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不知道什么是见鬼的战术整合!"秦冀瑛吼道,"你是因为我对你不恭敬,故意在整我,给我穿小鞋!我不服!"
"真是放肆!"郑嶙脸一沉,目光霎时锐利如刀,高声呼喝一声,"来人!"
"在!"
"秦冀瑛咆哮帅帐,不服军令,给我拖下去打五十......呃,二十军棍!"
"是!"
应崇优见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士们进来,动作麻利地将防止咬到舌头的布团朝秦冀瑛嘴里一塞,便拖了出去,显然是要动真格儿的,不由迈前一步,叫了一声:"郑大将军......"
"应大人,"郑嶙冷冷道,"末将整肃军规,请您勿言。"
应崇优没想到人前一派温和的郑嶙翻下脸来竟是如此雷霆手段,一个软钉子碰下来,只好闭上了嘴。不多时。外面劈哩叭啦声响结束,秦冀瑛再次被拖进来,嘴里的布团已被取出,满脸是痛出来的冷汗,他却咬牙忍着,不发出一丁点儿呻吟之声。
"秦冀瑛,你知道本将军为什么一定要打你吗?"
"不知道!"秦冀瑛伏在地上,头发披散,脸色苍白,口气却分毫也没有软下来。连冷眼旁观的阳洙都忍不住摇头轻叹,觉得这个小将军的脾气实在是倔得出格儿。
"你不知道,听本大将军给你说。"郑嶙走到他面前,稳稳站定,低头俯视着,"军营之中,上下有序,军令为大,兵士服从将领,将领服从统帅,是天经地义不容更改的铁则。试问万千将士,个个都像你这样只谋一隅,不顾全局,全军上下将如何整合一体,上阵厮杀?如果将来战场之上你也如此不服指挥,随意妄为,怕只怕牵一发动全身,我焰翎军初战的败局由你而起,届时到皇上面前请罪的人,是你还是我?"
秦翼瑛用力咬住下唇,已咬得一片血肉模糊,还是坚持不哼一声。
"你要还是不服,觉得本大将军处事不公,可以去魏王爷,甚至去圣上面前告我,如果想要调走,我也绝不会为难你,但只要你在我郑嶙手下一天,就必须听从我的将令,不得有丝毫违抗,听明白没有!?"
应崇优知道秦冀瑛脾气执拗,怕他仍是不知进退,忙蹲下身推了推他的肩膀,劝道:"快跟大将军说,说你明白了,快说啊......"
秦翼瑛一脸倔强之色,明明已疼得面白气虚,还是便着脖子道:"我明白什么是为将之道!既然在你手下了,无论何时我都会听从你的将令,但是我心里不服,不服!"
郑嶙冷笑道:"你的营队要是连滚木桶都练不好,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服?"
"你休想看我笑话,我会让你明白,就算你分配我干杂活,我的营队还是最棒的,最棒的!"
"上战场跟其他营队比比再说吧。"郑嶙放缓了语气,示意左右,"扶秦将军下去休息,给假三天,养一养伤。"
"谢大将军好意,不用!"秦冀瑛目光凶狠地瞪着郑嶙,虽然鲜血顺着腿淌了下来,他还是坚持不要人搀扶站了起来,将下巴扬得高高的,昂着头出去了。
"天哪,"应崇优失声感叹道,"这孩子是什么拧出来的,怎么倔强成这个样子?"
郑嶙又恢复了温和的表情,苦笑道:"跟您说句实话,我带兵近十年,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难对付的。"
"不要紧吧?"
"应大人放心,虽然他对我大呼小叫的,但他的兵确实带得不错,人也知道轻重,不会在战场上惹麻烦的,"郑嶙笑着拱拱手,"我会继续管教他,所以今天发生的事情,还请应大人不要对皇上说起......"
应崇优看了他一眼,"郑大将军觉得,我是喜欢在皇上面前告状的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嶙脸一红,赶紧解释道,"不过是担心皇上有时会主动问起......"
应崇优不禁一笑,拍拍他的胳膊,"跟你开玩笑呢。大将军真是面硬心软,这样严厉地教训秦将军,也是担心依他的这个脾气,将来到了其他人的手下,日子会不好过吧?"
郑嶙低头笑了笑,不置可否,又将话题带回到秦冀瑛闯帐之前的战法讨论中。
因为担心阳洙觉得无聊,应崇优不想久留,匆匆说了自己的意见,便借口还有急事,向郑嶙告辞,带着他的假侍从出来大略晃了一圈,便强行拖他返回居处。
按出来时同样方法在室内会合后,应崇优一边给阳洙卸妆,一边装成随口提起的样子道:"陛下,今天的事情......"
"你放心,"阳洙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道,"那是郑嶙的内务,朕就当不知道。再说朕最欣赏的大将军也不会连个毛头小子也摆不平的、根本用不着朕插手。"
应崇优忍不住笑出声来,忙抿嘴忍住。
"你笑什么?"
"没什么......"
"到底笑什么!?"
