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说完这些,便非常有耐心地斜倚在那里等待司徒碧的回答。司徒碧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轻松地道:“王爷,您说的这些,简直像说书似的,都快把草民我给说糊涂了。我何德何能,能动得了张太师?”
“也是,哈哈哈……”君泽笑道,“不过,我也听说你跟那宋子墨倒是有些交情,这个人实在是不地道,居然还落井下石。哎,司徒可怜的小美人儿,你实在是遇人不淑啊,哈哈哈……”
“宋大人是朝廷大员,而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商人罢了,哪里能高攀得上?王爷说笑了。”司徒碧依旧波澜不惊,说完这句,便像老僧入定一般专注于手头的东西,根本不在理会君泽了。君泽自觉无趣,索性起身到处走了一圈,然后便离开了闲王府。
有些事情,并不是越低调就能越顺利的处理。有时候低调的表现,会让人觉得你是自知理亏想要逃避,所以麻烦自会找上门来。
司徒碧处理好闲王府的事情,交代了一些事务之后,已经是月上梢头了。君羡的病一直不见起色,实在让人担心,但是司徒家的生意也不能耽误,有一些他带到闲王府处理了,有一些不便在外头处理的他还得赶紧回府召集众人进行协商,这样忙起来都有些顾不上吃饭了。可是回到府里还没来得及歇一歇,便听下人说有位宋大人下午就来拜访,到现在都还没走。
“宋大人?”司徒碧微微皱了眉头。
“是的,是宋子墨宋大人。我说您有事晚上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但是他执意要等。”
“好的,知道了。”司徒碧无奈地摇摇头,接过甘棠递来的药碗仰头喝下便要往书房去,甘棠问他要不要先用膳,他想了想,挥挥手道:“送到书房来吧。我和宋大人一起用膳。”说罢,便急匆匆地朝书房去了。
书房的门虚掩着,司徒碧推门进去,便看到正襟危坐着的宋子墨。宋子墨表情严肃,看到司徒碧进来连笑都没有笑一下,完全不像之前到这里做客时的样子,让司徒碧觉得头疼万分。
“子墨,等很久了吧?”司徒碧坐到他旁边的椅子里,略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拣了颗放在盘子里的话梅含在嘴里——刚才的药实在太苦了。不过这是瑾儿的一番心意,他现在在西北,跟随医圣学医,已经越发的出类拔萃了。
“是等了很久。”宋子墨刻板地开口,看了看司徒碧因为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之前独自呆在这房间里准备的满腹的草稿,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有事?”司徒碧问道。看宋子墨的这种神色,再加上才进屋时看到的那番样子,司徒碧早就猜到,宋子墨一定也是为了张太师一案来的。他与宋子墨虽说很谈得来,但是他也清楚,宋子墨是一个十分严谨而又严肃的人,是个难得的好官,一向刚正不阿不畏强权,所以即使是抛开朋友间的交情当面来质问,也不足为奇。
“咳……”宋子墨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司徒,咱们开门见山吧。我今天来,是为了张太师一案。”
“嗯。”
“有一个青墨馆的小倌秋月,你认识不认识?”
“嗯,认识。青墨馆当家清倌,霓都谁不认识。”司徒碧轻描淡写地说着,又拣了颗话梅扔到嘴里。他的唇色很淡,是清浅的粉色,把话梅核吐出来的时候小小的舌尖伸出来,衬得那唇更是娇艳欲滴。宋子墨早就听说过司徒碧以色侍君的事情,现在这样仔细地端详他,果真觉得这个人妖冶得紧。不过,作为朋友,宋子墨还是希望司徒碧就像是另一些传闻里说的那样,高洁、儒雅、睿智,宋子墨觉得,这些形容词才足以形容司徒碧,所以听司徒碧说认识秋月的时候,他没来由地觉得失望与烦躁。
“那都是些什么地方,你怎么认识那些人?实在太龌龊了!”宋子墨拔高了声音不满地道,“青墨馆,简直就是霓都的一颗大毒瘤,官员在里头做些腌臢事情,实在是有伤风化,我没想到你……”
“子墨,我有说过我也去过么?”司徒碧笑着打断他的话,“我只说认识他。他秋月又不是囚犯,要去哪里,谁还能管得住?”
