眼顺从他,仍旧觉得自己错得太多,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呢?人人都说司徒碧天资聪颖,可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却被人如此利用,却想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一再的让君瑞为他操心,还算什么聪明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都丢人!
房间里本来乱哄哄的,太后下葬的仪式已经结束,司徒家的人都回来了,这阵大家都聚在司徒碧房里看太医忙前忙后。之前本来都是好好的,但是接近晌午却发起了高烧,人也完全叫不醒,太医和司徒瑾想方设法给他降温,却收效甚微,到现在,更是几乎连脉都摸不到了。
“怎么回事?”一个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传来,房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君瑞站在门口,一脸阴霾地看着房子里司徒家的那些人,低声说:“才把人送回来,就又给病了。你们司徒家,就这样对待朕交代给你们的人么?!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们也别活了,直接一人三尺白绫吊死在他屋里算了!”
69.别扭
近几日,扶苏院俨然成了皇帝的行宫,除了上朝之外,君瑞连处理政事都是在这里。司徒碧在宫里时穿的用的全都陆陆续续往这儿送,各色各样的珍稀药材也都源源不断地进入扶苏院,太医每天也都往这里跑,前来给司徒碧诊脉。
君瑞曾经怀疑过那醉生梦死的解药是否有问题,但是司徒瑾凭着他超强的记忆力把药方写了出来,太医院拿着药方仔细研究,确认那药丸确实没有问题。君瑞也觉得,凭司徒瑾对他十哥的感情,绝对也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所以说解药完全没有问题,但是为什么司徒碧吃了解药,身子仍旧不见大好呢?
君瑞不太了解司徒碧心里那些个想法,毕竟他作为皇帝,向来是发号施令惯了,要他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实在是很困难,再加上司徒碧那日在永和宫说的那些话,让君瑞觉得生气得不得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放下身段来对待司徒碧了,可是这家伙却仍旧不相信他,实在是有些生在福中不知福。天知道那天晚上君瑞气得都睡不着,越想越冒火,干脆一道圣旨下来让他滚回他的司徒家,让他瞧一瞧,到底是司徒家对他好,还是自己对他好。谁知道才把他送回去,就传来他再次病重的消息,这一下,君瑞又紧张得不行。
司徒碧现在住的,是扶苏院的客房,君瑞四下看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司徒家在扶苏院的老老少少全都叫了出来,在院子里跪了一地。君瑞也不去见他们,而是叫了从永和宫调派来的最信得过的宫女太监,把扶苏院最好的一间房给收拾了。原先那间屋子里凡是君瑞看不顺眼的,不管是价值连城的名家书画还是珍贵罕见的古董摆件,全都从门口和窗户扔了出去。然后,君瑞亲自抱了司徒碧,把他安置到那间房里,亲自看着宫女伺候司徒碧更衣喝药。这样一忙,竟已是午夜时分,司徒碧的热度也终于退了下来。张庭海看君瑞表情微霁,这才悄悄在他耳边说:“陛下,司徒家的人这阵还在外头跪着呢,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