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进门,风娘就叫:"乖女儿哟!快出来,有贵客临门啦!"腔子里都含着笑,又极其卑谦地道:"安公子,您小心路,楼梯滑啊!"
"吱扭一"雕花的房门应声而开,袭人的香气扑面而来。烟雨倚门含笑,双手揉捏着一方罗帕,水粉这等下流颜色倒让她穿出一种别样的韵味。
真是:梨花带雨,粉颊含羞。
眉飞双雁,星掩珠眸。
点绛唇红透,八;二耳垂柔。
玉指轻勾,倚门如柳。
吹吸似兰,轻语通幽。
"是安公子么?是省城里的么?真的是达官贵人,却不曾到我这区区烟雨阁来过。今日光临,使得蓬蔽生辉,您不怕烟雨照顾不周么?"安朋心道:果然是个绝色的尤物,难怪会有人为此争风吃醋了!进了门,风娘识趣地退了出去。房间里自然摆放了酒席。香炉里一缕檀香袅袅飘逸。
安朋躬身对她施了一礼,道:"烟雨姑娘,在下安朋有礼了!"把烟雨吓了一跳。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概凡是到了这里的客人,哪个不是飞扬跋扈耀武扬威的?哪有一个向妓女施礼的?她慌忙还礼,急道:"安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安朋道:"事出有因。我是替我的几个兄弟赔罪的,还希望烟雨姑娘多在杨大捕头面前美言,息事宁人,于人于己都是好事。"说着,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一物来,递给烟雨。烟雨一看,是块湖底玉雕成的鱼儿佩坠。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烟雨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块玉应该产在北疆天池湖底。那湖水深数百尺,冰寒刺骨。需潜水两个时辰、体力非凡的人才能捞出。而这块玉天然纹理状如鱼鳞,又半红半碧,雕出双鱼浑然天成,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啊!安公子,这么贵重的东西,小女子受之不起呀!"安朋道:"姑娘是好眼力。此玉送给姑娘最为合适了。至于一"
"你说的是那件事情么?"烟雨道:"我早已经把它给忘了。杨大捕头也不常来。他要紧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哪有心思理会我这个烟花女子?不过听他说,好象是十几年前曾经受理过那位邓公子母亲的案子......"安朋的心里一颤,十几年前血淋淋的一幕又展现在眼前杨义山深谙此事的原委,当初说不定收了丁芙蓉多少银子。他可能会将这件事情讲给烟雨听。不过有些事情大家彼此心照不渲而已,无人深究、无人理会。想到这里,道:"陈年旧事懒得提起了。难得烟雨姑娘如此宽容。那么,我就告辞了。"
"怎么,就要走了么?"烟雨惊道。
"是的。"安朋说着,便起身出了烟雨阁,回身又是抱拳致礼。却见烟雨呆呆伫立在帐前,双眸中流动着依依难舍的神情。柔声道:"安公子真是来去匆匆啊!"声音中满是幽怨娇嗔。
安朋无心理会,事情已经办好,不想久留。下了楼去。料想邓文西几个不会再去招惹,也没有招呼他们几个,独自一个人回府去了。
而烟雨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两行泪水不知不觉垂落下来,滑过娇嫩的脸庞。叹道:"真有这样的人么?只怕自己无福拥有。"
次日清晨,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邓文西果然亲自驾了马车出了府。侯显贵、禹期铭则是一副仆人的装扮做随从。车上坐着冰释和安朋。马车出了省城,一直向南,晌午时分到了伏虎山。
伏虎山上红叶如火,伏虎寺掩在密林深处,香烟缭绕,钟声悠悠。此刻气温适中,空气中散发着清新的草味儿。
冰释和安朋分别在大雄宝殿和慈恩殿拜佛许愿,烧了许多香火。而后到寺院后院禅房休息。里面宁静清幽,空无人声。
禹期铭与侯显贵匆匆在院中石亭里石桌上摆了茶水、果品,而后忙着与邓文西到林子里面打鸟猎奇去了。
安朋与冰释坐在亭子里,悠闲地晶茶聊天。
冰释道:"亏得有你这份心思,平日里他们三个懒散惯了,今天被你收拾得服服贴贴的,心里不记恨才怪。小心要找机会报复你呢。"安朋朗朗一笑,道:"那又有何妨呢?自是他们理亏,否则怎么能甘心咽下这口气?这也叫自作自受吧。那个烟雨姑娘我见了。颇有姿色,但是风月中的红尘女子,为她发生龌龊真是不值得。"冰释道:"那个杨捕头呢?是否真的过问了这件事?"安朋道:"那倒未必。不过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我先将烟雨的口封住了,免得再生是非。邓文西他们几个没讨得半点便宜。这一次真是败得真实!"他喝了一口茶,又道:"昨夜我回来后,又见大总管换了夜行衣出了府去,脚步匆匆的,我觉得有趣,便跟了去。"冰释道:"去了王府么?两年来他每隔几日出入王府如在无人之界,真不知他被人发觉了该是怎样的尴尬!"安朋道:"这一次真的好险,大总管进了王妃的卧房,差一点被嗣王爷撞见。他藏到了床下。堂堂的大总管平日里威风八面,做起偷香窃玉的事儿来是没有半点尊严的。你猜他怎么样?原来王妃已经怀上了大总管的骨肉!"
