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罹城 上————温暮生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背后的布帘缓缓拉开，普林斯利一下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已经能听见迎面传来的质疑声。

只是，没有一切声音，很安静。

唯有郑羽妃轻轻“咦”了一声。

他转过身。

男孩静静地站在一幅宽阔的蒙着白布的画框边，身上虽然破旧，却一身贵气，他从容地对这面前这一众身着华服的人鞠了一躬，不背不吭。

站起身，韩元玘揭开了画上蒙着的布。

惊叹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苍蓝的天空下，无数蝴蝶纷飞，遍地绿草如茵，大片大片的花海一直延伸到天边。

磅礴，绚丽，美轮美奂。

坐在郑羽妃身边的一名白发老者由衷的赞叹道：“纪太太，不得不说，我真的佩服你，这样的画功，足以跻身一流大师之列，我曾看过韩枫《春光》的真迹，现在看来，这两幅画不论是从色彩还是灵韵上都与真迹相差无几了。”

郑羽妃只是低低地应着，两眼盯着那幅画，若有所思。

一直到画展结束之后，所有的人都还沉浸在那一幅《春光》带来的惊诧中，赞不绝口一整个下午。

普林斯利在庭院角落里的石桌边找到了不知何时悄悄退开的元玘，他正趴在那里，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终于是不愿意吵醒他，普林斯利只是解下身上的燕尾服，盖在元玘身上。

谢谢你。他由衷的说着，即便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突然听见自己的背后有脚步声，普林斯利急忙转过身，看见来人时却楞了一下。

是纪珊珊。

“小姐……”普林斯利略微侧了侧身子，将元玘挡在了身后。

纪珊珊露出一抹娇笑的表情，似乎是看出了普林斯利的顾虑，将手上的东西递上前，交到普林斯利手里。

“帮我交给韩元玘吧。”她顿了顿，又说：“没想到……那幅画真的画得很好呢……”

普林斯利低头看了看手中盒子里的精致蛋糕，一时弄不明白纪珊珊的意思了。

“怎么，普林斯利你会怀疑我在里面下毒吗？”见着他的表情，纪珊珊眉毛又竖了起来。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普林斯利回头用眼角瞟了瞟依旧熟睡着的元玘，说：“我一定会交给他的。”

“那就好。”纪珊珊微微埋着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搅了搅裙摆，末了，低声说：“那我回去了。”

她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开。

普林斯利疑惑地看着她。

“如果他醒来，请你帮我转告他。”

“嗯，小姐你说。”

纪珊珊脸色微微红了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Chapter 16(2)

大宅正厅。

郑羽妃身着华服与一种高官富商们轻声谈笑着，纪翔却站在一个角落里自顾自地饮着酒，狭长的眸子不断审视着整个大厅里的人，心里烦躁到了极点。

那个小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本来心里还一直操心今天画展会彻底搞砸，也不知道那韩元玘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现在画展算是成功闭幕了，他却开始有些担心起他来。

从《春光》展示过了之后，元玘就不见了，纪翔有意要去找，却偏偏又被郑羽妃拉着与一堆人客套，现在身处庆功酒会，更是脱不得身，虽然心里烦闷着，还要不断笑脸相迎那些上前来搭讪的各家千金名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高大的身材加上冷峻的容貌，让他纪翔无论站在那里都特别引人眼球，即便他周身已经发出了“生人勿近”的气息，但依旧不停有人拉下脸皮上千套近乎。

而且现在又来了一个。

听见高跟鞋的声音不断靠近，纪翔索性转过身对着窗外，手里的高脚杯紧了紧。

“纪先生，看来你确实挺心烦看到我啊。”

这声音，纪翔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来。

麦恬露出一脸苦笑，“既然这样，我就不自讨没趣了。”她优雅地一拂长发，转身欲走。

纪翔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开口道：“你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麦恬适时的停住脚步，转过身，隔着纪翔两三米的距离，丝毫不避讳周围的人开口说：“只是想问问上次那件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围霎时传来数道好奇的目光，纪翔眉头一皱，抬脚走到麦恬身前，“你这么做，是想弄得人尽皆知？”

麦恬却是一脸轻松地耸肩，“你终于肯过来了，怎么样，我的条件有没有可能考虑一下？”

“什么条件。”纪翔说。

麦恬露出嗔怪的表情，伸出食指在纪翔胸口一点，“纪大总裁若是如此健忘，我看我就不用为了争那一块破地而大费周章了！”

纪翔沉默片刻，随即笑笑，“其实麦小姐也是聪明人，知道对于商人来说只要是有利益的事情一般都不会去拒绝。”

