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记————猫合

　　容容，你这是何苦？一定要争到两败俱伤所有的人死无葬身之地你才满意么？

　　紫阳面色惨白。

　　事情走到这一步，许家夷族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这也真巧！” 太乙自顾自的咕囔，“你刚把小蛇带回山，人间便出事。”

　　“上当了！”紫阳摇头苦笑，“我们上当了！”

　　太乙犹自不知：“上当？谁在设圈套？”

　　我楞楞的接口，吐出四个字：“太、白、金、星。”

　　紫阳颇为讶异又略带赞赏的看了我一眼：“太白就是现在的国师。他隐在深处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他捉回了青儿并给青儿下符咒抑制他的法力。也是他故意让我找到青儿带他回山，随后再设谋陷害许家——”

　　“太白没理由这么做！” 太乙睁着大眼茫然却并未失措，“他跟许家无仇无怨！”

　　对于太乙的疑问，紫阳默然片刻，看着我道：“与他有恩怨的可能并非是许家……”

　　你盯着我看干啥？还有这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是啥意思？我又不会读心术拜托你有话直说行不行？

　　“是谁？” 太乙不笨，顺着紫阳的眼神转向我，惊叫，“难道是你这条笨蛇得罪了太白？”

　　“胡扯！”我被打中七寸般的跳了起来，“我从没见过他——”

　　“笨到你这种程度的妖精就算得罪了上仙也不知道那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太乙决定跟我做对到底，惹得我脖子都粗了。

　　“我、我才没你说的那么笨——”

　　“别吵了。”紫阳扯住我衣袖。喟然叹道，“与他有恩怨的……是我。”

　　“啊？！”太乙惊怔。

　　“呃！”看来我的直觉还不错。紫阳提到太白时的语气模样儿总有些怪。但我又说不出他怪在何处。忍不住问，“你欠他很多钱么？”

　　紫阳摇头。

　　太乙很默契的接着我问：“那你欠过他性命没？”

　　紫阳仍是摇头。

　　刹那间，我明白了。

　　“难道你欠他的是情？”

　　紫阳不再言语，一径沉默。

　　太乙一屁股坐倒在地：“我的妈呀！难道仙界的传说是真的？太白真是的因为犯了情诫才被贬入三世轮回？”

　　“情诫啊……”紫阳摇头，“我现在才明白，那是他的情诫，也是我的情诫。”

　　28.追忆（上）

　　一千年前，当太白金星第一次看到位列仙班的紫阳时，一种奇妙的感觉从他心底如水浸泥沙般渗透了全身。

　　“紫阳真人？”太白在他身前微笑，没有多少人能抗拒太白灿若星辰的笑容。“你可知自己的命数？”

　　“命乃天定——”

　　太白的神情刹时倨傲无比：“命数尽在你我各自的手中。”

　　紫阳微怔，太白的自信令他忍不住心生疑惑：“我的命数如何？”

　　太白指着自己住所的金殿道：“我等你来细算。”

　　轻轻抚过额心渐渐黯淡的五芒金星，太白嘴角划过丝浅笑：这种搭讪的方法实在很没新意但总是很有效。紫阳自然而然的成了他座上常客，两人的感情也越发亲密。

　　“紫阳，八百年后，你有情诫一关。如若能过万事无忧，若不能过……”太白眉间微紧。“怕是你千年的修行难保。”

　　紫阳只是微笑不语。

　　“放心——”太白的语气坚定炽烈，“我不会让你贬回凡胎再世为人！我一定会保住你的修行！”

　　“太白，命数不在你我的手中。”

　　太白的脸孔又露出那种自信傲慢的笑容，意味深长的看着紫阳，却不再言语。

　　于是，整整八百年的时光，他们在一起参学修道，云游四海。

　　紫阳性格冷僻，从不对人假以颜色，即使是仙界中最为交好的太白，也不例外。刚开始，太白心中难免生气，但是八百年的时间啊，足够太白习惯他的臭脾气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太白发现紫阳对着水镜笑了。

　　水镜波光粼粼，映着紫阳的笑容仿佛玉碎倾城般美的惊心动魄。

　　“紫阳……”太白呆住了。他楞了半天，才想起挤到紫阳身边一同观赏水镜中的景致。谁知紫阳手一挥，水面平静无波再无景象。

　　“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太白强忍着心中的怒意。“为何不让我看？”

　　紫阳嘴角的笑容还未退尽，声音都带着笑意：“一只笨笨的妖精而已。”

　　笨笨的妖精？太白不再多问。有些事即使紫阳不说，他也自有办法弄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又一日，太白往九仙洞寻紫阳，紫阳不在府内。

　　紫阳的水镜依然闪着莹莹波光，太白心念一动，五指拂过水面，人间的景致如画卷般悠悠的在他面前展开。

　　入眼是一浓密的森林，林中四处妖气冲天。太白不禁皱起眉头，紫阳怎会关心这种肮脏地方？

　　一条青翠欲滴的小蛇爬出洞来，幻化成一个五六岁的童子。太白惊噫，自言自语：“倒是很可爱啊！”