“这……”宋子墨有些不好意思,脸也慢慢红了,但是马上又说,“可是现在秋月告到衙门,说张太师一案与你有关。”
“是,是与我有关。”司徒碧道,“当初我参了他一本,才引出后来一系列的事情,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
“可是你知道秋月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你用酷刑逼他诬陷太师,他不肯,你便杀了他的随从,让他发了疯,你怎么……”宋子墨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本来是想叙述事实,但是他一想到如此纤细干净的人,竟然用这种恶毒的手段来草菅人命,实在是太让他失望,实在是太可恶了,所以说着说着就把陈述变成了控诉。他一直都还记得当初皇帝领他回京,在御书房见到司徒碧时的情景,那时候陛下如此的意气风发,站在那张耗费了他数年时间绘制的地图上,脚底下踩着的,哪里是地图,分明就是大戚王朝巍峨的江山。那个英明神武的陛下,简直像是神祗一样,说出“爱卿,与我一起征服天下”那句话时,简直像是要发光了似的,而陛下身边的司徒碧,更像是陛下的翅膀一样,符合宋子墨对历代名臣的一切美好想象。那时候宋子墨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要飞起来了似的。可是没有想到现在,居然传出这样的丑闻,让宋子墨完全无法接受。
“秋月的身上有伤吗?”司徒碧眯着眼冷着脸看向宋子墨。这一问,倒是让宋子墨有些愣住了。司徒碧的声音也变得冰冷了,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他淡淡地说,“你刚才说,秋月说我用酷刑逼他,你可验过他身上是否有伤?”
“没……没有……”
“宋大人,你现在可是朝廷命官,说话可要注意不要被人家抓住了把柄!”司徒碧哼笑道,“再说,我记得不错的话,宋大人如今供职于户部,怎么现在管起了大理寺的事情来了?不知这,可否被理解为越俎代庖?”
“我……”宋子墨张口结舌。司徒碧巧舌如簧的本事他早就有所耳闻,但是还从未见识过,如今,倒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大人,晚膳准备好了……”甘棠的声音适时地传来,化解了宋子墨的尴尬,司徒碧冷着脸看向甘棠,吓得甘棠都不敢说话了。司徒碧叹口气,语气放缓了,吩咐甘棠把饭菜摆上来。甘棠得令,飞快地跑了出去。在传菜的空当,书房里又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宋子墨低着头,心里也是一片混乱。他并不是要越俎代庖,只不过他认为,作为陛下的臣子,就应该为陛下分忧,所以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司徒,你告诉我,张太师的事情上,你有没有动过手脚?”宋子墨鼓足勇气开口,紧盯着司徒碧的眼睛问司徒碧。可是没想到司徒碧竟是笑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说:“宋子墨,你是想我说有,还是说没有?”
“你说实话!”宋子墨道。司徒碧这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块稀世的玉器,应该是毫无瑕疵的,宋子墨一直这样以为。可是他却不知道,张太师那件事情,不单单是与司徒碧有关,还牵扯到皇上,问这些,全都是徒劳。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司徒碧冷笑道。他的表情不再是宋子墨所熟悉的,而是带着戏谑,还有嘲弄,这种表情在宋子墨看来,如同鬼魅一般,哪里还有儒雅可谈了?那种表情就好像站在司徒碧面前的,不是一个朝廷命官,而是一个愚蠢到家的人。这让宋子墨惊出一身冷汗。
“宋子墨,我这样跟你说吧。你要听真话,可能你项上人头很快就会不保。若是想听假话,我可以当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你也好好供你的职,不要再动不动就联名上书追问事情真相了。免得被人利用!”
司徒碧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可谓狠厉,宋子墨哆嗦了一下,如同一场大雪当头落下一样冷得他全身僵硬。司徒碧说得再明显不过了,这件事,牵扯的人,恐怕就是上头那位,也就是说,张太师确实是司徒碧害死的,而皇上也明显是知道的,所以才会竭力压制住这件事情。这对崇尚完美的宋子墨来说,不外乎又是一个打击。
86.中毒
过了几日,司徒碧牵心的那批货物终于如期安全抵达前线,其中的艰辛和劳苦不提也罢,单是看这几日下来司徒碧越发瘦弱清癯的样子,就知道有多么不易。战争这个事情不单单要涉及到前后方将领和上位者的战术策略,更重要的还有补给和保障工作,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也就是这个道理。而司徒碧背后的司徒家以及他手中操纵的皇家产业,更是掌握了大戚王朝的经济命脉,所以说担子十分繁重。
除了前线补给外,司徒碧还要很多要操心的事情。最近君瑞身体一直欠安,风寒拖了很久都没有好,有时候实在难受了,连早朝都没有上。君瑞一直是个十分勤政的皇帝,罢朝这样的事情少之又少,所以司徒碧心里清楚,这次怕真是病来如山倒,因此能帮他处理的,都尽量处理了,让他能多休息休息。
“行了,你也休息休息吧,别累着了。”君瑞轻声对坐在一旁的司徒碧说,榻上的小几上面堆满了奏章,司徒碧正专心致志地阅读着,时不时在上面做一些注释,处理完之后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右边,而他决定不了的则放在左手边。
“没事,你睡你的。”司徒碧回头对君瑞笑了笑,伸手取掉他额上敷着的毛巾,在一旁的水盆里透了透,准备又给他敷上。水盆里漂浮着冰块,随着司徒碧的动作咔咔作响着,君瑞偏过头去看,看到司徒碧的手指头都冻得红红的,不由说:“让宫女来就好,你忙个什么?”
