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罹城 上————温暮生

冷冽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宅里回响着，带起一股寒意，韩元玘不禁打了个冷战，纪翔现在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少爷，什么事？”普林斯利听到声音立刻小跑着从楼下走了上来，看到一动不动的韩元玘和面色阴沉的纪翔，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经隐约知道是什么事了。

“我问你。”纪翔面无表情地说：“韩元玘的房间，是怎么回事。”

普林斯利转转眼珠，发现元玘正不停地朝他使眼色，可他也只能无奈地对元玘笑笑。他深知少爷的为人，若是欺骗他，那下场将是非常凄惨的。

“这是小姐的命令，让韩元玘搬离三楼的客房，因为，下人不能住在那里。”普林斯利一低头，如实说道。

“珊珊？”带着疑问的语气，纪翔的语气又冷了些许。

“是的。”

“很好，那么普林斯利，你就让她这样任性妄为，而忽略掉我的命令吗？”

普林斯利打了一个寒颤，却还是解释道：“当时我也却是不能违背小姐的要求，少爷。”

他这回算是倒了大霉了，他真的宁愿去面对一百个撒泼的纪珊珊，也不愿意面对一个表情阴森的纪翔。

“算了，你立刻去吧珊珊给我找来。”一口喝干杯中的红酒，纪翔突然缓和了语气，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如获大赦地鞠躬，普林斯利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

元玘悄悄看了看纪翔，发现他正垂着头思考着，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于是也缓慢地迈开步子，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介入到一场家庭纠纷里面去——尤其是这场纠纷还是由他引起的。

可是，第一步还没有彻底地迈出去，背后那个恐怖的声音又幽幽传过来了：“如果你敢再向前走一步的话，我会假设你完全不考虑现在所拥有的生活，而把你送回到弗雷那里去。”

这句话如此有效，韩元玘的脚步一下凝固住了。

“呵呵……”纪翔把玩着手中的高脚杯，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冷笑，“珊珊已经不能再任性下去了，让她当一个端庄贤惠的少女真的就那么困难么，我不信了。”

咔察，元玘听见背后有玻璃破裂的声音。

他感觉到一股深切地寒意从四面八方澎湃地涌来。

Chapter 11(1)

很快，穿着睡衣的纪珊珊就出现在了楼梯的拐角口，后面跟着普林斯利。

“哥，找我干什么。”语气是一贯的清泠，她似乎是刚洗过澡，脸上也没有妆容，素面朝天，头上包着吸水毛巾，没有平日里的精致媚态，倒像个平常人家的姑娘一样纯朴。

“这个问题你还要我解释？”

纪翔声音低沉，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纪珊珊。

听见这话，纪珊珊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疑惑，不过当她看见站在一边一动不动的韩元玘之后，那些疑惑便也释然了。

“我还一位你真的是一个安分的人呢。”她讽刺地对元玘说道：“原来，你的内在并没有外表那么清纯麻，还会玩这招。”

她背着手，一摇一摆地走到元玘面前，歪着脑袋看他：“你这算什么，把我哥哥搬出来替你撑腰吗？”

“我没有。”元玘向后退了一步，“不是……”

“够了，珊珊！”

纪翔大步走上前，一下横在了元玘的面前，“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哥哥，这种事情是完全不用什么解释的。”纪珊珊昂起头，面不改色地盯着纪翔：“是下人就该有下人的规矩，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初来乍到不知道，我也只是教教他而已。”

“他不是下人。”纪翔说：“他是我的客人。”

“客人？哈哈。”纪珊珊笑了出来，“哥哥，你别开玩笑了，会有谁把一个客人当佣人一样使唤来使唤去的？”

韩元玘站在纪翔的身后，透过他手臂的缝隙，看见纪珊珊的眼神里带着无尽的嘲讽。

“我说他是客人就是客人！”纪翔突然怒了，“他的房间是我安排的，你有什么权力赶他出去！”

“你说是客人就是客人拉？我偏要把他当佣人？你以为这个家就是你的吗？纪翔，我告诉你，不要单纯的认为你就可以一手遮天了！”纪珊珊语气也拔高起来，“我就是要让他明白怎样当一个佣人在够本分，不然，谁都以为可以没大没小的为所欲为！”

空气里火药味越来越浓，他们彼此对峙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普林斯利悄悄离开了。

“纪珊珊，你不要太过分。”韩元玘明显感受到纪翔背上的肌肉绷紧。

“呵呵，哥哥，你不知道他成天摆着那张无害的脸孔我看着多恶心，我就是讨厌他，他凭什么呆在这里！”

“没有人可以质疑我的安排，你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韩元玘离开他的房间，你也没有任何理由把他赶走！”

“你也没有理由把白然赶走！”

突如其来的话，在二人之间制造了短暂的沉默，元玘看见纪翔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止，宽大的手掌就已经抬了起来，用力地挥下去。

