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竹说的面无表情,我却不敢想象学闵十五岁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而且在训练的时候随时都可能被同伴杀掉,像学闵当时那样的身手,根本没办法活下来。”
“是你在保护他?”
凌竹放下手,我顿时觉得呼吸一轻,心下一沉,竟是觉得死里逃生。
凌竹定定看着我,我再也不敢在他身上放肆。
“他一身的床上功夫都是我教的……我怎么舍得他死……”
他弯起眸子,满目都是挑衅,可是那一瞬间,我竟像是被雷劈到,全身僵硬出不出话来。
“庄主起身吧,地上凉。”凌竹好心提醒我。我麻木地爬起来,然后傻傻地看着他。
拍拍身上的泥土,凌竹向我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庄主大人不必困扰,自从学闵被你买走之后,凌竹就没再碰过他。”
“不是……我……我不是……”我竟又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眼睁睁地看着凌竹走到我面前,再也不顾及身份,伸手执起我的下巴,细细打量。
“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也难怪他喜欢。”他的目光变了,那是一种我熟悉的目光,那是令我毛骨悚然的,带着‘欲望’的目光。
他长得很高,我连他的肩膀都不到。他捏起我下巴,使我费力地仰头看着他。
“聚贤楼的主子变了,可是聚贤楼却没变,凌竹还是聚贤楼的一号杀手,自然还负责新来杀手的调教,凌竹的被窝里,从来不缺人。”
我咬牙说不出话,被捏住的下巴疼,却挣扎不了一丝一毫。
“庄主若是真有兴趣,也可以试一试,凌竹保证伺候得你舒舒服服,再也不想碰别人。”
口里有血腥味,使我咬破了舌头。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功夫高的过凌竹,即便是高了,也不一定是杀人的功夫,凌竹不怕死的人,自然什么话都愿意和庄主您说,您的眼中藏不住东西,你在想什么,凌竹看的一清二楚。”
要说他之前的话,使我震惊,那么现在的这句话,竟是使我惊恐。
若是一个见了几次面的陌生人对着你说‘我已经把你看透了’,那么这种恐惧,实在是无法形容的。
还在我快吓得站不住的时候,凌竹突然松开手,还细心地为我温柔地拍打身上的尘土。
“庄主怎么这么不小心,吓死不要乱跑了。”
凌竹恭敬地说道,我这才发现原来学闵正慢慢地寻到这边。
“跑到这来了!”
学闵皱眉,一挥手,凌竹听话地退下了,一眨眼就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
见我颤抖嘴唇不说话,学闵更加恼火,“你还闹什么别扭呢!”
“没……”
我抓住他的衣襟,“学闵……你……我……”
“怎么了?”
终于发现我有些不对劲,学闵立刻关切地低下身子搂住我,“是不是着凉了?”
我僵硬地点头,学闵拉着我回到后院,说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陪我回来午睡。
我躺在他的怀里,一直在发抖。
学闵问我,我摇头,后来他问,是不是凌竹说了什么吓唬你了?
我摇头,突然想起凌竹说我的眼睛藏不住心情想法,立刻闭紧了眼睛,再摇头。
冷战就这样结束了。
但是整整半个月,我竟然不敢再去前院,怕见到凌竹。
从未有人让我如此恐惧。
我以前一直当庄子是我和学闵幸福的小家。
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错的离谱。
到了放纸鸳的季节,我终于战胜没日没夜的恐惧。再一次走出后院。
那几天我整日拿着镜子坐在池边看。
看自己的眼睛,到底能够被人看出什么来。
还有一次,晚上,我趴在学闵身上,拉起他的头问,“你看我的眼睛。”
“怎么了?很漂亮。”学闵摸上我的眼角。
“你看到什么?”
“什么?”
“你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我在想什么?”
学闵摸摸我的额头,确定我没有发烧。“你在怕什么?”
我的惊恐,竟然真的掩饰不住了么?
几句话就弄成我这样,日夜不安宁。
凌竹,你,狠。
我不语,学闵拉起我,问,“你看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我。”
我看到了我。
“因为我的眼中只有你呀!”
“花言巧语。”我撅嘴,轻轻掐上他的脖子,“说!跟谁学的!?”