“好了,别说话了。”司徒碧把毛巾敷到君瑞额头上,又摸了摸他的脸,因为发热他的脸滚烫,连嘴唇都干得要开裂了。
“你就是平常不生病,所以病起来就吓死个人。”司徒碧笑道,“像我这样时不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不像你这么严重。”
“你还不严重呢!”君瑞也笑,“哪次生病不是兴师动众的,太医院现在一听说到司徒府出诊,都推三阻四的,还不都因为你。”
“你别五十步笑一百步了,现在躺在床上上不了朝的可不是我。”司徒碧揶揄他,把被子扯上来一些给君瑞捂了个严实,君瑞一直发不出汗来,太医给开了一剂猛的让他裹着被子好好发个汗,说是出了汗就能好得快些,可是喝了药都快大半个时辰了,还是没什么动静。
“我不是心疼你么。”君瑞突然说,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了司徒碧的手。滚烫的手指捏住司徒碧刚才因为泡过冰水而冰凉的指尖,用力地捏了捏,默默传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而是专注地看着对方。
“奏章上的那些,你别放在心上……”君瑞突然哑着嗓子开口,定定地看着司徒碧,柔声说,“本来我不想让你帮我批奏章的,怕你看到那些参你的奏章生气,可是如今这个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我也听说宋子墨还找到你府上质问你,所以再瞒你也没有意思。我只希望你别为这些事情生气,我说过我会保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根手指头。你要信我。”
“嗯。”司徒碧轻轻点头,给君瑞一个安慰的笑脸。刚才那些奏章,连着几本都是参奏他的,不仅仅是张太师那件事,现在是连杜清朗一案也牵扯了出来,当然以前被太后利用做的另外一些事情也被检举揭发了出来,甚至连太后都牵连到了,大有连死人都不放过的架势,司徒碧怎能不知君瑞最近的苦恼?
“若是我做皇帝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做这个皇帝干什么?”君瑞负气地说着。最近他确实有些心力交瘁,君羡久病不愈,司徒碧也陷在了纷繁的政治斗争之中,前方战事更是一点都耽误不得,而这样关键的时候他自己却病倒了,实在是恼火得很。军旅生活那么多年的磨砺,君瑞觉得自己已经是铜墙铁壁了,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风寒,在这个时候如此轻易地就击倒了他,实在是窝火。
“嘘……”司徒碧笑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说,“我的陛下,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
“陛下,殿外有大臣求见。”张庭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头立在一旁轻声启禀。
“都是谁?”
“好些个大臣……”张庭海低声说,“大理寺卿张大人、御史中丞厉大人、宗正寺卿刘大人、太常寺卿左大人,同平章事白大人以及左右拾遗宋大人。”
“又是宋子墨?”君瑞不禁皱眉,“还有完没完了?!”说起这个君瑞就一肚子的气,这个宋子墨回京之后君瑞给他的官职便是左右拾遗,也就是规谏皇帝举荐人才的官职,这是君瑞认为的最适合宋子墨的官职,以他的性格做这个相当合适。可不料他一个人才没举荐不说,抓住司徒碧的事情就不放了,非得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可,现在可好,联合了一帮子文官居然闹到后宫里来,实在是让君瑞有些火冒三丈。
“张庭海,传朕口谕!让他宋子墨好好想想,回京这段时间他到底做出了些什么政绩来!别一天到晚就抓别人的把柄!”君瑞怒气冲冲地吼道,“还有那些跟他一起来的大臣,自己也好好想想!前方正打仗呢,也不先操心一下政事,尽在这里添乱!什么叫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都给我在殿前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准起来!”
“是……”张庭海战战兢兢地领了旨慌忙退了下去。君瑞很少这样发火,见他这个样子张庭海也是慌了,退出去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了。君瑞一肚子的气,也管不了那么多,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几步走到那小几前抓起那一沓子司徒碧没有写朱批的折子冲到了殿门口,一脚踢开殿门走到外头,手一掷,那些奏章劈头盖脸地就砸到了那帮臣子脸上,君瑞声音嘶哑的破口大骂:“你们这帮迂腐的狗东西,敢到朕跟前叫板了是吧?就你们这些食古不化的文臣逮着这些东西不放,怎么没见卫尉寺卿太府寺卿太尉都督来请命的?啊?一个个都把脖子上的东西看牢些!真不想要了,朕就给你们一个个都卸下来!你们不想领这俸禄,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君瑞的气势无疑是强大的,底下的臣子全都被骂得个狗血淋头,全都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君瑞骂了一阵,可能是累了,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站在那里。
司徒碧站在殿中,下意识地躲到了帘子后头。大臣们最近针对他,所以他不愿意被大臣们看到他在宫里。风吹进来,鼓动着殿中的纱帘轻轻摇摆,司徒碧突然觉得悲伤,为什么现在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实在太让人为难了。
君瑞的脚步声传来,司徒碧慢慢回过神来,等到殿门慢慢合拢,他才从帘子后头走出来,勉强对君瑞笑了笑,轻声安慰他道:“你别生那么大的气了,好好养病才是正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