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强?”司徒碧哼笑,“陛下都已经打算软禁微臣了,哪里还有我逞强的余地?陛下不过想要个木偶,一个玩物,可惜司徒碧做不来这些!”说着,司徒碧挥手推开他,怒气冲冲地走进了房间。
君瑞不以为忤,慢慢跟进去,挥挥手,让旁边的人全都退下了。待到所有人都退出了院子君瑞才慢慢踱进司徒碧的房间,外面的张庭海从外面拉上了房门,守在了不远处。
“为什么生气?”君瑞坐在司徒碧对面,并不介意他的无理。君瑞无聊地看了看司徒碧房间里的陈设,里面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据说是西域人用来祈福的东西,大概是司徒碧的娘亲放在这里的。
司徒碧不说话,君瑞也不以为忤,而是站起来在房间里到处走动,研究他房间里的东西。书案上还放着司徒碧爱看的一些书,还有他随意写的一些字。君瑞看了看,那些书全都是些话本和传奇,没想到这个假正经的人会喜欢这些市井的东西。
“爱卿,明日朕要启程前往景源。”君瑞慢条斯理地道。
“恭送陛下。”司徒碧冷冷地答道。
“朕说要走,你就开口说话了,你就这么讨厌朕吗?”君瑞不由觉得好笑。
“不是讨厌,是很讨厌。”司徒碧毫不畏惧地强调。君瑞笑意更深了:“可是爱卿,朕打算让你随驾呢。你今晚收拾收拾,明天跟朕一起走。”
司徒碧僵住了,君瑞看了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握紧了,关节部分泛出隐约的白来,但是他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而是笑了笑,说:“是,陛下。不过侍寝就侍寝,说什么随驾这么隐晦呢!”
君瑞明白他心里是极气的,因为他笑着的时候嘴角都有些抖,不由又叹了口气,这个人总是这样,心里有事从来不说,而是一直忍在心里,怪不得太医会说他郁结于心。
“爱卿,难道你觉得留在这个家里会比侍寝来得好?”君瑞笑道,“司徒家对你并不好,那样对待你,你还想要留在这里么?”
“怎样不好了?你听谁烂嚼的舌根。”司徒碧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几乎跳起来,就好像被君瑞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
“爱卿,你在害怕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么?”君瑞继续问他,刚才司徒碧的反应让君瑞可以肯定司徒碧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于是乎进一步逼问,“告诉朕。”
“微臣当然会害怕,被人当成禁脔一样,谁不会害怕呢?”司徒碧冷笑。
“爱卿,朕觉得你现在怎么就像刺猬一样?稍有不对就把针竖起来,戒备森严的,不过朕要告诉你,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刺猬也有被活捉的时候。”君瑞对司徒碧的表现不以为意,仿佛他不是帝王,根本不用考虑君臣礼节似的。可是天知道,若是别人也像司徒碧这样用如此无礼的态度对君瑞说话,恐怕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当然,臣不过只是陛下的玩物而已,您想搓圆了捏扁了臣一点儿反抗都是不能的,当然只能被您活捉了。”司徒碧继续僵着脸上的笑,但是这个笑实在是太难看了,司徒碧因为生病脸色本来就很苍白,这一气,脸都有些青了,又是强忍着维持着笑意,看起来就跟要哭了似的。君瑞心中莫名地有些疼痛,不由有些心软。但是话说出口,又是另一番味道:“爱卿,你今天这样的表现,是否是因为司徒家的主母又说你什么了?她是否跑到这个院子来,告诉你你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份。说你不过是个玩物,不要自视太高目无尊长了。还说你姐姐司徒婉琤马上就要进宫当妃子了,叫你不要跟自己的姐姐抢你姐夫。她是这么说的吧?”