"啊?......"冰释一惊,手里的茶杯差一点摔倒在地上。急道:"怎么会如此呢?如果王妃显怀,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吗?"
"所以昨夜大总管冒险在王妃床下藏了半宿,王爷走后就与王妃两个人商议私奔的事情。而王妃不肯,她是舍不得小王爷朱琪,他们发生争执,想必他们为此事已发生过争执了。看那王妃体态,恐怕再瞒下去就藏不住了!"冰释叹道:"这真是一件难事,不知怎样才能帮到丁叔叔才好。"说着放下茶杯,呆呆地出神。他已经年人二十,眉眼唇鼻与当年的骆公子一般清秀俊俏,体质也强健了一些。
安朋见他想得心疼,怜惜地握起他的手来,贴在自己的脸上。又就势倚在他身边,将他揽在怀里。
冰释道:"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不可以乱来的。你快放开我。"安朋笑:"清净为何物呢?我对你的喜欢自认为是轻清净净的,管它许多做什么?你也不必要为大总管操心。他原本是个城府极深功于心计的人,不义的事情做得多了,难免会有难以解决的麻烦!"
"不义的事?"冰释问:"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安朋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说着用手托起他的下颌来,在他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又去吻他的嘴唇。正是激动的时候,突然听得墙外有"噼啪"的响声,好似是有人碰掉了围墙上的青砖。冰释大惊,叫道:"那墙外面有人!"安朋放开冰释,一个"鹞子翻身"跃出墙外!
安朋出了院墙,见枫林边上,一个粉衣女子正欲躲闪。他一个箭步窜过去,远远地一个扫荡腿,那个女子扑倒在地。安朋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挥拳要打,却猛地收住了手。那女子面色绯红,气喘不已,叫道:"你想怎么样?"却是春归楼的名妓烟雨。
冰释从后面赶上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安朋松开烟雨,恨恨地问:"你偷听我们说话多久了?这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混进来?"烟雨略整衣衫,道:"实不相瞒,自从你昨天晚上离开春归楼以后,我心中倾慕不已,一夜未睡。今天一早就守在柳府门口,盼望能够有机会跟你见上一面。后来我看见你们到伏虎寺来了,就租车尾随而来。伏虎寺虽然是佛门重地,又怎能抵抗得了银子的魅力?我打点零碎,到哪里不都是易如反掌?"她走向前一步,道:"安公子,你如果同我相好,我自然装聋作哑,你们所说的话权当不知好了。"说着上前一步,轻解罗裳,露出半个浑圆雪白的肩头来,目光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安朋万没想到竟然碰见了如此没有羞耻之心的女人,急道:"杀了你灭口!"挥拳欲打,冰释慌忙阻拦:"不可!"安朋来不及停手,随即化拳为掌,在她的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烟雨一个趔趄,栽倒在铺满红叶的地上,安朋骂道:"贱货!"烟雨捂着发烫的脸庞,道:"对,我是贱货,是个千人骑万人踏的贱货。可是谁又知道我的悲苦呢?七岁父母双亡被卖人娼门,十一岁就破了身!仰仗自己有这么点儿姿色和才艺才能够在春归楼占据一席之地,苟且偷生,痛苦地活着!