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有多少年,就耗多少年吧!梵大哥,我不在乎。」
「你——你说得轻巧!耗一年就会战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其余的,我不在乎。」一字一顿地打断我的喝斥,少年抬眼,我在那吞没铁马金戈锐不可当的霸道注视下,呼吸一窒!直觉告诉我,上官月鸣决不会是英雄,更不可能做明君,他这样偏激狂妄的人只能是枭雄霸主,而乱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缓缓地,我笑了……
「你求助于诸侯不过是与虎谋皮,他们进京是想控制你,不是辅佐你。」
「我要的是再没有仅次于梵氏的血统威胁我,诸侯进京后,我本就没打算放他们活着回去。梵大哥,我既然要得到你,就得把皇位坐稳了。」
「……」算你狠,我优柔寡断了五年,你连眼都不多眨一下:「你就不怕杀了诸侯后他们的族人作乱威胁你的皇位吗?」
「怕的话,一开始就不去坐这么高了!梵大哥,我知道你身边傅大哥的厉害,今夜想必是留不住你,可是不论要花多久,我都会和你耗下去的!直到你除了我身边再也无处可去——」坚定地昂起头,上官月鸣直视着我冷冷宣誓:「我知你们手中握有玉玺,无所谓,顶多是杀光所有冥顽不灵的老臣罢了。我既然要取大梵窥天下,就没什么下不了手的!」
「不用杀光所有人那么麻烦啦……」掏了掏耳朵,我不想再听这种让「所有人」很不爽的台词了,摸出怀里鼓鼓囊囊的黄布包袱,我抖手丢给愣在面前的少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天下嘛……还要看你的本事。至于梵国……不用打了,你要,我给你就是了。」
「梵、梵大哥——你——」解开包袱目瞪口呆地盯着玉玺,上官月鸣张大了嘴,却惊吓过度发不出声音来问为什么。为了避免他不小心想歪到郎情妾意那个方向,我清咳了一下,在擦过他离开水榭去和傅采枫等人会合前,朗笑了三声,拍了拍后者僵硬的脑袋:「臭小子,你不是说要让我无处可逃吗?」
「……」
「很好,那你就想办法把我能去的地方都变成你的吧!」
「……」
「上官月鸣,记住!你所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在期待着。」
「梵大哥!?」
「臭小子,别叫我失望了……」我可是对你下了血本,回去还有帐得和梵狐狸他们算呢……呵呵……
一个半月之后,岭郡太守府。
好说歹说陪笑陪揍也换不到梵玖歆一记冷眼,幸而他再怎么了无生趣,有商大神医随行在侧想死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岭郡毕竟是梵国的地盘,我不愿太守左右为难,又歇了几日便和邢勋商量着先去颖国帮古远飞去,「梵玖霄」倒台的风声传开了他肯定最难立足。然而我们那边把行李车马都预备好了,迟迟却不见梵玖歆出来。翻了个白眼,他要真那么执着于生是大梵人死是大梵鬼落叶归根绝不挪窝的话,我索性找些死士保护他隐居在梵算了。
「你们等一下,本王、呃,不,我再过去劝劝。」甩下缰绳找进后院,果然在芭蕉叶边发现了不死不活倒在美人榻上仰面望天的清瘦男子。说不愧疚是假的,但是我不会后悔已经做过的抉择:「三哥,对你来说,真正放不开的是大梵还是那个人的血脉呢?如果是血脉,六弟失去音讯生死不知,你体虚身弱难留子嗣,我对女人提不起兴趣,这梵室的血脉早已断绝,你还留恋什么?若你是怕失了大梵百年后无言见列祖列宗和那个人,那么放心吧,上官月鸣的立场尴尬是不会擅改国名落人口实的。这片祖宗的江山,依旧是大梵的……」
「……」没有理睬我,梵玖歆望着蓝得剔透的苍穹,目光追随着浮动的云絮,只在我话音起落间微眨了眨眼睛。见状,实在猜不准他究竟在为什么闹别扭,我无计可施地弯腰横抱起他又轻了几分的身子,趁他没反抗大步快走向门口,打算把人丢进马车里。
没人问我为什么非要带着这个不合作的家伙,我也说不清怎么就放不下他了,可既然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下好了!我既要了他的大梵,就会负起他的余生。好在,我是个幸运的人……
迈出门槛时,怀中已经装聋作哑月余的男子突然开了尊口,平静的嗓音淡然得令人意外:「……大哥为了那个位置恨了我,六弟为了那个位置自取其辱,我为了能让琛儿坐稳那个位置算尽了平生。」深不可测的眸子转向我,终于重闪起锐利的光芒:「我只想问你一句话……究竟什么样的人能放得下那君临天下的无上荣尊!?」
脚步一顿,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载满细软的朴素马车,坐在车上细心地为我卷好车帘的琉官,有石墩不用非要炫耀轻功腾身飘然上马的傅大侠,光是搜挂岭郡太守府的药材就装满了三大车还在皱眉抱怨分配给他的行李车不够用的商悦锦,以及那抹向我款款迎身而上的素白身影,和那白衣美男子眼中唇角,淡若云开的浅浅笑容。
心涨得满满的,释然展眉,此时此刻,我想,我能回答梵玖歆的疑问了。
能放得下那君临天下之位的,也不过就是个——
「有退路的人。」
尾声
元合前十一年,殷国济都——
老孙家的包子做成了百年老字号,牌子硬了就不把客人当上帝了。我虽然向来不屑为了吃口东西排长队的行为,可一起暂居在此地的几个家伙居然各个都喜欢吃,到了夏天热起来没食欲,更是非老孙家的素馅包子不张嘴!