“你懂什么!”司徒碧的声音又拔高几分,听起来有些尖利,君瑞看他的身子都有些发抖了,一幅摇摇欲坠的样子,心知下人所报并非虚假,司徒家的人果然对司徒碧处处为难。
“陛下,您说这些不过是想要告诉我,我一直都是被您监视着的吧?”司徒碧几乎在尖叫,大声喊道,“您就直接说,我不过是被您关在牢笼的宠物好了,说什么‘是否是’?!直说好了!反正在京城里我就被关在皇宫里,回到家里,还得被你关在自己家里,甚至您要微服私巡我都得老老实实跟在您身边。您还不如拿根绳子拴住我好了!我不就是您开心时玩弄的一条狗么?司徒家算什么!你既然知道他们这样对待我,还用这些人来要挟我。实在是可笑!”
君瑞被司徒碧的这种表现吓了一跳,愣在那里看他发疯似的大喊大叫。或许是被压抑久了,又或许是被君泰一事的急转直下刺激到了,司徒碧像是要崩溃了似的。他甚至负气地想,现在这种状态,还不如什么都不管了,不管君泰复不复辟,不管皇帝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只想好好休息休息,他实在太累了。
“爱……”君瑞呐呐地开口,“卿”字还没说出口,便看见司徒碧眼里已经渐渐弥漫了雾气,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嘴角慢慢渗出血来,就那么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砰”地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40.记得
君瑞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司徒碧还未从昏睡中醒来。君瑞对昨天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无法介怀,他的本意是想要劝解司徒碧,可是没想到话说出口又成了另一番样子,实在是让他懊恼不已。早上张庭海来报,说马车已经准备妥当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君瑞看了看依旧昏睡不醒的司徒碧,长长叹了口气,让张庭海传口谕给司徒砎,说是要把司徒碧带走。张庭海领旨去了,君瑞则茫然地坐在司徒碧床边看太监给司徒碧穿衣服收拾东西,君瑞想了想,又叫了人补传口谕,命司徒瑾随驾。司徒碧在家里呆的这几天,也就只有司徒瑾对他最为关心,所以说君瑞觉得,带上司徒瑾对司徒碧会有开解的作用。
衣服很快穿好了,君瑞过去亲自给司徒碧披上织金大麾,体贴地给他戴上了大麾上的帽子,然后手伸到司徒碧的腿弯下把他一抱,便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君瑞皱眉,这个人,实在太瘦了。
君瑞抱着司徒碧走出司徒家的大门,看到司徒家的一干人等在门口跪了一地,君瑞没说话,抱着司徒碧一步一步从他们中间走过,走上马车后又轻轻把他放到软垫里盖好了被子,这一举一动司徒家的人全都看在眼里,一切都表明了司徒碧在帝王眼中不一样的地位,也清清楚楚表达了一个信息:司徒婉琤即使进宫当了妃子,也不可能像司徒碧一样,如此深得圣宠。
马车一路不停地朝景源前进。大戚王朝日渐强盛,国泰民安,已经好久都不曾有过战事,所以君瑞都有些心痒痒了,非常怀念那段厉兵秣马的年月。只不过他也懂得与民修生养息的道理,所以对马背上那些日子的想念,只能借着剿匪这种事情来缓解了。
马车颠簸,但是司徒瑾给司徒碧用上了安神解郁的熏香和药物,因此司徒碧大部分时间都在睡梦中度过了,为了方便司徒瑾照顾他,君瑞让他们俩同乘一辆马车,自己则骑马前进。不过因为每次醒来都会有大碗大碗的药物等着,所以司徒碧的胃口很不好,人也越发消瘦。君瑞每次看到他的这个样子都觉得心里很不好受,但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出来。
“十哥,吃点东西。来,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吃药是不是?把这个粥喝了,一会儿还有在路上买的很好吃的甜食点心哦……”马车里传来司徒瑾的声音,君瑞不由侧耳倾听起来,但是始终都没有听到司徒碧的声音。君瑞知道,司徒碧这是还在生气,从他醒来发现自己身在马车上,就一直不曾说过话。
“多少吃一点吧,你都快三天没吃东西了。”司徒瑾不依不饶地说着,带着点央求,“十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司徒碧仍旧不肯说话,原本骑在马上的君瑞挥了挥手命令马车放慢了速度,然后登上了那辆马车。
“不吃东西吗?”一上车君瑞劈头盖脸就问,语气还十分生硬,让车里的两人都是一愣,君瑞与司徒碧目光相接,看到对方一脸厌恶的表情,只一眼,便别过头看着窗外。君瑞感到有些吃瘪,这样沉默的司徒碧让他觉得很棘手。心里本来是有感情的,但是一表达出来就完全变味了,甚至让对方讨厌,这完全出乎了君瑞的预料。况且司徒碧现在这种身体情况,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拿他怎么办了。
君瑞忍住了情绪,挥手示意司徒瑾出去,但是这也是个不怕死的,偏偏护在司徒碧面前不肯走,生怕君瑞又说出什么话来刺激到自己的十哥。