麦恬一笑，“那么你是想清楚了？”

“既然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拒绝呢，而且，麦小姐这般容貌，恐怕不管是哪个男人都会想要占有吧。”说完，纪翔还似是那么回事的将脸贴近麦恬白皙的脖颈，轻轻嗅着。

麦恬发出一声娇笑，轻拍了一下纪翔的肩，待他重新站直了，才伸出手，“那么，合作愉快了。”

“合作愉快。”纪翔握住她的手，眼里依旧冷静而深邃，“我毕竟还要强调一点，这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这一点你必须明白。”

“当然，基本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各取所需嘛。”麦恬笑着回应道。

元玘在一阵寒意中醒来。

突然觉得身体一阵轻颤，他睁开眼，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这个是……”突然发现了身上盖着的是普林斯利的外套，他赶紧取下来，叠好抱进怀里，可别弄脏了。

自己真的是累坏了，毕竟要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面重新挥出一幅精致的油画，对精神与体力的压榨都是相当巨大的。

但是，他毕竟是做到了，在停笔的那一刻，他是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画展过程顺利，所有的人都对那副《春光》赞不绝口。

虽然那些赞赏并不是给予他，但是他心里还是像吃了蜜一样开心。

这样的开心，已经多久没有遇到过了？

背后传来呼唤的声音，他转过头，原来是蒋山崎来找自己了。

“山崎大叔！”元玘抬起手招呼道。

蒋山崎看见了他，立刻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急道：“原来你在这里，我可找你半天了，夫人她要见你？”

“见我？”元玘惊异道。

“对，就是要见你，赶快去吧，他们都在书房等着你。”蒋山崎抬手指了指二楼书房的窗户。

“好，我这就过去。”他将手中的衣服交给蒋山崎，搓了搓脸恢复精神，朝大宅走去。

进了大厅，才知道酒会已经结束了，再看看角落里的壁钟，时间刚过了十一点。

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元玘无比小心地推开书房的门，正看见，啊沙发上郑羽妃正和纪翔，纪珊珊面对面地坐着，而普林斯利站在一边。

元玘走进门，对着郑羽妃叫了一声：“羽姨。”

“元玘你来了。”郑羽妃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在她旁边。

元玘走过去，坐好。

对面的纪翔从他刚进来是就把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奇怪的情绪，元玘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不停地埋头拉扯着自己袖子上的线头。

“好了，你们是要自己说呢，还是要我亲自开口问。”郑羽妃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严厉，翻涌着一股不可违逆的气势。

没有一人回话。

“很好。”她昂起头，“普林斯利，你来说。”

“这……”普林斯利现在心里后悔得要死，打从一开始他就应该退出去，现在卡在这里，又被郑羽妃这样要求，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他求助地望了望纪翔，但纪翔却看也没看他，只是盯着对面的元玘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妈妈，你就别为难普林斯利了，我来说，事情是我干的！”纪珊珊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道。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元玘惊讶得张开嘴，原本在他的想法里，已经打定主意将这件事情扛下来了，反正看护画室不利也是他的过错，就算要他立刻离开他也认，只是没想到，一向张扬跋扈的纪珊珊会主动承认。

纪翔依旧是一言不发，但也露出微微惊异的神情。

郑羽妃愣了愣，问：“珊珊，那幅画上真的是你泼的墨？”

纪珊珊咬了咬牙，点头道：“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因为……”纪珊珊涨红了脸，却半天讲不出话来，本来大方承认不是什么难为的事，但自从看见元玘的那幅画之后，要说出是‘为了将韩元玘从这里赶走’这句话，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唉，算了，算了，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承认，我就算有气也给你磨没了。”不料郑羽妃却突然语气一松，伸出手摸了摸纪珊珊的头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从下午发现这件事开始就已经去保全部确认过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爽快的认错，倒让我吃了一惊呢，以前的珊珊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妈妈，你……”纪珊珊抬起头。

“算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对这妈妈花了那么大心思画的东西，你这丫头也偏偏下得去手，今天要是没有元玘，我看你怎么收场！”郑羽妃点了一下纪珊珊的额头，随即转过身来，朝元玘问：“元玘，今天下午那幅画，是你画的？”

半晌，元玘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郑羽妃叹了口气，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然会有这样高超的天分，那种对画作灵韵的处理与驾驭，就算是已经画了几十年的我，恐怕也难以相比啊，元玘，你现在所欠缺的，仅是靠时间沉淀下来的深刻笔法，但是以你现在的年纪，这样的画功真的太让人惊叹了，没想到我竟然忽略掉了身边的一棵好苗子！”