　　童子在林中四处瞎逛，掏鸟蛋捉山鸡还追着树上的猴子抢果子吃，气得那只小猴呼朋唤友群而攻之，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打！打得小蛇捂着脑袋落荒而逃。太白忍不住轻笑：“好笨的妖精。”忽然间心头一凛：难道紫阳所讲的“笨笨的妖精”就是这只小蛇妖？

　　太白面露冷峻。

　　水镜中的小蛇捂着伤口自怜时，一个素服年青的男子走至他的身边。

　　太白刹时瞪圆了眼睛——紫阳，无论你如何幻变，仙家独有的仙气是骗不了同仁的！

　　“你受伤了。”

　　“——你是谁？”

　　紫阳微笑：“伤口痛吗？”

　　童子拧紧眉头，可怜兮兮的点头埋怨：“它们真小器！”

　　紫阳知道他讲的是那群野猴，莞儿一笑，取出伤药替他敷在伤口处。

　　“为何在此处修行？”他蹙眉轻问，“穷山恶水的，若不小心连性命都会丢掉。”

　　“——我不知道还有何处可去。”童子好奇的打量眼前的男子，“你到底是谁？修行很久了吗？”

　　紫阳还未回答，小蛇妖赤溜一下窜到他身后，撩起他的后襟——“没有尾巴。那你不是狐狸兽类。”说话间他极快的拉起紫阳的手腕，看看摸摸，又讲，“手指干净，也不是爬虫类——”

　　紫阳苦笑，捉着他衣襟要把他拎回原处：“胡闹！”

　　小蛇在半空中依旧一脸疑惑的凑着他用力嗅：“身上也无异味，不是我的同类。奇怪。你到底是啥东西变的？”

　　紫阳无奈摇头，这小妖实在是太——可爱了！

　　“愿不愿意跟我回山？”

　　小蛇惊讶中瞪圆了点漆般滴溜黑亮的眼珠：“跟你回山？！”

　　太白的脸孔刹那间青了又白！

　　不成器的小蛇妖，紫阳竟对它这般垂青？！

　　“嗯。我的仙洞可是个好地方。”紫阳轻轻抚摸小蛇软软的黑发，“能助你修行。”

　　小蛇欢喜雀跃：“好啊好啊！”牵住紫阳的手，忽然间又松开，紫阳诧异的望他，“怎么？”

　　“我……我还没向我的朋友们告别。”

　　回望四周，确有不少小东西探头探脑。紫阳若有所思。

　　“也好。我明天再来接你。”

　　小蛇用力的点头：“对了，你到底是谁呐？”

　　“——你可以唤我紫阳。”

　　怎么可以发生这种事？

　　太白气得全身轻颤。他怎么能容忍一条蛇妖夺去紫阳所有的关爱？

　　搅碎了水镜影象，太白满怀怨愤的回到自己的府邸，待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对策时，蓦然发现银河中有颗明亮的星星忽闪忽暗，那正是紫阳的星宿！

　　掐指一算，太白猛地里心神俱颤：竟然已至八百年情诫之期了吗？

　　紫阳，我答应过你，一定要助你度过情诫！哪怕为此我烟飞灰灭也在所不惜！

　　太白计划中的第一步，是除去小蛇妖。

　　他寻到小蛇的住处，小蛇正蜷在山洞里呼呼大睡。

　　对于一个上仙来讲，除妖灭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吧？

　　缓缓拔出破妖剑，太白心静如水，毫不迟疑的挥剑而下——镗的声轻响，破妖剑竟然砍在结界上反弹了回来。

　　紫阳为了保护他竟给他周身下了结界！结界的法术最多能支撑十日。但十日后再无良机可以除去这只蛇妖了！

　　紫阳，你真是用心良苦！

　　太白心中妒恨交加！

　　蛇妖却在此刻醒了过来。揉着眼问：“你又是谁啊？为何擅闯我的洞府？”

　　太白心生一计，藏起剑微笑道：“昨日你不是与紫阳约好今早共去他府上么？”

　　蛇妖点头：“是啊。”

　　“紫阳令我来接你。”太白侧身，手指点处，犹如白昼。“你看，天都亮了！”

　　小蛇一骨碌爬起来扯住他的衣袖：“快带我去见紫阳！”

　　太白握住他柔软的手，见到他无邪清透的眼眸和笑意盈盈的脸，刹那间心头一软。

　　“从今天起，你将再不记得任何有关紫阳真人的事情。”太白蓦然目光如炬，音冷如冰，“此次我放你一条生路，好好修行，紫阳若因你再生事端我便亲手送你上斩妖台！”

