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公子眼睛一亮。他想到了丁芙蓉。
丁芙蓉刚刚洗涑完毕,躺在床上,熄了灯,只见窗外人影一闪。他警觉地起身。喝问:"谁?!"窗外月光浮现,人影飘飘。一个声音飘渺又清晰。"是丁兄么?"
"你是谁?""在下骆君宇。"
"原来是骆公子。深夜造访,必有赐教。还请进夹吧!"丁芙蓉正想开门。骆公子道:"不必了。我有一件事相托,还请丁兄先答应我,我才可以安心。"
"骆公子言重了。你是柳老先生的贵客,有什么事情只肖柳老先生一句话就安排了......"
"丁兄是个侠义的人,怎么如此不爽快呢?我骆君宇虽然一世落魄凄苦,却从未开口求过人。今天实在是事出无奈。丁兄如若不嫌弃,我愿意以生命为代价为丁兄祈福,只求你能照顾我的儿子。"
"骆公子,你......"
"我儿骆思萍是我与柳府小姐柳萍儿的亲生骨肉。如今萍儿已经走了,我也将随她而去。柳府虽然锦衣玉食,却也豺狼遍布,凶险万分。我只能求你照料我儿长大成人,代尽父责,在这里叩谢了。我祈愿丁兄遇难呈样,逢凶化吉。内有详情,我有书信一封藏在西厢墙外石椅之下,另一枚翡翠蝴蝶扇坠是萍儿的遗物,权当信物吧。烦劳丁兄尽心尽力,待我儿长大成人之际,必定是你善心回报之时。切记,切记......"声音渐远,人影飘飞。丁芙蓉推门追去,却见一缕轻烟自空中弥散。西厢房处人影晃动,有几个家仆匆匆来去,形迹可疑。
丁芙蓉悄悄至墙外,见四下无人,扯住一个家仆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家仆颤声道:"我可不敢说。"丁芙蓉塞到他手中一锭白银。家仆悄声道:"柳管家不让说的。老爷从塞北来了个客人,今晚吊死在西厢房里了。已经死了两个时辰了。"
"啊!"丁芙蓉失声叫道。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问:"是不是身穿骆驼皮衣,背负圆皮桶,长得又瘦又白的那个人?"
"正是啊!他死得好可怕。舌头伸得老长。"家仆不寒而栗。
丁芙蓉又问:"当真是死了两个时辰了么?"
"当然。尸体都硬了,难不成是刚咽气的吗?噢,对不起,我该去帮忙了。您可千万别乱说,管家知道可了不得了。"他说完一溜烟地跑去了。
丁芙蓉僵立在原地如一根木桩般。刚刚明明听到骆公子在窗外说话,自己还与他对答,谁知道竟是死了两个时辰的人,那么......
他心里慌乱,又惊又怕。准备起身回贤园,却在石椅边伫足。一俯身在石椅下一摸,果然摸到一只绣花小皮袋子来。
他将皮袋子紧紧握在手心,又贴胸藏在怀里。飞快地走出西厢。
他遥望天边明月,自言自语道:"骆公子,你的良苦用心,真是明月有鉴啊!......"
第二章
邓九松悠闲地躺在摇椅上摇来摇去,看着对面房脊上的一棵狗尾巴草在风中颤动。刚才的一顿饱饭给他带来了暂时的惬意。他用一根草茎剔着牙齿,口腔里还留着几分松鼠桂鱼的香味儿。
他的老婆九娘从后厅里走来,端了一只铁壶,里面盛着白醋开水和白糖混合而成的醒酒汤。她将醒酒汤倒在一个缺了把的白瓷杯里,递给邓九松。
"老公啊,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呢?多让人家笑话!"
