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繁云（卷二、三）+番外————筱糖

　　翌日，柳若繁就通知各个分队的将领，在山东府内修养一日，调整好状态，又命人准备好充足的补给，为烈日炎炎准备的诸多清热解暑的汤剂。

　　军师也趁此机会，为来自北方的将士打好了南下的心理基础，毕竟南方湿热，虽然快到九月份依然入秋，但越往南走天气越会难捱，军师颇费口舌也得到了柳若繁的犒赏。

　　柳若繁自然骑着骏马，怀抱着雪与赵之沫并驾齐驱。山东俊秀的山水还是记忆中的那样唯美，雪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美景。

　　一条小溪边，柳若繁拉紧了缰绳，马嘶鸣一声伫足站立。将小雪拉下马来，弯腰轻轻捧起一掌的溪水，饮了一口，甜甜的，冰凉冰凉的入心入肺。

　　雪这时候倒是发挥了他还是十六岁孩子的天性，跑去不远处跳起摘了两三片树叶，在溪水里反反复复洗了两三遍，将叶子轻轻对折，才舀起一叶子的清澈的溪水，递到柳若繁的嘴边，柳若繁笑意盈盈的看了看小雪，凑过去喝了一口。

　　趁小雪猝不及防的时候，唇轻触了雪的唇一下。雪的脸颊突然间绯红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溪水沾湿了的鞋子，偷偷瞟了一眼笑的看起来邪恶的自家王爷，再看了看正看着笑话尽职尽责的陪玩巡抚赵之沫，嘟哝了嘴，将叶子塞给柳若繁，一个人跑去边上蹲了下来，自顾自的将手浸泡在凉凉的溪水里，消褪仍旧强烈的热气。

　　赵之沫轻笑了一声，递给柳若繁一个我看好戏的眼神，拿过柳若繁手中的一片叶子，也学着小雪的样子舀起了一点溪水，尝了尝，嗯嗯，的确好喝。

　　柳若繁也算一个尽职尽责的好情人吧，走两步走到小雪身边，挽起雪的袖口，轻轻帮雪卷在小臂上。捧起水给雪洗了洗手，又洗了洗脸。小雪一脸幸福的蹭了蹭柳若繁的怀。

　　赵之沫极端大煞风景——“咳咳，吭，咳咳。”

　　柳若繁转身狠狠的蹬了赵之沫一脚。

　　雪皱着眉嘟着嘴不满的撇了赵之沫一眼。

　　赵之沫仰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地盘上的蓝天，嗯，还有白云。

　　今天天气怎么这么好啊？！嗯，天气真不错哈。

　　三人再次行动起来，烈日下赵之沫做了一个很英明的决定，带柳若繁和小雪来到山间。骏马在偏窄的小道上走的艰难，到了一处干脆只能下来牵着马走。

　　左绕右绕，赵之沫忍住被柳若繁念叨半天的痛苦，终于将两人带到一处木屋门前。

　　木屋看起来挺大，也挺不错的。两层楼的小木屋是靠着一颗参天大树建起来的，从外面看挺宽敞。三人走进屋内，里面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一看便是有人经常打扫。

　　柳若繁笑，“赵兄，你在山东真是又有钱有阔气。”

　　赵之沫抿嘴笑了笑，不可置否，“如何？我老子留下这么多，也就给了我呗。谁让我不入京城乐意守在山东府，现在知道好处何在了吧？虽然我赵之沫离皇帝不远，不过天是高的很，山东谁能不服我？”

　　赵之沫这话说的猖狂，但是他猖狂也是有猖狂的资本的。的确，山东境内，都奉赵之沫这个年纪轻轻的巡抚为父母官。赵之沫固然狂傲，但做的事情都是造福一方百姓的。

　　柳若繁摇摇头，叹息道“哎，只怪我当年非觉得京城好，不然就让皇帝哥哥在哪个省封我做个官，我倒是天高皇帝远的乐得自在。像你赵兄如此，也不枉我年少一时。”

　　赵之沫不再与柳若繁闲扯这事儿，拉过小雪指了指楼梯，“上去看看吧。”