我早就知道这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的,全是一等一的下流角色。管他平日里是怎样的耀武扬威衣冠楚楚,脱光了衣服哪个都比畜生都不如!我早已经没有了廉耻,是因为我看透了这天下的虚伪,但是我何尝不想找一个自己倾慕的男人,一辈子为他铺床叠被洗衣做饭呢?"她语气变得柔和,起身坐在草地上,背靠着一株枫树,也不去理会散乱的头发,目光只是盯着安朋,喃喃自语般道:"而你不一样。我虽然只见了你一面,却感受得到。你身上没有市侩淫亵,那么清朗自然。你虽然是深深柳府里的平凡人,在我心里却如同英雄一般。为此,昨天一面,我就不可自拔无法逃避地喜欢上了你。昨夜我整夜没睡,虽然明知道配不上公子,可我愿意冒死一试......"她的眼波流动,明眸一转,两行清澈晶莹的泪水顺腮滑落。
"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我原以为公子是干干净净的正人君子,原来也只不过是柳府丁大管家拳养的一只爪牙鹰犬!而且不爱红粉爱男儿,呸!"她咬牙切齿地唾弃,泪水不停地流淌,好似在刹那之间伤透了心。
又道:"你尽管杀死我好了!否则我不会保证不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出去!这位公子想必就是柳府高高在上的少爷冰释公子了,你所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你去问问那邓文西,他的老母究竟是怎样死的?"
"住口!"安朋怒喝,冰释愕然,道:"你是说邓文西的娘么?那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就是我也记得不大清楚了。听说杀人凶手已经伏法,你休想信口雌黄。"烟雨冷笑道:"物品怎么会信口雌黄?是杨大捕头亲口告诉我的,那丁芙蓉是怎样杀人留赃、陷害谋权的?"安朋欲上前去堵住她的嘴巴,冰释挡在他的身前,继续问道:"果真是如此么?"烟雨道:"绝对不假。当年九娘被杀现场有一把柳府折扇,证明是杀人凶手柳聚财遗落的,但是,当时已是深秋,怎么还会有人随身带着折扇?分明是栽赃陷害画蛇添足之举!可怜你年幼无知,那草包邓文西更是可笑,还把杀母凶手当恩人。可悲啊!可悲!"冰释心里一沉:想必是如此了。
安朋见她拆穿真相,一时不知所措,却见烟雨伶牙俐齿地又道:"而今我又知道了丁芙蓉竟然与王妃私通,做下了伤风败俗的事!堂堂柳府,竟然比我们青楼妓院还肮脏!"冰释听着,只觉得眼前一黑,禁不住摇摇欲坠,安朋慌忙将他扶住。字他的心目中,丁叔叔一直尾岸正直,就是那夜人王府私通王妃的事情,他也觉得是出于真情,情有可原。而今日烟雨的话如同利刃,直直地刺人他的心中,他怎能承受?
安朋扶着他,气急败坏吼道:"滚!!你还不快滚?今日的话如若再说出去!我一定要你的贱命!滚--"烟雨从地上爬起来,恨恨道:"安公子,你记住,你会为你的无情无意付出代价的!"说罢,摇摇晃晃地逃去了。
安朋扶着冰释走回院子,却见石亭里人影一闪,从后门出去了。那背影身穿僧服,剃着光头,想必是寺中的和尚。他们不知道刚才那一幕是否被这个人看到,只是当前形势已无心追究。安朋扶着冰释坐下,端起茶来递给冰释,道:"你年龄还小,有些事情自然是搞不懂的,也不要去想它了。先喝杯茶,然后回府休息吧!"冰释点头,但表情肃然已如同深秋的冷霜。
安朋也倒了一杯茶,刚放在唇边舔子一下,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甩了出去!又将冰释手中的茶杯打翻,叫道:"这茶水中有毒!"果然,洒在地上的茶水顿时腾起淡蓝色的火苗!