"我醉了么?"邓九松叫嚣着想从摇椅上站起来,挣扎了几下没能如愿,陷些将茶杯打翻。一边又自我安慰地大笑:"我邓九松活到四十三岁,还从未吃过这么丰盛的宴席。大户人家的气派真是非比寻常。只可惜沾了太多的铜臭味儿!"他是鄙视金钱的,但多少有写酸葡萄的心理作用。他落第九次,成了远近闻名的落第秀才。据说他娘在生他之前梦到了九棵松树,因此给他取了名字为九松,原以为他仕途腾达。未料到直到今日仍然名落孙山。家境贫困潦倒,终日卖宇买米,代笔讨油,过着餐不知味的日子。
九娘道:"老公啊。你不是说追求什么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意境吗?今天怎么还是去了柳府?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呀!"她的语气不无挖苦,实际上心中却是喜极。因为丈夫如果进了柳府,今后的日子也就有了着落了。
邓九松叹气:"唉!看来今后只有寄人篱下啦!无奈啊,无奈!"说着又是一个酒嗝打上来。他几乎要从摇椅上栽倒了。
对面房脊上的狗尾巴草"啪"地一声在风中折断了。
邓九松是被柳聚财弓I见人柳府的。此前,邓九松已经誉满省城了。但是一个人不会只因为有才便能有财,他的家境有目共睹,只是个人过个人的日子,谁有心兼顾他呢?更伺况邓九松又臭又硬,满嘴巴的"金钱如粪土,我自持才高"的豪言壮语。他能进人柳府,与九娘的哭骂是分不开的。柳府的一顿美宴使他茅塞顿开,终于明白自己白白清高了四十几年,竟然抵不过一点点诱惑。
邓九松提着简单的行李随着柳聚财走进了泖府的朱漆铜钉大门。穿过门房,越过门厅,绕过花墙,住在西厢侧畔的落雨轩内。刚把行李铺盖整理好,就有一个衣着整齐的小丫鬟端了一铜盆洗脸水来,又拿了毛巾等物。小丫鬟道:"我叫映秋。以后会常来照顾邓先生的生活。管家老爷教训说先生有满腹经纶,不可怠慢。但是我在这里却不是你的奴婢,也不有先生差遣的。不过我仍然会尽心的。"邓九松有些受宠若惊,细细端详着映秋,见她虽不秀丽,电很顺眼,干净利落。心中有点想人非非。谢道:"多谢姑娘。"映秋又取来一套整洁的靛色长衫来,道:"先生快洗把脸,然后随我去见丁大总管。"邓九松先前只知道柳府管家只有一人,上上下下有条有理照顾周全,因此地位极高,那就是柳聚财,没想到还要去见又一位丁大总管。他心下狐疑,本想多问几句。但是映秋催得急,便草草洗脸整理完毕,随着映秋出了落雨轩。
一路上亭台雕花,楼宇描金,假山曲径,溪水清幽,奇花异香,名草如织。邓九松嗟叹柳府果然非同凡响,真如人间仙境一般。左拐右拐,已望不到来路,只是随着映秋停在一幢高伟的楼阁前,楼阁层层飞檐卷帘,气派非常。门楣上悬着一块紫金书写的匾额,上书"蜗居"二字。映秋必恭必敬在门外道:"大总管,邓先生到了。"
"快快请进!"里面有人应道。
雕花门开启,珠帘上卷,两个唇红齿白的小丫鬟左右迎接。正面的屏风上是湘绣"八仙过海图",人物传神,栩栩如生。屏风背后是一张黄杨木雕的宽榻,榻上正襟危坐的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
邓九松知他就是丁总管,见他气派非常,修饰得极其讲究,不知是何方神圣,心中战战兢兢。道:"邓九松见过丁大总管。"
"哎呀,邓先生多礼了!快快请坐。"丁芙蓉应道。立即有红豆、兰草两个婢女般了一张同样质地花纹的黄杨木雕椅子来,让邓九松坐下。
邓九松乘机端看丁芙蓉一眼。只见他年龄三十岁而已,肤如白金,眉青目朗,黑发如漆丝丝不乱梳在脑后挽了一个髻,上面插了一只丹风朝阳的碧玉簪子。
邓九松心中暗叹,如此的人物,恐怕王孙贵族皇上的太子也就与次一般吧!