"陛下,秦将军比您还大两岁呢,您叫人家毛头小子,实在......"
"他跟郑嶙一比,根本就是个孩子,傻乎乎的,亏你还说他可爱。"
应崇优没想到那么久以前随口夸奖秦冀瑛的一句话,阳洙到现在还记在心里吃味,不由更是失笑。
"不过易妆出去,还真能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地方,我们下次!"
"绝对没有下次了!"
"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儿吗?朕保证......"
"陛下要考察军政,这毕竟不是正当手法。再说就这一次,也未必就真的没有被人识破。"
"你觉得有谁动了疑心吗?朕看郑嶙......"
"郑大将军的确没有发现,可是杨巡检......只怕不太好瞒......"
"对喔,你们是同门......他也会易容术?"
"浮山门下都会。"
"那朕也算浮山门下,你怎么不教给朕?"
"因为这不是皇上应习之术。"应崇优此时已给他卸完妆,将收叠在柜中的龙袍取出,帮他更衣。"时间不早了,陛下回茳冕院吧,今天开了那么长的军务会议,您不累吗?"
"朕一点儿都不累。"阳洙笑眯眯道。
应崇优只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人又在打什么主意,立时摇头道:"臣这里蜗居简陋,不能招待陛下,请您回宫用膳。"
阳洙的确盘算着想要在这里跟他一起吃饭,还没开口呢就被不冷不热地挡回来,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好无奈地说了句"那你休息吧",起身出门。
应崇优随后相送,两人刚走到院中,一个窈窕身影突然在月亮门外一闪,大约是看见了停在粉墙边的龙辇,立即退了回去。
"是谁啊?"阳洙眼尾扫见,立即问道。
"没什么......请陛下起驾吧。"
"到底是谁?"阳洙察觉到应崇优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不知怎么的立即不高兴起来,整个脸色也转为阴沉。
"大约是箴儿。"应崇优犹豫了一下,知道瞒不过,只好道,"是魏郡主娘娘的一个侍女。"
"郡主的侍女来你这里做什么?"阳洙将一边眉毛高高挑起,表情十分古怪,"难不成是夫子的红粉知己?"
应崇优脸一红,皱眉道:"皇上想到哪里去了,箴儿是照管惜惜的,因为郡主娘娘知道臣去王府内院看望惜惜太不方便,便派箴儿定期抱它来见臣。"
"哦,这么说是朕打扰你们定期的相约了?"阳洙酸溜溜地道,"那躲着做什么,反正你的身边有侍女,朕也是见惯了的,什么灵儿小雯啊已经走了,那再来个箴儿也没什么,叫进来吧,让朕也看看。"
"陛下,箴儿不是臣的侍女,是郡主娘娘......"
"知道了,郡主的侍女朕也能看,叫进来瞧瞧。"
"是。"
应祟优无奈之下,向身边侍从示意,少顷,一个娇小甜美的宫装少女怯生生地低头进来,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刚跪倒叩头,小狐就蹬脚窜出,直扑进旧主的怀中。
"这小家伙就是惜惜啊,挺有趣儿的。"阳洙伸出手去,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惜惜也仿佛很聪明的知道眼前这人惹不得,配合地在他手背上蹭蹭。
"果然可爱,难怪你这么牵挂它。可是这样抱来抱去的不麻烦吗?就让郡主还给你好了。"
"陛下是知道臣平时有多忙的,哪有时间照看它?还是留在郡主身边让人放心些。"
"是这样吗?"阳洙慢声说着,斜眼瞟瞟应崇优的表情,"如果是担心这样一来就没有机会再见这个小侍女了,那朕可以把她一起向郡主要过来......"
"臣请陛下不要玩笑,她是小女孩子,当不起这个的。"
"你还是那么怜香惜玉啊......如果从应霖告诉你惜惜就在魏府时算起来,这样的来往应该有好几个月了吧?"
"是......"
"在此期间,朕记得曾经多次主动说起,要陪你去王府内院看你的小狐狸,每次你都只是说不用了,可从来没有提起过能够以这种方式见它。"
"是臣疏忽,臣以为这些繁琐小事,不足以达圣听。"
"应崇优!"阳洙突然断喝一声,"不要拿这些应对之词搪塞,朕要听你的实话!"
应崇优咬着下唇低下头去,双颊泛红,表情甚是羞惭,半晌后方徐徐道:"因为郡主受皇封之后,王府内宅便视同禁苑,外臣无故已不能进入,所以郡主娘娘好心派箴儿抱它出来。虽然臣心里明白,让一个王府内人时时出入臣的居所,总归还是不太合规矩的,但为了能时时见到惜惜,便没有推辞郡主的好意......请陛下责罚."
阳洙绷着脸,哼了一声,冷冷道:"你知道朕为什么生气吗?"
"臣行事不妥,有违为臣之道......"
