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五,地上有金子等你捡么?还不快过来。”江千月的声音又换了个方向。
我转身,走过去。
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结果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一阵熟悉的味道钻进鼻孔,我吓得后退了一步。
爷爷的,既然已经不记得我了,为什么还要老这样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是个人,我会——难过的。
我往旁边走:“对不起,大师兄。我在这里看不见。”
他压低声音说:“过去吧。”然后,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跟在我后面。
他故意的吧?我知道只要他乐意,就绝对不会有人听得出他的脚步声。
走了几步,他说:“站住。”
“看到了没?”
什么跟什么嘛,前面还不是一片黑暗?等等,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闪,不对,是好多个东西在闪。
我说:“看到了——好多——闪闪的——”
他松了口气:“还不至于没的救。那些,是为练眼力特制的香,火光极暗,普通人要靠的很近才能看到。”
哦?我离得还挺远的嘛。
“可是练武之人眼力都会比普通人好一些,站在你这个地方能看到就差不多了。”
说来说去,我就是不行呗!
我问:“我要练到多远?”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袖子,拉我向后退。足足退了三十几步,他才说:“这里。”
在外面还真看不出来这里面这么大,和这么……热。
岂有此理,难道该这栋房子的时候就没人想过要给里面得人透透气?
我扯回袖子扇扇风:“这里面还真热哈!”
说出去的话像顽石沉进大海,没有半点回应。怎么回事。
跟着又有新的声音和脚步声——很多个年轻的声音,还有,师叔公的。
我试着喊:“大师兄?大师兄?”
奇怪,怎么又突然不见了?
“什么?大师兄也在?大师兄——”不只是谁叫起来,后面的尾音拖得比老鼠尾巴还长。
还是没有回应。难道,他已经走了?
我灵机一动:“我以大师兄为榜样,每回叫一声大师兄就觉得浑身有劲,所以练功练累的时候,就叫一声。”
周围一阵倒吸凉气的嘶嘶声。
师叔公大笑:“哈哈哈,我们应该再设一个最厉害马屁精奖!二百一十五,你站在那里能看到香火么?”
我摇头:“看不到。”
“看不到还站那么远?快过来!”
慢慢往前走,终于又看到了黑暗中的点点火光。
身后有人挨个站定。前面,没有。
再退一步,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师叔公说:“现在我把心法再说一遍,之后你们自己练,专心,不许出声——”他哼笑了一声:“想喊大师兄的在自己心里喊喊就好。”
后面一阵鄙夷的笑。
人在黑暗中容易分神。明明身后还有别人,却像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那样绝望。我把袖子卷起,裹在臂上。
要习惯他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这个事实,不容易。
然而没有别的办法。
我定下神,仔细听师叔公的讲解。
无论我想在这个地方找到什么,我都必须先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师叔公说完,扔下我们就走了。四周一片安静,只听得到数个沉稳的呼吸声,和偶尔退后的脚步声。
每当有人退一步,我就提醒自己:你又落后别人一步。快,再加把劲。
回到自己房里,在床上仰天倒下,再也不想起来。打坐的事……
算了。
半闭着眼睛,能看到窗外月光下黑黝黝的一个山峰。不知道是不是他住的地方?
如果是以前,我会想,他是不是也在看我呢?
现在我只希望他能有个美梦。
不知道这个愿望实现了没,反正那夜我一夜无梦。
时间到了居然就自己醒了过来,自己揣着那包针去接着练。
天色还很早。阳光只在西面的山尖染了一点金色。练功场上只有一个人,正在往一个“师叔公”身上没命地丢一种有三个刃口的飞镖。
他看到我过去,朝我点个头:“早!”
我伸个懒腰:“你也早!”
“你是新来的?”
“二百一十——五。”
“我现在是二百零八。师父很久没招新人了呢,原来的二百一十五……现在是二百一十四了,是去年招的。我听说新招了两个,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我这才想起顾亭之。天,才几天不见而已,我几乎就忘了他了。
“他路上遇到麻烦,没来成。”
他,现在怎样了呢?
“原来如此。”
我捏住三根针,扔出去:“这位师兄——叫你师兄可以吧?师父自己不教我们武功的么?”