　　小蛇头晕目眩，趴倒在地。待他清醒时，发觉自己身在一处青山绿水间，风景美妙，全然不是自己以前的住处。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到这儿来了？”小蛇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想不出缘头，只好作罢。凌凌湖水当前，他卟通跳入湖中，肆意玩耍。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湖里没有鱼，山上没有鸟，更别说人了——

　　29.追忆 下

　　紫阳翻江倒海也找不到小蛇，消沉了好一阵。

　　太白冷眼旁观，自然不会说破。他送小蛇去的，是一处虚幻之地。有山有水，再也没有其他的生物。小蛇要么老死在这片山水之中，要不就修成道行破茧而出。其实他也不想关死小蛇，只要紫阳过了八百年一遇的情诫，放它出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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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幽的叹了口长气，太白一身黑色长袍，身背挺直的站在殿前聆听皇帝陛下的教诲。

　　“许凌的案子疑窦重重。”

　　“怎讲？”

　　“白容容既然早就知道许家谋逆，初审时怎么没有供罪？”

　　的确是个破绽。但那又如何？

　　太白沉默了片刻，躬身问：“陛下的意思是——”

　　“白容容阴险狡诈，突然间供出许家的谋逆，多半是挟私报复！”

　　太白冷冷的应道：“可惜证据确凿——”

　　“栽脏嫁祸也不是没有可能。”皇帝的眼中闪过疑虑。许家在朝庭中素来左右逢源，谁要置他于死地？

　　太白轻轻笑了两声。

　　“陛下，您想不想追回青儿？”

　　眼睛顿时发亮，他急切的附过身问：“你有办法？”

　　嘴角滑过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太白一字一句的说：“许玥在您的手上。行刑之日，他必定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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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上深灰的斗蓬，太白临行时回头望了眼重重宫銮，想起晋见皇帝前，地牢中的白容容咬牙切齿的把孩子交付给他时的残酷无情，忍不住心生感慨：爱，让人痴狂；恨，则令人疯狂。

　　紫阳，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你可明白？

　　随之苦笑。三百年前他不明白，三百年后，怕也不会明白。

　　他想起三百年前的那一日，决定自己命运的那一天。

　　他带着人间寻来的好酒，来到九仙洞与紫阳共饮。

　　喝多了的紫阳突然间问他：“你觉得寂寞吗？”

　　太白楞了：“寂寞？”

　　望着空荡荡的仙府，紫阳垂头凝视青翠色的酒杯醉问：“几千年，几万年，难道我只能孤独一人度过此生？”

　　太白的心为之刺痛：“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我可以陪你渡过漫长的岁月，只要你愿意——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紫阳微红的脸庞。

　　“你？”紫阳醉意熏熏的望着他。

　　太白心情激荡，握住紫阳的手：“我们已经一起走过近千年的时光。”有些词不达意，但紫阳还是听懂了，可他喝醉了。醉中也只当是对方安慰他的一句戏言，笑着摇摇头，他往嘴里又灌了满满一杯酒，身姿不定的站起，太白急忙扶住他的腰。

　　“紫阳！”

　　“我只是想找个人来陪我。”紫阳彻底的醉了。“连这样简单的要求，也难遂愿！”

　　蓦然间手指僵硬。太白止不住气恼得全身轻颤：“你还没忘记那条蛇妖！”

　　紫阳猛地回身，身背挺直，目光冰冷：“你怎知道他？”

　　太白自知失言也就不再多说，拂袖而去，不料眼前紫光闪过，紫阳竟已负手站在他跟前，俊美的脸庞冷若冰霜。

　　“你将他困在何处？”

　　苦口婆心：“——他是你的情诫！”

　　“情诫？”紫阳微怔，随即冷笑，“即便他是，也不需你来多事。他在哪儿？”

　　太白心底恼恨欲狂：“我与你千年的情谊竟还比不上一条蛇妖？！”

　　紫阳楞了楞，立在原处迎风静默良久。

　　酒醒，心痛。

　　今日之事，须得有个善结。正如太白所讲，千年的情谊，紫阳也不愿与太白交恶。

　　终于做了决定。他走上前对太白轻声说：“也罢。我答应你不再去找他。你放过他吧！”

　　素知紫阳言出必行。太白神色顿和，笑道：“你能堪破情诫，前程无量。”

　　他允诺放了蛇妖。

　　紫阳也再未动过去寻他的心思。

　　原本天真的以为一切都恢复到原样，即使紫阳与他生疏了许多，太白也只当是他在赌气。心想：你难道还真能和我赌上千年万年的气不成？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良苦用心。

　　可是那夜太白观测星象，紫阳所在的星宿依旧暗淡无光。他掐指一算，惊疑不定，匆匆找了玉帝问：“紫阳情诫已过，为何依旧星光黯然？”

　　玉帝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片刻，叹气：“谁说紫阳情诫已过？”他伸手指向苍穹，“情诫仍在紫阳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