“瑾儿,你先出去。”司徒碧终于开口了,因为生病,又因为一直水米未进他的声音沙哑低弱,司徒瑾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退了出去,留他们俩在马车里。
“朕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吃不下东西。”君瑞艰难地开口解释,对自己的臣子低声下气,若是被马车外的那些人听了,估计三魂七魄都会被吓得找不着了。
司徒碧又不说话了,只是面带着嘲讽的微笑看着君瑞,毕竟体力有限,他很快就靠在床垫上闭目养神了。但是没过多久,他便听到君瑞靠近过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身边一矮,君瑞已经坐过来了。司徒碧睁开眼睛想冷嘲热讽一番,但是刚睁眼,便看到君瑞端着粥碗舀了一勺子粥递到他嘴边来:“多少吃一点。你再不吃,你那弟弟非得急死不可。”
司徒碧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但是很快别过头低声说:“陛下为何要带上他?一个司徒碧还不够,还得两个?或者三个?”
“你就为这个不高兴?”
“臣有什么资格不高兴的。”司徒碧冷哼道。
“快吃吧。”君瑞无法解释,只是强硬地把勺子伸过去逼近他的嘴,司徒碧困在垫子里,躲也躲不了,只能勉强张口咽了下去。君瑞喂了几勺,又说:“朕还是第一次亲手给羡儿以外的人喂饭。以前羡儿也只有小的时候喂过,其他人从来没有。”
司徒碧不吭声,慢慢咀嚼着,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他又听到君瑞轻言细语地说:“爱卿,回京之后你的宅院就修好了,你就带着你那弟弟一起住进去吧。到时候我让张庭海帮你们打点打点,缺什么直接让张庭海为你补上。另外,再赏你一些东西,都是藩国的贡品,还有突厥送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跟你房间里的都差不多,到时候你在京中的房间里也挂上,弄得跟你江州家中一样,爱卿觉得如何?”
见司徒碧仍旧不说话,君瑞又喂了他一口粥,慢慢说:“要不再赏你几个宫女仆人,我看你那小厮甘棠也是个没眼色的,笨手笨脚不说,还一点都不会伺候人,到时候朕给你拨几个伶俐些的,好好照顾你,把你的身体调养起来。”
“金银玉器缺什么的,你直接开口跟朕说,一定不会亏待你。朕知道爱卿你也不容易,难为你了,朕希望能补偿你一些……”
“不必了,陛下,我什么都不要。”司徒碧终于开口了,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君瑞不那么好受,司徒碧对君瑞的赏赐满不在乎,只是说:“我什么都不要,只希望陛下能让瑾儿回去。”
君瑞问他为什么非得让司徒瑾回去,司徒碧避而不答,这让君瑞很是恼火,本来带上司徒瑾就是为了让他开心的,没想到这马屁居然拍到了马腿上。若是换做别人,这样的荣宠堆在脚边肯定都感激涕零了,哪里还敢讨价还价呢?也就只有司徒碧了。
不过司徒碧心里也是有想法的,他让司徒瑾回家,无非是不希望司徒瑾也服用那该死的“醉生梦死”,瑾儿若是跟着他进了京,那不但要服用那种药物,还得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这是他不想看到的。只不过,皇帝陛下的态度也很奇怪,让司徒碧觉得很暧昧,很……温柔。
“好吧,朕答应你。”君瑞再次妥协了,舀了一勺子粥递到司徒碧嘴边,看他乖顺地吃了下去才又继续道,“不过你也得答应朕,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有事就说出来,不要放在心里什么也不说。”
“陛下,您这可是三个条件。微臣要求了一个,您就回了我三个,这不公平。”司徒碧挑了挑眉,嘴角带了淡淡的笑,好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了一样。
君瑞没说话,依旧一勺一勺地喂他吃东西。这种场景让司徒碧觉得有些难堪,脸渐渐红了,从雪白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粉色,因为不好意思,他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从君瑞的角度来看,那尖削的下巴实在是精致到了极点。
“爱卿。”君瑞轻声唤了一句,放下了粥碗抬手扳过了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司徒碧眼里有些微的戒备,又有些胆怯和隐忍,让君瑞觉得心痒痒的,他俯身过去拥住了司徒碧,一手捞住他的腰,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抚小动物似的轻言细语地说:“爱卿,不要再跟朕别扭了。只要你乖乖的,朕就会好好宠爱你。因为朕觉得……朕觉得……真的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你了。所以,不要违逆朕,好不好?”