“啪！”声音异常响亮，在空旷的大厅里晃了好几个圈，纪珊珊失去重心地跌在地上，原本包在头上的毛巾飘落到一边，她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完全遮挡住了脸。

元玘知道纪翔后悔了。

他看着他懊恼又悔恨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走上前去吧纪珊珊扶起来，可是还没迈出步子，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翔儿！”

纪翔迷茫地转过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一边的郑羽妃，动动嘴唇，却最终没有说话。

普林斯利快步走到纪珊珊身边，想把她扶起来，可是他的手却被纪珊珊用力甩开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抚开面上的头发，顿时，一个鲜红的掌印出现在她原本白皙的左脸颊上。

元玘清晰地听见郑羽妃倒吸了一口凉气。

“翔儿，你太过分了！”郑羽妃走上前，去扶有些站不稳的纪珊珊，纪珊珊挣扎了两下，可最终还是妥协地把脑袋靠在郑羽妃的肩膀上，缓慢地低声抽泣起来。

“珊珊……对不起……我”纪翔想要道歉，可是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我现在不想去追究原因。”郑羽妃发话了，“可是翔儿，珊珊还是个孩子，她是你的妹妹，她就算是再有错，你至于动手吗，就那么不理智？”

“对不起。”纪翔闷闷地答道。

“算了。”郑羽妃一边轻拍纪珊珊的脑袋，一边说：“今天就这样，我会带她回房间，你自己安定一下情绪吧。”她把目光移向元玘，“元玘，你也去睡。”

“哦，是。”元玘从纪翔背后出来，又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快步走下楼梯，打开大门，出去了。

郑羽妃也转身离开。

纪翔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低沉地埋着头，头发垂落。他微微斜过眼睛，透过走廊的窗户，他看见元玘纤瘦的身影走到蒋山崎的小木屋前，敲了敲门，然后消失在了小木屋昏黄的光线中。

他长吐出一口气，背靠着墙，缓慢地蹲坐在地上。

右手有些麻木的疼痛。

他的心里，有细微的酸楚。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像是被随手翻过的书页，似乎完全被这个宅子里的人掩盖了，至少元玘是这么觉得的，他依旧日复一日的工作，郑羽妃依旧日复一日的看书，纪珊珊依旧上学放学，然后研究各种奢侈的化妆品与时装。

唯一有区别的就是，他发现纪珊珊更加地仇视他了。

她似乎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了他的身上，这也难怪，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都是因为他吗。

原本对书房相疏远的纪珊珊也开始频繁的出入书房，搬出大量的书，然后一页也不看，当着元玘的面满屋子乱扔，而且她似乎还警告过了那些曾经帮之元玘的女佣，总之，再没有一个人帮着元玘收拾书本了。

不过，元玘当然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去牢骚别人，寄人篱下总得安分守己，况且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女孩子麻，也就是生那么几天的气，可能过一段时间之后，当她觉得无聊时，就不会再继续了。

还有一点，纪翔与纪珊珊似乎变得生疏了许多，即使碰上了，也装作不认识似的各自走开，并且从那天开始，纪翔几乎每天都要回到大宅里来，在书房呆到半夜，第二天再去公司。

渐渐的，元玘已经摸清了纪翔的习惯，一般下午六点左右他就会开车回来，然后沐浴，接着就直奔书房，晚餐是让女佣们送到书房来，他不在餐厅里面同郑羽妃和纪珊珊一起吃，元玘摸不准他是喜欢边看书边用餐，还是只是想单纯的回避开纪珊珊。

他们两兄妹的问题，他也跟着伤脑筋。

每天晚上，在纪翔窝在书房里的这段时间，也是元玘最累的时候，他总算是深切体会到了普林斯利那种“想自杀”的想法的由来。

“这本放回去，然后把二号架第三排最右边那本给我拿来。”端着酒杯坐在书桌前，纪翔如是说。

元玘接过他手里的书，找准位置放回去，又照着纪翔的要求拿到书交给他。

可是纪翔翻了两下，又丢开，“不是这本。”他淡淡道：“你把第三排所有的书都给我抱到这里来。”

然后，元玘就会很费力地把整排的书成摞地抱到纪翔的面前，而等纪翔每本都随便翻翻之后，又会说：“这些都不行，还是把刚才放回去那本拿来。”

这样的事情，周而复始。

如果说刚开始时元玘会生会气外，多来几次，他也麻木了。

而渐渐的，作为始作俑者纪翔，却也仿佛有一种歉疚感一般，会在女佣送来丰富的食物之后，招呼元玘陪他一起吃。

元玘先是推辞，不过后来才发现，那些推辞甚至是拒绝都完全不起作用。

纪翔他就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

所以呢，每天晚上陪他吃完饭也是韩元玘现在的工作之一，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分享着摆满一桌子的凤尾土司虾片，烙烤蜗牛，奶油三文鱼，咖喱小牛排，法式香培青豆汁浓汤还有红茶法式小甜饼，纪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说说话，不过大多数时间是沉默的，元玘更是不会主动找话说，虽然他肚子里有些疑问需要确认。