“呵,不必客气。平时是师叔公指点我们,师父专门教——”他抬抬眼,“上面那几个的,只偶尔下来看看。奇怪,从前师父出门,回来以后总要下来转转的,这次却没见到他老人家。”
哦?明明看到他们父女两个的轿子跟在我们后面的。
突然想起什么。
姬虹和江烟柳竟然会让我在这里没灾没病地过了这么久,怎么想怎么奇怪。
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让他们没办法对我下手?
“那——大师兄呢?他会下来指点师弟们吗?”
二百零八摇头:“极少。”
我再问:“那——山顶那里,一般弟子能上去吗?”
他笑:“你要上得去就上去吧。”
这什么意思。
“你们是在练功还是在闲聊?!”
师叔公一挥杖打了二百零八一下。
二百零八动也不动地挨了。
师叔公像是会瞬间转移一般,一下子到了我跟前。我一看那拐杖举了起来,立刻平平往后退了几步。
师叔公一杖落空,大怒,追了过来。
我再逃。
师叔公突然站住:“你们年轻力壮,我不跟你们斗。哼!”
说罢大摇大摆得意洋洋地走了,姿态仿佛刚在战场上得胜的将军。
二百零八耸肩笑笑,继续扔他的飞镖,不再说话。
打没三根针的时候,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找时间去江友松那里探探,至少要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但是计划总是被江千月的突然出现而耽误了。
他解释说江友松要闭关一个月,所以这些天他会常下来看师弟们。
然后,唉,我一看到他,脑袋就罢工,根本想不了东西。
结果我宁可他每天老老实实呆在上面。这样,可以知道他就在附近,而无需担心突然见到他时自己又手足无措。
再见了几次,我吓也吓得烦了,躲也躲得烦了,我一拍脑袋,突发奇想:爷爷的,老子当年把你追到手也就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你不就是忘了我么?大不了我再来一遍——
我振作精神,开始回想当初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想完了就开始泄气,现在时间地点环境全变了,当时的做法照搬过来我非给他一剑咔嚓了不可。
所以得另想办法。他不是喜欢练功练得勤奋的么?那我再勤奋一点好了……
他喜欢王维的诗,要不要在他在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背几首……
他喜欢淡蓝色,好吧,我想办法比到前七名……
还有……
还有……
想了半天,回过神来,直想撞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承认我没办法了行不?
不想了。
沈姑姑又叫人送了几次东西给我,全是些甜食。我照单收下,跟二百零八,隔壁的二百零六分着吃。
十来天之后我开始有空余的时间翻那些流烟楼的入门书。杂七杂八的一堆,什么都有——全都以杀人为目的:人体穴道图、人体骨骼图,内功心法,剑谱刀谱拳谱暗器谱,一般毒药的药方和炼制的方法,甚至还有古本的《盗窃术》。
说到“盗窃术”,我还在丐帮混的时候还真学了不少东西。但是那时学的,和这书上记载的,差别比得上《千字文》对《周易》。
我如饥似渴,看得如痴如醉。
本来还有很多东西想请教师叔公,他偏偏要我先学制毒下毒。
然后我一练好多天都呆在药房里,有时还得去喂楼里养的毒虫。
那些小东西……不说也罢。
然后有一天,我刚刚喂完几只蝎子,正要再去拿些东西接着喂蜘蛛,突然看到隔壁的房间里坐着一排人。他们闭着眼睛静坐,表情极其诡异。像是很恐惧,却又无可奈何。
我忍不住退了一步偷看。
然后就看到他们身前的长桌上,每个人跟前都放着一只胆形陶瓶,瓶身粗圆而瓶口细长,有的瓶子甚至在……晃动。
难道里面是毒物?
我吓得又退了一步。
这时长桌最边上的一个人说:“收功。”于是所有人都翻掌下压,在丹田处停住。
迄今为止,一切正常。
我正要走,就听到一阵轻微的东静。原来是里面的人各自拿起陶瓶,拔下木塞,然后——
食指都伸到瓶子里去了。
突然之间,每个人脸上都是痛苦万分的表情。如果只看脸,绝对会以为他们正被千万毒虫噬咬。
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在练毒功。
我几乎不忍再看下去。
他们陆续收回手指,塞上陶瓶,接着再运功。
他们的脸全都变了颜色。有的变黄,有的变绿,有的变蓝,还有的变紫。运功的时候,五官极度扭曲,大汗淋漓,衣服全都湿透。
我知道,他们这是在把毒素吸入体内,溶到自己的血液里去。
把自己的身体当成兵器,还要淬毒。
手脚一阵冰凉。
江千月……以前就是这么练的么?