"先抬起头看着朕。"
应崇优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年轻的皇帝立在面前,虽是满面怒容,但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温柔深沉。
"你明明知道,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朕也会想办法给你的,更何况只是稍稍变通一下宫规,让你能见见自己的小狐狸?"阳洙拉起应崇优的一只手,合在掌心,"为什么你却偏偏不肯向朕开口呢?为什么你宁愿违背自己严谨清肃的行事风格,私底下让王府内人来往,也不愿意跟朕提上一句,向朕要一个特许呢?"
"......"应崇优不禁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你什么事都衷心竭力为朕着想,让朕受了你那么多的恩情,却从不肯给朕任何机会回报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效忠陛下是为臣者的本分职责,怎么能够妄求回报......"
"明知道朕最不喜欢听这种话,你还说!"阳洙用力向应崇优的手摔了出去,胸口气得一起一伏,"朕不想听你说忠君,朕希望能为你做一些事情,朕就是想要回报你!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本来明白,却故意要装糊涂?"
应崇优心头突突乱跳,仿佛是感觉到有什么脆弱的东西即将被桶破似的,手心渗出汗来,咬牙强迫自己,依然回答得十分严谨:"臣......只求天下苍生俱沐皇恩,便是皇上对为臣最大的回报......"
阳洙瞪着他,一阵失望之情漫过心头,不由后退一步,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算了,你终究只肯跟朕说这些话......"
应崇优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低声道:"君有君威,臣有臣责,请陛下见谅。"
阳洙表情苦涩地凝视着他,想想自己这一天,时喜时悲,时欢时怒,所有情绪都因他而起,半点也由不得自己,但对他的所思所想却从未琢磨清楚过,不由有伤怀些隐痛,一甩袖子,也不乘车辇,转身就走,刚走到院门口,又折返回来,将一枚玉牌掷在箴儿面前:"今后朕特旨许你可以带着惜惜随时出入于此,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
"谢陛下隆恩。"箴儿吓得一呆,刚哆哆嗦嗦磕下头去,皇帝已一阵风般地快步去了,一时怔怔得不知如何是好。
"把御赐的玉牌收好。"应崇优面色如雪,只低低吩咐了她一句,便抱着惜惜转身回房。
箴儿忙将玉牌捡拾起来,藏在怀中,抬起头看看枢密学士修长的背影,眼珠慧黠地转了一转,神情若有所思。
第十五章
重熙十六年十月十三。
这是一个在历书上不宜出行的日子,却成为了一位年轻君主辉煌业绩的华丽开端。
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心准备和操练,再加上战前皇帝御驾亲临鼓励将士,无论是攻城主力的皇属焰翎军,还是用以策应的青益济州两军,士气都已高昂得快要爆发,誓言要洗雪王师数败之耻。
当滚动的烈火如流星直袭而下,备受天下瞩目的这场攻防战拉开了序幕。在战事的一开始,少年天子就一身戎装,在群将的簇拥下出现在北坡的制高点,纵然空中纷飞的流矢已射在了身前仅有数丈之遥的地方,他的神情依旧沉稳镇定,令人平添必胜之心。
火光、战车、擂木、巨石,血腥的气息混合着黑烟的味道直冲上天,在一片凌风而至的赤红翎羽前,固若金汤的不败雄关第一次颤栗了起来。
这是阳洙在军事上建立起至高威权的一战,也是王师与檄宁军气势强弱转折的一战。
出生不到一年的焰翎军在菖仙关前一战成名,开始缔造一个无敌的神话。
***
当应崇优处理完后勤诸事赶到攻城现场时,焰翎军首部已攻入城内,守方的檄宁军撤下城墙,开始以巷战抵抗。
"陛下呢?"在北坡坡顶那辆明黄金饰的皇家战车上没有看见阳洙的身影,应崇优急忙抓住奉命留守于此地的秦冀瑛询问。
"我们拦不住,陛下也冲进去了!"
"什么?"应崇优大吃一惊,不自禁地用力掐住他的手臂,"战事凶危,怎么能让陛下进去,你们怎么护驾的?"
"陛下发怒,谁敢抗旨啊?"秦冀瑛委屈地辩道,"没办法大家只好紧跟着一起进去......单让我留在这里挨骂......"
"通知郑大将军了吗?"
"皇上不许,说郑大将军是指挥的主帅,不能让他分心,不过封大人派人告知了已入城的应将军......"
"哪些人跟着的?"
"姜参将率羽林卫队两百人护驾,哦,还有杨巡检......"
应崇优紧紧咬住牙关,心中忧急交煎,委实忍耐不下,一拨马首,竟也向坡下黑烟滚滚的残破城门奔去。
"应大人!你做什么......应大人......"秦冀瑛惊慌失措地在后面叫了两声,见他不理,只好连声呼喝着身边的属下,派了一小队兵马随后追了过去。
此时的菖仙关内,正是战事胶着之时。檄宁军威名数十载,果非一般州军可比,虽退下城墙,但凭借着城内巷陌街市,依然进行着有序的对战,并不如想像中那般兵败如山倒。不过焰翎军攻入城内后,气势正盛,又兼青益军及时后援,一阵拼杀,已占了半个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