君瑞问司徒碧“好不好”,而不是直接命令他“你不要再违逆朕了,否则……”,这让司徒碧的心突然柔软了一下。这就好像多年以前泰哥说的那句话,那时候泰哥说,阿碧,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好不好?一句话,司徒碧记了这么些年。听到君瑞这么说,他只觉得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快要喷涌出来了。
41.上山
一路人昼夜不停地朝景源而去。因为考虑到司徒碧的病情,所以他们选择了水路,这样即使是一直赶路司徒碧也能很好的休息。
只不过司徒碧对待司徒瑾的态度依旧很冷淡,他还是非常介意司徒瑾跟来这个事情,所以说司徒瑾这些日子也是过得战战兢兢,都不敢犯什么错误,免得又惹司徒碧生气了。
很快一路人便进入了景源境内,他们由此上了陆路,因为贼匪的关系官道上来往的车马很少,原本的商贸重镇深受打击,很多店面都关门了。上了陆路后他们雇了两辆马车轻装简行,一路明察暗访,取得第一手的资料,然后抵达了景源官府,商榷如何处理贼匪的事情。
贼匪的山寨,建在景源最为有利的地势之上。这个地方三面环山,一面是湍急的江水,可以说是易守难攻。而这群贼匪也异常嚣张,建起了自己的军队和战船,寨外悬挂统一的旗帜,所有人身穿统一的服装,匪首甚至自称为王,取的名字也是极俗的,叫做“黑风寨”。(感谢树妈提供的山寨名儿,若是觉得雷,找她去吧~哦呵呵呵……)
君瑞决定去查看黑风寨附近的地形以决定清剿方案。最近几日司徒碧好转了很多,但是总觉得无聊,所以君瑞打算带着他一起。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他便亲自赶到司徒碧住的小院里,穿过走廊往里走,碰到端着药碗出来的甘棠,君瑞拉着他,看了看他手里的碗,药都喝干净了,很不错,于是好心情地问他司徒碧在哪儿。
“回陛下,公子在后院的菜地里。”甘棠答道。
“菜地?”君瑞愣了,“他在菜地里干什么?”
“因为……呃……公子觉得无聊……所,所以在后院菜地辟了一小块地方种菜呢……”甘棠结结巴巴地回答,见君瑞挥挥手,心急火燎地就跑了。君瑞还愣了一阵,有些好奇,便朝着甘棠所说的方向过去了,穿过小院的门就可以看到一块绿盈盈的菜地。那是景源府衙的下人们自己辟的一块地,种了些蔬菜自己吃的。君瑞四下看了看,很容易的就看到蹲在地上和一个农夫说话的司徒碧,他和那个农夫谈得还很起劲,时不时笑一笑,实在是开心。君瑞站在不远处看他们,看到那农夫拿着工具在土里挖来挖去,然后又从桶子里舀出一勺子粪水浇到菜上,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但是司徒碧一点也没有介意,还挽起了袖子准备接过那勺子,君瑞眉头深皱,还没等他碰到那东西,便闪身过去拉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