话刚说完我便后悔了,我想起凌竹的话,他说学闵……遇到我之前……那些训练……
我连忙住口。
可是学闵却似乎没有听出倪端,只是拉住我,猛亲,然后咯咯一笑,我便也跟着展开笑颜,拼命掩饰心底的不安。
那都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今早上天灰蒙蒙,学闵就起身走了,我早早起来,推开雨花门,再一次踏进前庄。
明日是学闵十九岁的生辰,念雪庄大张旗鼓地张罗着寿宴,各地八方的富贾都会来祝寿。
我路过中院,看着大家张灯结彩,突然一股孩子气就冒了出来。
我跑到偏院偷了件洗的泛白的下人衣裳,就换上,抱着华丽光鲜的衣裳溜回后院放好,然后又溜回中院去。
结果刚溜进去,就有幸被大管事看到,揪着我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他身后的奴仆丢给我一个脸盆,叫我端去给学闵大管家擦手。
这个差事真是……好。
我找了半个时辰才找到热水房的位置,然后擦擦脸上的汗,喜滋滋地端着热水跑去前院。
熟悉地来到学闵办公的大堂,哪知道前院今个人来人往特别的热闹。
我在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我抬头,正是凌竹。
凌竹看我这副样子终于惊讶了一次,我心底有种小小报复的快感。
拿肩膀推开他,我闯进去,学闵正坐在桌子前,身边站着的我也认识,是绣庄的管事。
说来两家绣庄不到半个月就发现蓝色染料尽空,派人到出产地才知道早就被我庄‘洗劫一空’,并且签订了以后都只卖给我念雪庄的合约,甚至专门盖了官府的印章,成了谁也改变不了了事实。
两家绣庄僵持了一个月,终于做不下去,向念雪庄屈服。
先是丝绸庄子的老板亲自登门赔罪,又低价赠送了大量的高档丝绸。
然后两家大绣庄的门主先后来拜访,商量蓝色颜料的问题。
当然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惊恐地躲在后院里。
我那时其实不过是看着买花篮的小姑娘的突发奇想而已,完全没有想到事情在学闵手中,竟办成了这幅模样。
我们掌握着蓝色的染料之后,赫然成为整个染料市场,布坊,绣庄的主宰者。可以说控制了全国除了皇室和丝绸庄子以外所有的纺织领域。
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这种因为垄断而产生的影响简直令我心惊。
就像当初的钱庄,因为大家都是木刻版,使我投机取巧赚足了本钱,但是我既然是造假的人,自然最担心的就是被别人造假,于是我命令所有的师傅研制不能造假的刻板,直到一个大师父研究出了铜刻版。
但是既便如此,所有的钱庄都跟着我庄子一样开始推广铜刻板,因此假银票做不下去了,我们彻底洗白成了正经的生意人。
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蓝色的染料都在我念雪庄的库房。
想用,就要向我们低头。
不想低头,就不能用。
不像铜刻板,你有,我也可以造出来。
这蓝青草,收割没了,便是没了!
我将水端过去,一路挤开所有的人。
众人都怒视我,估计心里都在骂道,“这哪儿来的家奴!这么没有礼貌!”
我得意地笑眯眯。挤到学闵身边,“总管大人,请洗手罢。”
学闵写字的手一抖,忙抬头,见到发出声音的人果然是我,再看到我身上的这副装扮,脸迅速的黑了。
“管家大人快洗手罢。”
我催促。
学闵啪地将笔按在桌子上,大堂所有的人都跟着猛地一震。
哇。
好大的气魄。
不愧是天下第一庄的大总管。
我再一次感叹聚贤楼的老板眼睛不好使,将学闵当三流杀手使唤。真是屈才。
下一刻,学闵的行为是所有的人大跌眼镜。
他瞪了我一会,然后一言不发地起身,慢慢地将手伸进水里洗了。
他洗手,眼睛一直在看我。
我心虚。就低头递过干爽的软巾。
学闵擦了手,冲我道,“以后不许胡闹。”
“哪有。”我顶嘴。
“还敢顶嘴。”
“噢我下去了。”我撅起嘴,扭头就走。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发话了,竟然还是咱们富态的绣庄峰老板。
“你这奴才好没规矩!”
“罢了。”学闵挥手,凌竹赶紧进来,抢过我手上的水盆端下去。
峰老板被学闵的态度弄得懵了。
“峰你也是。你见过哪家的奴才还穿着你们绣庄的明珠绣竹鞋?”
学闵正好一把拉住我,原来早就露馅了。我吐吐舌头,低头瞅瞅自己的鞋。
“这……这!”
所有的老板都大吃一惊地看着学闵哭笑不得地把我按在他之前做的位置上,自己站到一边。
“这是咱们庄主。”
“庄主!”
“庄!!……”最吃惊的便是峰老板,他刚刚还骂过我哩!