　　雪也着实好奇，跟着赵之沫上楼，柳若繁尾随其后。不知道这赵之沫又在楼上藏了什么好东西，柳若繁挑眉上去。

　　雪着实被眼前的物件惊呆了，柳若繁也吃惊不小。

　　赵之沫笑了笑，“有朋自远方来，这份薄礼你们就收下好了。”

　　柳若繁走上前去，抚了抚那东西——一架雕花配着流苏丝带的上等古琴。诧异的摇了摇头咂嘴，“赵之沫，真有你的。这等东西你都能寻到。”

　　雪也走近看了看，他喜欢古琴，但在风花雪月楼时却是学艺不精拿不出手。后来缠着柳若繁教他倒也没什么时间没怎么学的起来，不过对古琴，他甚是喜欢。

　　赵之沫毫不客气的挥了挥手，“小意思。听说你要来，早就给你备下了。”

　　柳若繁也毫不客气的轻轻拨了拨弦，找了个凳子坐下，手指轻抹弦丝，笑道“小意思我也收下了。不过我怎觉得你是为了听我一曲？”

　　赵之沫笑，小雪也笑了。

　　柳若繁不再说话不再说笑，认真的看了看弦，手指灵巧的拨弄起来。挑抹按弹，揉弦松手，渐渐，他自己，赵之沫，还有雪，都沉醉其中。

　　当然，谁也不会忘记，那日那时，山间林子的双层小木屋内，那个少年王爷，那一曲清幽淡雅行云流水的曲子。

　　十八、回眸洛水

　　告别了山东的兄弟赵之沫，遣人将那古琴送回京城，柳若繁带着百多人的队伍充起了大牌，一路上招摇过市的南下去福建。甚至他自己都在觉得，简直就是奉命游玩去的。那什么戍边将军，甚至就是个逍遥自在的官职。

　　柳若繁北方的朋友更多些，南方的朋友也不在少数，多半也是门第颇高的公子哥们。当然，也不乏跟他一样的高官世家的小主人们。

　　若说少年纨绔，这些人飘摇自在风流潇洒一个不在柳若繁一下。若说通天的本领，在各地各家占据地位的，也不会低过柳若繁去。

　　雪由此，第一次见识到了，柳若繁原来可以如此不正经。

　　话说什么叫做如此不正经呢？怕还是雪低估了柳若繁。对啊，这个傻小家伙似乎忘掉了，他是如何碰见这个让他依靠的小王爷的。雪还在感叹柳若繁招摇过市的能力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不出几日便里洛水镇不远了。

　　经过好多日的游山玩水般的行军，已经在各方朋友各地府衙的帮助下，顺利的没费一分事儿的渡过了长江。雪细细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柳若繁靠在马车内，有些懒洋洋的意味，拿着一本《庄子》在看。

　　雪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现，尽可能的显得正常又可怜一些，犹豫着要以什么话题作为开始的时候。柳若繁已经瞥见小雪的动作，好笑的问“雪，你莫不是惹什么事情了？”

　　雪“啊呀”一声，诧异的回头看了看柳若繁，心道‘怎么回事儿？难不成繁已经知道我想到做什么了吗？’

　　雪“啊哈哈”的打着哈哈“嗯？没事儿啊。繁，你怎么净想着我会惹事呢？”撒娇般的跑到柳若繁跟前，抱住温暖的胳膊，不去想曾经令自己烦恼的事情。是啊，他已经想通了。能和柳若繁这样的身份的人相守，已经不易，又如何要求他事事都能与自己分担呢？

　　雪在心里笑了笑，对于那政治那军事生活，我真的还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柳若繁好笑的摸了摸雪乌黑柔顺的发丝，一眼便看穿雪的小心思。不过，自然故意不说，略带期待的等着小雪如何和他撒娇耍赖。“当然不会。那雪心神不宁？想要什么呢？”

　　“啊，我想……”雪刚刚想把“回洛水”三个字吐出来，却发现苗头不大对啊，连忙改口道“繁，江南的橙子最好吃了，我们是不是……”

　　柳若繁挑眉，“好，让人买去。正好暑气重的很，给军士们都发一些，也好解渴不是？”