丁芙蓉道:"柳管家说先生虽不计功名,但学识广泛,才华横溢。对先生的盛名我也早有耳闻。今日承蒙先生人府亲自为少爷启蒙,实在是柳家的幸事。薪金俸禄自然不必担心,家中诸事也尽可放心,只要先生尽心执教,严于自律,以身作则,待少爷成材之日,当然是功德无量啊!"邓九松忙回话,自是感恩明志之类的废话。坐了片刻。丁芙蓉道:"去唤少爷来!"红豆立即应声出门而去。稍过片刻,喝了半盏雷鸣茶,听见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抬头只见衣决飘飘,步覆翩翩,红豆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走了进来。
那男孩衣着华丽,珠光宝气,体质却极差,一张小睑白得透亮。细手细脚的。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着,一张小嘴紧紧地抿着。那神情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股,站在那里,半晌才道:"丁叔叔。"声音脆亮,毫不胆怯。
丁芙蓉指向邓九松,道:"快拜见先生。明天正式在孔夫子面前摆坛拜师。"那孩子却道:"丁叔叔,我不想读书。"
"天赐!"丁芙蓉脸色一沉:"你不读书想干什么?玩蟋蚌么?丢石子么?放风筝么?先生是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学者,你跟他学习诗词歌赋,明天会有一位程先生教你琴棋书画,还有一位尹先生教你九章算术,你一样样用心记了。将来才有可能成为有用之人,懂吗?"
"可是。可是......"天赐想辩解什么,却想不到什么有力的言辞。皱紧眉头思索的样子竟有几分骆君宇式的忧郁。丁芙蓉心中一痛。口气软了下来。柔声道:"天赐,是不是叔叔对你要求过于严格了一些?"
"不是。"天赐极其懂事道:"我只是觉得不读书的话,会有很多人在一起,很开心。而一读书了,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可怜......"这哪里象是七、八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越是这样,丁芙蓉的心里越是不忍,遂道:"明天我叫柳管家找两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小童来做你的伴读书童,这样成了吧?"邓九松听了此话,不禁道:"丁总管,我倒是有一犬子,今年九岁,虽不聪慧,但肯用功。只因他娘老子宠爱,我训不得、动不得,不如肯请到府上一同调教,如何?"丁芙蓉思忖,片刻道:"无甚大碍,明天接来吧!"邓九松忙施礼致谢。天赐也叩头谢道:"多谢丁叔叔,多谢邓先生。"丁芙蓉示意红豆把他带回去,又道:"这孩子从小体质孱弱,性格内向,还请邓先生多多精心调教。至于其它不该问的问题,先生就不要过多费心了。先生也疲惫了,就先回落雨轩休息吧!"邓九松谢过别去。他心中自然明白那所谓的不该问的问题是什么。柳府深如海洋,莫名其妙的事情最好不去理睬,否则会引火上身,烧个焦头烂额性命不保也有可能。明哲保身,但求无过。邓九松开始尝到了当乌龟的滋味。
次日,邓九松托柳府家奴给九娘捎信,将九岁的儿子邓文西带人府中。邓文西天性顽劣,胆大心大,进了府中也竟然服帖起来,毕竟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些怕生。
天赐见了文西,怯生生地不敢上前。文西上前拉了拉天赐的手,说:"我带你到后面捉知了去。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后面有一座好大的园子,那里面有棵大槐树,上面一定有不少知了。"天赐说:"秋天快到了。哪里还有知了?"文西道:"你不知道吧。知了在秋天都钻到土里面去了,变成了虫子。到槐树下面挖肯定有!"邓九松在一旁喝斥,文西立即停嘴,不敢似家里那般无赖。只是对天赐挥手,不敢造次。片刻,柳聚财又引进来两个小童,分别是侯如海的六岁次子侯显贵,省城官宦世家子禹家独苗禹期铭。
几个小孩可怜兮兮地在众人的摆布下上香进茶拜师入学。下午丁芙蓉摆宴,分别请了侯、禹两家的贵客。夜深才毕。