戏弄人的心情就是好,这也说明了我依旧是个小屁孩。
一番折腾之后,屋子里只留下了发抖的峰老板和一边憋笑的凌竹。
我先是瞪了凌竹一眼,然后笑眯眯地冲峰老板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
“冯老板坐阿!”
凌竹趁学闵不注意向我翻了个白眼。
果然上一次摊牌后,他便不再愿意与我装蒜了。
凌竹进来给峰老板搬座位。峰老板忙点头地坐下。一沾屁股就开始道歉。
学闵笑着化解尴尬的气愤,一边不着痕迹地数落了我一番。
我插空,对凌竹道,“快给峰老板奉茶。”
凌竹去倒茶。
我们开始商议之前我提到的那个意见,就是打量购置便宜的棉布,颜色稍加处理,以我们绣庄专门的技术,制成更加结实的布衣。
绣衣庄现在主要的钱财来路还是达官贵族的银子。
以后,还要加上百姓的铜钱了。
学闵的计划百密五疏,我就在那里忙点头,一边不忘欺负凌竹。
“凌竹,水凉了,去换水。”
“给峰老板拿点心阿!”
“就知道给他拿,我也要吃。脑筋怎么这么死。”
学闵面前,凌竹被我折腾却一点不乐意的表情都没有,反倒是学闵去送峰老板出门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凌竹与我的时候,他竟然还冲我笑!!
笑什么!!
我瞪他,他却笑意更深。
有!奸!计!
我怒视他离去的背影,学闵已经回来,并将我抱在怀里好一会,命令凌竹去开午饭。
“看什么呢?”
学闵捧住我的脸,拉向他。
我软绵绵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学闵就回亲我一下。
“客人都来了。”
“嗯。”
“明天宴会,你要出场么?”
“好哇。”
“……”学闵将我搂得更紧,我把玩他的头发。
“他来了。”
学闵说。
我猛地一震,笑道,“谁呀。”
“想见他么?”
学闵拉开我的手,直视我的眼睛,“夏家人都安置在前院东边的阁楼。想去见他,便去见见罢。”
第十章
“雪敏来了呀!”
我故作震惊,搂住学闵的脖子偷了个香,“前阵子不是刚见过?一会有空再说吧!”
看来学闵真的以为我会第一时间飞出去,可是我没动,还搂着他的脖子猛亲。
“干吗?”我挪开嘴唇,摸摸学闵的眼角,“怎么傻了?”
“我以为你会飞去见他。”
“怎么又说这个,我又没有翅膀。”
“就算你有,我也不让你去!”
学闵终于爆发了,他死死搂住我,将头搁在我的肩膀,“我才不想你见他!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他了!”
我心底忽悠一热,眼角立刻湿润开来,自己还真是个水做的,一激动就想哭,我张嘴正要说话,凌竹却在这时一语就打断了我们难得的温情。
“开饭了。”
学闵立刻松开我,拉我坐过去吃饭,被这样一打断,我心里自然是有点不乐意。
“凌竹。”我拍拍身边的空位。“到我这边坐。”
凌竹这时已经在学闵身边坐下,我怒视他,一直到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端着自己的碗走过来到我旁边坐下为止。
看着他默默地坐下,心里骂道在学闵面前装得到真像个乖宝宝,我这样将他和学闵的座位隔开,便觉得十分得意,一边偷瞄他的脸色,一边和学闵甜甜蜜蜜地吃饭。
……好吧我承认,我除了拥有条件利用学闵和自己的关系身份耍一些这样的小手段来报复他以外,我在凌竹面前,其实早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了。
我根本不想承认,所以我害怕过,惶恐过,最后变成了逃避。
我选择靠着身份欺负他。
就是我想他低头的证明。
我知道我输了。
所以也没必要掩饰了不是?
既然凌竹都说了,一眼就能将我看得透彻,我何必给他面子,就顺着他的愿,直接欺负死他便是了。
我越想吃得越是香甜。
凌竹阿凌竹。
你那日何必那样对我。
这不是找欺负么?
我叼着筷子笑眯眯地瞄他,哪知道他正巧回我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手上顿时一抖,寒意大生,筷子没握住,碰到碗角,发出响亮的一声响。学闵闻声看过来,我连忙掩饰,顺势一把推开碗筷,“饱了。”
“再喝些茶吧。”
“好。”
没等我瞄凌竹,凌竹已经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起身去吩咐煮茶。
“别,我去。”
学闵拦下凌竹,推开碗笑道,“刚刚收了西门家的名茶天雪绿,我去给你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