　　雪“嗯嗯嗯”的点了点头，有些丧气的坐了回去。马上本就不算很大，这么垂头丧气的柳若繁看的自然好笑。

　　“小雪，过来。”柳若繁摆了摆手，将书放到一旁去，敞开胸怀。

　　雪嘀嘀咕咕的爬过去，刚刚准备躺入柳若繁的怀抱，不料被翻了个身子，按趴在柳若繁的大腿上。雪本能的觉着不好，挣扎着要出来。

　　“啪。”不轻不重的一巴掌落在挺翘的小臀上，雪苦了苦脸不知怎么回事儿，挣扎的更厉害的，“疼～疼～～繁，为什么要打我？”雪叫唤的委屈，本来嘛，我自己的小算盘还没有拨弄好，怎么回事儿又莫名其妙被柳若繁抓着了什么把柄？

　　柳若繁微微的笑，“你说为什么打你？”

　　雪哪里知道为什么？他还觉着委屈了呢！想了几秒钟，“因为昨天赌气？”

　　“啪啪啪。”只有三个巴掌盖在臀上的声音回应他，虽然隔着薄薄的裤子，但巴掌不轻的力道似乎也没有减缓多少。

　　柳若繁心底里暗笑，这个小雪，几巴掌倒打出不少我还不知道的事情来了？

　　雪见柳若繁不理睬他，自然又去想还犯了那些事儿了。“嗯～～真的，没有了……而且，昨天昨天是因为我太热了不舒服，才和你赌气的嘛。”

　　柳若繁轻轻笑了笑，又盖了两三个巴掌“知错了？这条不跟你算了，继续说。”

　　“啊？”雪愣了愣，不知如何应答，真的没犯什么事情了啊。腰上按着的手还未松开，表示自然还有过错没有承认吗？雪绞尽脑汁想着，想不出。

　　“咳，提醒我的小雪一下。你刚刚有没有对我撒谎？”

　　雪顿了顿“没有啊……”

　　脑袋里明显已经过滤掉自己想要开口求柳若繁让他去洛水看一看的事情了。

　　“啊～～”臀上顿时挨了几个巴掌，虽然不是很重，但加上前面挨的几下，屁股已经觉得肿胀了起来，又热又麻又胀，但这不比在家里，雪轻叫了一声连忙朝四周看了看，生怕有人在附近听见什么。

　　“还骗呢？真是想吃橙子了？”柳若繁提醒道，手里也不放松，不轻不重的又落了几巴掌。

　　雪这回倒是明白过来是为什么了，顿时就觉得委屈了，使劲儿挤了挤眼泪，吧嗒吧嗒掉了几滴硕大的泪珠下来，委屈极了。

　　柳若繁挑眉，伸手抚摸了摸雪因为受罚而颤抖的小臀，引得人儿一阵轻颤。“委屈什么了？你说你才多大点心思，有什么不能跟我直接说的？非要耍小心思？耍便耍了，还这么容易让人发现。你说你该不该打？”

　　小雪一扭头，更加委屈了。本来还算是挤出的眼泪，这会儿可是泪如泉涌了。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哭的伤心。心里只骂着‘柳若繁你个坏蛋，就会欺负人！’

　　“怎么着？觉着我欺负你了？冤枉委屈了？”柳若繁轻笑着问，将人儿扳过身子，让雪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看他哭的伤心也不禁觉得心疼的很。雪抬手垂了垂柳若繁宽厚的肩膀，怀抱住柳若繁的身子，很没有安全感的缩了起来。

　　“繁，我不管，你打也罢骂也罢。我这个要求无论如何你要答应的。”

　　柳若繁笑了笑，觉得雪这个小破孩子越发的胆子大起来了。起先还胆小处处谨慎，如今挨打了不认错，居然得了巴掌还卖起乖来了？！心里这么想觉得好笑，到底还是心疼小雪娇宠着小雪的，点点头“不就是回洛水去吗？这点事情用的着耍心思吗？”

　　雪再缩了缩，柳若繁觉得这个热啊，却也没办法总不能推开小雪吧？连忙答应“好了好了，不许耍娇了。答应你，过几日我陪你回洛水去。”