夜黑灯熄,一派静寂。丁芙蓉只身走进西厢。自骆君宇在此悬梁自尽之后,西厢房便落了锁,连花墙外的大门也上了铜锁。房前屋后杂草丛生,院墙下病竹枯萎,溪水干涸,好不凄凉。门前小径上没有半点足迹,显然很久都无人关顾了。实际则不然。每隔一段时日,丁芙蓉总会到西厢房内坐一坐,
他打开房门,点燃蜡烛,酒意熏然。
"骆公子,你泉下有知,便知道我丁芙蓉决不辜负你的重托。而今我已经请了教书先生教思萍读书,稍过时日我便亲自救他习武。只是他从小体质孱弱,病患交加,我只能见机行事,还请骆公子多多原谅。"他默默祷念,这五年来的发迹在心中一幕幕闪现。
柳青山七十五岁身染重病瘫痪在床,门客五百借机生事,尤其以田氏三兄弟为首,他们甚至绑架了柳青山唯一的后代思萍作为威胁,企图分割家产,但慌乱之中竟失足滚下悬崖命命呜呼。只有思萍挂在树枝上幸免遇难。丁芙蓉再次救回思萍,大受柳青山赏识。
之后柳青山赐赏门客每人纹银三十两,各自遣散。又设酒款待丁芙蓉和曾经的十三义子。
美酒佳肴,暗藏杀机,柳青山竟将酒中施毒,一举毒死十三人,惟独丁芙蓉喝下毒酒后胃部不适,竟将毒酒全部吐出。
柳青山大惊,视丁芙蓉为心腹,既是心腹大任,也是心腹大患。
柳青山摆子了身边所有威胁,唯有丁芙蓉一人,他深觉力不从心。须臾几日,他秘密派丁芙蓉去了福拜山庄讨要债务。
丁芙蓉赶到福拜山庄后大吃一惊,福拜山庄内老老小小工十五口均中毒而死。他正迟疑之间,门外人声鼎沸,--队官兵闻汛而来。
丁芙蓉顿时明白,这又是柳青山的一着借刀杀人的奸计,一定是柳青山秘密投毒后又报官,想置他于死地。
丁芙蓉临危不乱,匆忙之间在福拜山庄祠堂供像背后躲藏。本是个极明显之处,侥幸追击的官兵竞视而不见。而他竟在木像内发现福拜山庄的秘密藏宝图。此后,他轻易得到福拜山庄的秘藏,而福拜山庄的二十五条人命也成了悬案。
丁芙蓉回到柳府,柳青山惊骇得差一点从病床上滚下来。这时他才知道,丁芙蓉入主柳府已成为必然的事。柳青山便认丁芙蓉为义子,并将总管位置拱手相让,权势远在柳聚财之上,而后撒手归西了。
而丁芙蓉感觉到自己所遇的几次逢凶化吉遇难呈样,冥冥中总有神明辟护一般。他想起骆公子临终前托孤的誓言,自然中对思萍更始倍加爱护。
思萍更名为天赐是柳青山的旨意,取意为:承天所赐。丁芙蓉也想天赐能够在自己的照料下顺利长大成人,承袭柳家基业,到时候去大漠迁回母坟与骆公子合葬。而仅凭福拜山庄的遗产就够丁芙蓉安享一生了。
丁芙蓉一直独身,倍感寂寥,但他洁身自爱,决不沾染花街柳巷。于他今日的地位富贵,随意择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却孑然独立。他的心中,始终有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翁绮虹如今身在何方呢?
翁绮虹是大户人家翁炳旭的独生女儿,也是丁芙蓉的义妹。翁家未遭火劫之前的鼎盛时期,翁绮虹刚刚十六、七岁,性格开朗,风趣活泼。虽是大家闺秀,却不拘于小节,常常登堂人室,府内府外疯跑,荡秋千、放风筝、郊游、逛庙会。翁炳旭晚年得女,少几分约束,多几分纵容。何况翁家本来就是武术世家,翁绮虹舞刀弄枪花拳绣腿颇有英姿,当时常与其兄翁刚毅玩耍。丁芙蓉是翁刚毅的贴身书童,对小姐有礼有让。平日里跟着她四处玩耍。正是情窦初开的季节,心里对她自然有了一种朦胧的情愫。
一日翁炳旭召集府内上下有资位的十几人聚集一堂商议小姐的婚婚姻大事,因为丁芙蓉深得翁老的喜爱,因此也参与其中。当时丁芙蓉心潮澎湃,以为自己是翁小姐的最佳人选,没想到翁炳旭竟然决定仿效古人,进行比武招亲。
丁芙蓉身心俱焚。恨不得立即扑上前去表明心迹。但是他止步了。因为懦弱。他没能有勇气说出对小姐翁绮虹的爱恋,任由翁炳旭的安排,随同家人搭设擂台,设置谜局。那份无奈的心情就如冬寒偏遇连天雪,整整残月也迷茫。
八月十五仲秋夜,省城名流云集翁府灯会。六十盏红灯环绕下的比武擂台成为一大景观,更有各行各业各路的适龄青年争相潮涌而来。翁绮虹早就芳名远播,都知道她貌美如花,家境颇丰。
翁刚毅把守第一道灯谜关。其中一首猜物诗如下:玉竹轻摇曳,芙蓉独自开。
纸鸢随意去,折扇为而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