比如，白然这个人。

他已经听见过很多次了，几乎每次纪翔与纪珊珊之间爆发的冲突，都会出现这个名字，而每到这个时候，纪翔的脾气都会变得不可抑制，而纪珊珊则相当激动。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问，这些本分，是必须的。

况且自己还不知道到底能在纪家呆到什么时候，几个月，几年，还是立刻走人。

若是离开，又可以去哪里。

他又开始叹气。

正在喝着饭后红茶的纪翔一扬眉：“你叹气干什么，觉得厨房做的菜不好吃？”

“不会，很美味。”元玘赶紧答道，他可不想乱说些什么，天知道对面这个喜怒不定的人会干出什么事。

“是吗……可是你的眼睛却不这么说。”

元玘屏住呼吸，看着对面那个人把脸伸过来，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终停留在离自己的脸不足五厘米的地方。

纪翔凝视着韩元玘的眼睛。

那是双圆润的眼睛，有着中国人特有的琥珀色眸子，瞳孔里深邃无比，眼角有着漂亮的弯。

继而，他看见了元玘因为紧张而蹦得紧紧的脸，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也是韩元玘第一次看见纪翔笑。

原本深刻的脸突然变柔和了，薄唇微微翘起，狭长的眼睛眯起来，不再似平常那样的寒气逼人。

“看那么呆，我有那么帅吗？”元玘呆滞的表情让纪翔一下收敛了笑容，他又坐了回去，端起了茶杯。

元玘窘迫地坐了一会，还是站了起来，“我去收拾东西。”他说。

纪翔斜眼看了看他，先是一点头，不过他很快也跟着站了起来，说了一句让元玘惊讶了好半天的话：“我帮你。”

“啥？”元玘睁大眼。

“我说我帮你收拾。”纪翔加大声音又说了一边，直接迈开脚步穿过韩元玘走到书架前，开始拾起那些摊在地上的书，“本少爷可是难得会这样好心泛滥的，你要好好感谢我。”

看着纪翔宽大的背影，元玘心里突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弥漫开来。

这个人，不像平常的纪翔，那样冰冷，那样深沉，那样稳重，那样不怒自威。

反而，真的像一个开朗的男生一样，会笑，也会开玩笑，会骂人，会抱怨，会自恋，会生气。

Chapter 11(2)

遍布在房间里的书满地都是，不过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一个免费劳力，元玘自然乐得轻松。

他们二人不停地重复着弯腰的动作，很快，所有散落的书本都已一一归位。

“终于完成了！”纪翔站起来用力地拉伸着手臂，“看来很久没运动，这样小动一下居然会觉得手酸。”他侧过头看了看正仔细验证书脊标签的元玘，一皱眉，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喂，你连一个谢字都不会说吗？”

“啊，谢谢你。”元玘这才反应过来，神色感激地看着纪翔。

今天，他还真是帮了大忙了，那些原本需要爬上梯子才能放回去的书，纪翔一伸手就能放好，这身高果然不是白长的。

元玘觉得，纪翔他的身手完全不像一般上班族一样愚钝的，肌理反而灵活无比，那些散落的书本大多数都是在元玘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被纪翔放好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眼睛瞪这么大，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纪翔又敲了一下元玘的脑袋

“没有。”元玘摸摸头，小声说：“纪先生，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很适合做家务。”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赶紧捂上嘴。

可是纪翔只是笑笑，舒展舒展了手臂，回到沙发上继续端起了酒杯。

“以后不要总是先生先生的叫，在外面就罢了，回到家里也是这个称呼，还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不少。”纪翔淡淡说着：“以后，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好。”元玘点点头，动了动嘴，半天踩挣扎了两个字出来：“纪翔。”

“嗯。”纪翔似乎很满意地笑着：“去睡吧，这些天你也累了。”

不过元玘并没有听话地走开，他站在原地踟蹰了片刻，突然开口道：“纪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纪翔一抬眼，双眸里冷光一晃而过：“你刚才又叫我什么？”

“啊，对不起，纪翔……我还不太习惯。”元玘吐了吐舌头，哪知道看见他这个动作的纪翔，差点被刚咽进喉咙的给呛到。

认识到自己太失态了，纪翔赶紧正了正神色，恢复了一贯的表情，淡淡问：“什么问题？”

“那个地方。”元玘伸出手，指着书房深处，“那个地方有一扇门，我看见里面……”

话还没说完，纪翔突然用力地把手里的杯子放下，面色森然，语气严厉地说：“你进去了？”

元玘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不知所措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