　　雪听话的点点头，松开了死死抱住的手臂。嘿嘿，这倒是个好办法。以后柳若繁你再敢欺负我，我就耍赖抱着你，看你还欺负我不答应我。

　　柳若繁若是知道雪是这么个想法，还不当时就一顿痛揍给小雪扳过来这个坏毛病。

　　可惜了柳若繁这日后才发现，怎么一不顺小雪的意思了，立马撒娇就抱上来。哄也好，拍巴掌也好，若是自己不答应就是不肯放开。这个坏毛病，怎么惯的他的？

　　小雪回到洛水镇自然是无比兴奋的。

　　虽然说他自己是青楼楚馆出身，别人看不起他的身份，拿他当不起眼的玩物。但，被骗离开的父母亲身边之后，他几乎所有的美好日子都是在风花雪月楼里度过的。有陪他一起长大的伙伴，有教养他长大的妈妈。

　　虽然，或许别人是看不起他这些感情的，但是，他幼小的时候，却是这些轻贱的不起眼的人们，给他力量，陪他成长。是那儿的妈妈真的如同亲娘一样养大他，不像其他的青楼里净是苛责、利益和肉欲。他所在的地方，各个清清白白，他们的感情，他不以为耻！

　　回到风花雪月楼，并没有想象中的物是人非。

　　妈妈还是安安静静的住在那儿，风、花也已经还是头牌第一和第二。不过月倒是被一个来自南方的有钱人家看好，也就把月带去了更南边了。

　　雪本以为他会激动地扑到妈妈、风和花身上哭泣，结果，没有。雪很平静的笑着看着妈妈，眼神温和一如他还是这儿的雪的时候一样。妈妈也笑着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幸福的孩子一般。风哥哥和花哥哥都平平淡淡，陪着妈妈，陪着风花雪月楼。

　　风花雪月楼固然喧闹吵扰，但里面的他曾经认识的人却是这样超凡。

　　雪轻轻的笑了，拉着柳若繁的手。柳若繁冲那个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女子会心的眼神告诉他，谢谢你，柳姓的沐王爷，你对这孩子很好，你没有违背当日我的嘱托。

　　柳若繁的嘴角抹了一丝笑意，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对小雪好一生一世。

　　是雪拉着柳若繁进风花雪月楼的门的，也是学拉着柳若繁离开风花雪月楼的。

　　能看着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雪很高兴也有些心酸。告别了妈妈和风哥哥和花哥哥，雪笑意不减的跟着柳若繁登上马车。

　　他走进马车，突然跌坐在柳若繁怀里。呜呜的哭泣了起来。只是静静的流泪，没有任何声音，偶尔呜咽一声，已然离风花雪月楼远去了，也已然离洛水镇远去了。

　　他以为可以笑似春风，却终究泪眼迷茫。

　　十九、对手相向

　　之后的日子多半都是在马车和大帐里度过的。每每路过一个省的府衙，柳若繁都必定要去应酬一番。若是同龄人柳若繁便会带上雪，如果拜见长辈却还要准备一番礼物，自然小辈见长辈是不能失了礼数的。

　　好在平日舟车劳顿的，虽然累的很，却有柳若繁的悉心照顾，心里却还是挺高兴的。柳若繁推开他将军身份，派自己心腹萧易在队伍前头当着苦差。

　　车上放了几本儒学经典，雪没事的时候便拿来看看。其实他心里倒也是很奇怪的，为何这些儒家的基本书籍，柳若繁却爱不释手似的读了又读？品了又品呢？

　　他倒也问过柳若繁，柳若繁笑着眼里流露出的是怜爱的目光“小雪，你认为我风光吗？”

　　雪不明白是何意，却也点了点头。

　　眼眸中的意味深邃起来，“所谓高处不胜寒，我和哥哥虽然不是掌大权的重臣，但身居的位子有多少人惦念你懂吗？”本不想告诉你这些，政治上的脏乱。

　　“嗯。但是，和这书有什么关系？”雪点点头，有事情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接触不多。

　　“儒家学派为人处事造诣很深，《庄子》《周易》这些书每每看一遍，我都会觉得有新的体会。哥哥也喜欢看，我记得小时候爹爹也是《庄子》不离手。”柳若繁轻轻抚了抚雪顺滑乌黑的头发，眼里嘴角都荡漾着止不住的爱意。

　　雪似懂非懂，默默将头靠在柳若繁怀里，那温度让他安心。

　　说也确实，他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要同他去面对以后这么多的艰难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