冰释的脸色骇得惨白,道:"难道是有人想暗害我们不成?"安朋立即想起方才慌张离去的背影,道:"定是那个秃驴所为!走,我们探探去!"站起来刚想迈步,肚子里又"咕噜噜"叫起来,如沸腾了一般,惨道:"先前喝的茶里还有泻药!"冰释顿时也觉得肚子里不适起来。两个人忙不迭地四处找茅厕,几下子折腾得狼狈不堪。
待两个人精疲力竭之际,邓文西等三个人才逍遥回来。看着他们眉宇间掩藏不住的得意神情,安朋顿时明白,这茶水中的泻药一定是他们几个为泻私愤早先放进去的。那么乘隙在杯中投毒的和尚又是水呢?又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回到府里,安朋掺扶着冰释到凝香阁休息,经过蜗居的时候,见红豆和兰草两个侍女伏在桌子上睡熟了,猜想丁芙蓉并不在。
两个人互不言语,各自想各自的心事。也没有心思去责问邓文西、禹期铭、侯显贵几个茶水中投放泻药的事情,知道他们只不过是为泻私愤而已,取闹够了就算了。冰释一直在反思着烟雨的话,安朋则在努力记忆那个寺庙里似曾相识的背影是谁。
蓦地,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人来,而且挥之不去。没错,就是柳应贤!
当年柳应贤做内府管家的时候,安朋在他的手下做事,对他的背影再熟悉不过了,对他那走路的姿势记忆深刻,难怪会觉得似曾相识。自从他纵火烧了柴房企图伤害冰释之后,整个人就失踪了。极有可能遁入寺庙削发出家,那么他在水中投毒就很正常了。想到此,他脱口道:"小弟,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冰释疑道:"什么?"安朋道:"那含在茶水中投毒的僧人必是柳应贤无疑。我不会记错的!他原来藏在伏虎寺里厂冰释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忘记了,即便是柳应贤,而今他已经暴露了,必定又逃了。我倒是一直在想烟雨姑娘的话。安朋哥,是不是天下男人都是虚伪的货色?就连丁叔叔,竟然也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安朋哥,她说你不爱红粉爱男儿,说得我心里好难过,好痛!我真的是天下的罪人!当初我父亲千里奔波自缢身亡,后来丁叔叔又铲灭族人,就连他与王妃的再度重逢,也都是我惹的事端!竟然连累你被风尘女子所不齿!安朋哥,我......""安朋急道:"你切不可胡思乱想,这一切又与你何干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自然会被自己的私语所左右其行为,这又能有你的什么责任呢?于我来说,对你的情义和喜爱是我的荣幸......"突地又想起,道:"我们今天晚上务必要去贤园,五伯和叶妹说符伯已病人膏肓,恐怕时日不多了!"冰释惊道:"那我们就去吧!"
两个人顾不得身子难过,爬起来出了凝香阁。因为丁芙蓉不在,全府上下各色人等慵慵懒懒,无人注意两人的去向。
两个人穿过杂院,越过墙头,进了贤园。这是冰释生平第一次在白天人园。只见园内秋树凋零,落叶如海。纵是这样晴朗的天气,竟也透出不尽的阴森。两个人还未穿过密林,就听得隐隐哭声传来。冰释叫道:"哎呀!不好!"拔腿前奔,过了房舍见符七龄居住的小草房前,五伯和叶秋霜正跪在符七龄身旁哭泣。符七龄仰卧在一片木门板上,已经魂归西天了。
"符伯!"冰释叫着,跌跌撞撞扑将过去。摸着他的面颊:感觉皮肤冰凉。四肢僵直,的的确确是死了。
冰释道:"没想到这悲悲切切的残缺一生,终于是结束了!"仰天长叹!
五伯叹道:"他到底是解脱了。对他而言,活着真的不如死了痛快。他每日里都想着师弟,除了那曲'问世间情为何物'之外,便懒得做什么言语了。不过他人很好,平常对我和秋霜照顾很多。这几年里我们也算是相依为命吧!过着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日子......"直说得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