“羽姨，我其实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元玘迟疑道。

郑羽妃打断他，“什么都不用说了，元玘，你以后愿不愿意跟着我学画，我保证，过不了几年，你的成就将会不可限量！”

元玘呆住了，喃喃说：“真的可以吗，羽姨你要教我？”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郑羽妃笑了，“我儿子忙着公司的事情，女儿又天生对画画提不起兴趣，现在遇见了你，我一定要将你培养成一代画家，也算是了我自己的一桩心愿了，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元玘激动的点头。

真的又可以学画画了，这对于他来说，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

“那今天就这样吧，翔儿，你送元玘回去睡，至于珊珊，你先和我回房，我要检查你这段时间的家庭作业。”郑羽妃站起身，“大家都散了吧。”说完，拉着纪珊珊先出了书房。

纪翔也站起来，对元玘伸出手，淡淡说：“走吧。”

“啊。”元玘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这只大手，踟蹰半天，才把自己的手握上去。

“又小又冰，真怀疑这是不是男人的手。”纪翔眯着眼睛轻笑了一下，元玘霎时红了脸，不敢再抬头。

“少爷，请等一下！”普林斯利突然出声喊道。

“什么事？”纪翔停下身。

“是这个。”普林斯利快步走到一边的书桌上，拿起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又走到元玘身边说：“这是小姐让我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元玘接过，提着放在鼻前嗅了嗅，一股香气迎面扑来。

纪翔眉头一皱，“珊珊这是搞的什么鬼？”

“我收下了，”不料元玘却笑着说，“麻烦你帮我谢谢珊珊小姐。”

“我会的……”普林斯利看着元玘的笑容，一时间失神了。

纪翔一眯眼，“走吧。”拉着元玘快步顺着走廊下到正厅，纪翔腿很长，步子又快，元玘只好一路小跑跟着，待走到门口时，已经有些轻微的气喘了。

“那个，少爷，谢谢你送我。”元玘还是不敢抬眼看纪翔。

“你刚才叫我什么？”纪翔的语气一下冷了下来。

“哦……”元玘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连忙改口，“纪翔……”

纪翔撇撇嘴，“你还和蒋山崎住在那地下室？”

元玘点头。

“那种地方，你也真住得下去。”纪翔的语气听起来怪怪的。

“不会啊，很好。”元玘摇头，“还不错，山崎大叔有时也会说一些很有趣的事情，听他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哼，你倒是和他处得很融洽。”纪翔轻轻哼了一声。

“什么？”元玘没听清。

“什么也没有。”纪翔恢复了一贯冷漠的面孔，“我要去睡了，你也快点回那个让你难忘的地下室去吧。”说完，转过身，不再看他，高大的身影立刻消失在整个大厅昏黄的灯光里。

元玘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哦”了一声，转身，打开大门，走出去，再关上。

Chapter 17(1)

元玘回到屋子前，蒋山崎居然还没有睡，只是坐在花园里的躺椅上，一面拿着烟袋闷闷地抽着，一面看着天上的月亮。

“山崎大叔，怎么还不睡？”元玘停下步子。

“嘿，你回来了。”蒋山崎抖了抖烟斗里的烟灰，抬手指着面前的小凳子说：“坐吧，陪我说说话。”

“好。”元玘点头，拿过那等着坐在蒋山崎身边。

蒋山崎吐出一个眼圈，说：“孩子，今天你干得还真是不错啊。”

元玘一愣。

“哈哈，普林斯利都告诉我了。”蒋山崎斜过眼睛看着他，“说实话，看见那画的时候，我还真给吓了一跳，怎么都想不到那个竟然会是你画的。”

“还好。”元玘微微红了脸，这样的称赞，总是让他不好意思。

蒋山崎呵呵笑着，目光从元玘秀气的脸庞上滑下，落在他怀里的东西上，疑道：“你抱着的是什么？”

“哦，这个吗？”元玘这才想起来怀里有东西，他把那个盒子托起来，纳闷道：“普林斯利管家给我的，说是珊珊小姐让他交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那还不快打开看看。”蒋山崎催促道。

元玘笑笑，扯开了盒子的包装。

霎时，一个做工精致的小蛋糕出现在两人眼前。

“哇。”蒋山崎第一个感叹出来，“难不成这是小姐做的！？”

元玘也呆了呆，浓郁的香气自蛋糕上飘出来，他不可置信地把蛋糕抬在眼前，看了又看。

“呵，真没想到，珊珊小姐那个脾性，竟然会送出这种东西，我算是长见识了。”蒋山崎吸吸烟袋，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