天。
第十四章 失败的夜探
江千月的毒功是那样练出来的?
天,要练多久他才练成那样?
——他刚刚出道的时候,外号简单明白:全身是毒。他下毒的本领高明也就罢了,他自己活脱脱是个会走路的毒药罐子。最夸张的说法是在一个酒馆里听来的,几个头儿被江千月毒死的镖师谈“月”色变:“呀呀呀……那个人,就是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溅到你身上,都要烂到见骨头……”
当然没那么夸张。比较负责任的说法是这样的:如果你想活得久一点,就千万不要碰那个人。
所以,后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咳咳,我没事就中毒……
虽然我自己知道怎么解毒,可是三次四次那样下来,几乎没折腾掉半条命。
他没办法,只好让我在上面。结果一不小心,我又中毒了。
我差点没郁闷死。
后来我们躲到桃花岛上,他突然闭关三天,说要练功,不许我打扰。三天之后再去看他,才知道他竟然自己把毒功废掉了。
那是他一生的骄傲。而他只说,这里很安全,我也不想再杀人,反正是用不上了。
他成了没有牙齿和爪子的老虎。
我瞅着他那虚弱的样子,竟然还说废了好,省得你再害人。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要回去,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然后,尽我所能照顾他……
在到了流烟楼这么多天以后,我第一次,强烈地想要见到他。
不是等他来找我,是我自己去找他。
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哪怕只是一眼,只要看到他就好。
一直想到半夜,索性爬起来,溜出门,从屋后沿着墙根上了山道,猫着腰一直往上走。
天上没有月亮,几颗星星零零星星地闪着,那点微弱的光芒对走夜路的人来说根本没半点用处。我深吸一口气,还好,这些天没白练眼力,我可以勉强看见路。
走了一阵,发现路分岔了。往左边看去,隐约能看到一片屋檐,想是前二十名住的地方。那么,我想都没想,就上了右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反正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
前面那一段,还有砌得整整齐齐的石阶,现在看看脚下,那路根本是沿着山势凿出来的,高低不平,宽窄不一,而且越往前越陡,到后面我得手脚并用,才能继续往上。
爬了一段,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江友松能让他女儿这样上上下下的么。
但是脚底下一片漆黑,我实在不想再下去。又想,没准这是捷径?于是接着爬。
爬完了那段路,眼前横着一块断崖。我站在一片荒芜中四处看,怎么看都找不到往前的路了。
天,我不是真的走错路了吧?
本来身上已经给汗湿了,接着又出了阵冷汗。山顶风很大,吹得我忍不住发抖。风声呼啸着从耳边过去,我有点绝望。
我怎么下去?
仔细听听,风声里似乎有金属撞击的声音……从断崖那里传来。
我上前,沿着崖底走过去,不久就看到一根绳状的东西从崖顶垂下来。它被风吹动,打在崖上,发出钝重的响声。
我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摸了摸。那东西入手冰冷,原来是根铁索。
突然想起一百零六说的那句话——你要上得去就上去吧。
难道他说的是这个?真正的流烟楼要这样上去?
怪不得说流烟楼是绝对安全的。有外敌来攻,把铁索一收,还有谁上的去?
我往手心吐口口水,搓搓两手,攀住铁索开始往上爬。这铁索外表还算光滑,看来常有人用。
开始的时候还有些麻烦,到后面反而越爬越快。如果不是怕吵醒上面的人,我还真想在最后一段一举跳上去。
这是我才发现,脚下已是一片苍茫云海,天边有一弯残月露出头来。
我不禁有些兴奋。可是等我站到铁索垂下的石台上,顿时傻了眼。
这山顶地方不小,宽阔的一个平台,像被利剑削过一样平坦。
平台一边偏左一点,有个石屋。石屋矮而小,石砌的墙上布满缝隙。就连屋顶,都是用薄薄的石片叠出来的。
而脚下的铁索,末端消失在石屋那里。
这,不是我想象中仙宫那样的一片亭台楼阁。
我,绝对,走错地方了!
但是我没有立刻后退下山。来都来了,何不看个究竟?
我闭一口气,慢慢朝石屋走去。
渐渐地,就发觉那里面有人。至少,我在风声中分辨出一阵乎高忽低的——呼噜声。
有人在睡觉。
我迅速判断,这人会住在这里,估计只有两种情况:一,他是个疯子,被关在这里;二,他是个傻子,自己乐意住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