即便今天猜拳的结果输的是琉官,可我舍不得那越发风姿秀丽细腰纤盈的美人出来受罪,只好认命的替他出来挤这一趟了。不然他再中暑晒昏一次造成济都闹市交通堵塞,各路王孙公子少侠淫贼为了争谁去抱起美人就诊打得天昏地暗头破血流的话……莫璃那里就算有邢大帅哥的面子在,也保不准会把我们卷铺盖丢出济都另谋吃白食的大户!
唉……我也不知道原来兔子长大后就是祸水了啊……
眉清目秀倒不是最招人的,琉官算不上绝色,可是一个逐渐成熟的美人却维持着天真烂漫的稚嫩,不娇不傲、不嗔不闹,柔顺得用一双清澈温润的明眸无辜地望着你,并且习惯性地含着视你为天的依赖崇拜——相信是个雄性激素分泌正常的男性被一个大美人用感激得恨不能以身相许的笑容深情地凝视一眼,心里头都跟被猫爪挠过一般得到春天的讯息吧?
我坚决认为是梵狐狸把我家的草食动物教坏成食人花的!可惜邢勋他们却都站在梵玖歆那边,认为是我把小兔子宠得不知人间疾苦才达到的这种效果!商悦锦已经抗议了不知多少次了,他勒令小兔子作为我们这群优良基因里的危险份子,再不许他独自出门,他纵使再喜欢医学挑战,可也懒得一天到晚被我踹开门抱着撩人欲滴的琉官来分析这次小兔子又被下了哪种春药了……话说回来,他好像每次也只给出了一个春药品种的鉴定报告,至于解药部分——每次最辛苦的还不都是我!
×的,谁要再敢给我家的兔子下药我绝对要把他打包寄给靳雷,叫他带到牧场里丢给种马们练习交配!正啃着包子琢磨着比起和马配种更狠的,算不算是介绍给唐大少榨他们个精尽人亡时,猛地,一队耀武扬威的铁骑扬尘策马横穿闹市而过,口里吆喝怒斥着周围百姓滚开让道,火急火燎的仿佛被点了眉毛。
「大伯,知道这群官爷在急些什么不?」看到路人里有个摇头低喃的明白人,我抱着包子凑过去和气的求教道。其实梵淫龙的外表除去戾气很是英俊悦目,中年人想也不想就接受了攀谈:「还能怎样,哼!梵王的大军又推进了百里呗!我看打到济都也不过是年末的事情了。急有个屁用,颖国被梵王收归后中原一半都是他的了,力量悬殊,殷国能挨到几时!」
「这样啊……」看来入秋后又得准备搬家了:「不过大伯啊,我看济都的人家也没有什么慌乱的样子啊?大家都不赶快趁早逃难吗?」
「有啥好逃的,梵王制军严格,交兵不取百姓性命财物。老老实实闭门在家熬过就好了,换谁当主子不是主子?真要逃反而容易被贼惦记上,不如该干嘛干嘛。」顿了顿,似乎满意我虚心的样子,中年人压低声音悄悄透露:「放心吧,我有可靠消息,那莫太守和汪将军本就是梵人,听说与梵王暗中通过气,恐怕用不着打仗殷国就要改朝了!怕什么?」
「哦——这样啊,那可真是便宜了我们啊,嘿嘿……」心情舒畅的告别大叔,我啃上第二个包子,在转过熟悉的小巷时,突然眼前人海里走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发白如雪,薄衫裸足,玉一般的肌肤,缥缈若幻的气质——
「素、素玄!?叶素玄!叶国师!是你吗!?喂——」真的假的,这些年人间蒸发似的挖地三尺也找不到,没想到遇见全不费工夫?揉了揉眼睛,我冲入人群时好像还看到他顿足回眸,闻声还了我一抹一世花开般禅意的轻笑!没有一丝责怪,没有一点埋怨,净水还真中犹如许下三生,又好像曾经的海誓山盟,算而今全换了这相逢后的淡淡一笑。
「素玄?你这么多年去哪里了!我很担心……哎?素玄?人呢?」走近了定睛时,又哪里有那道与尘世格格不入的身影?也对啊,叶素玄的美貌比琉官祸害力还高,没可能他走在街上其他人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啊!可能是我看花了眼吧……
胸口莫名的难受,我垂头丧气的抱着包子走回柳径深处的雅致小院,还要叹气,却被立在门前守候的身影吹走了眉宇间的轻愁,不由自主地勾起了笑。
「勋,大热天的,怎么站外面等我了?回屋去回屋去,叫傅大侠用他最近新学的那个啥玄阴掌再弄点冰块,傍晚咱们吃冰镇西瓜——」每逢寒暑傅采枫不管在哪里行侠仗义都会乖乖寻到我们这里肩负其冬暖夏凉的重任。虽然十次有九次是带着麻烦一起来找的我们,不过念在他人体空调的份上,梵玖歆肯出谋,商神医勉强协力,再加上邢大帅哥的拔刀相助,我觉得我和琉官会养成同情坏人的毛病他们要负全部责任——怎么看都是落到他们手里的那一边比较可怜嘛!
「刚刚莫公子来过,说他和汪将军已决定为大局归顺梵王,没了他们殷国连今年秋天都撑不过,我们也该商量换地方了。」任我勾下他吻了一记,邢勋接过我递的包子,招呼琉官在通风凉爽的院子里摆桌布筷。
「唉唉……一共五国,那不是没剩几个可以去的地方了?」玩了玩手指,虽然被上官月鸣打下来的疆土也不是不可以拿来隐居,但被发现的风险就大多了,没意思:「悦锦啊……今年七夕你帮我准备的去腐生肌膏里能不能加点料?嗯,别对身体有害,能让人短时间不方便劳累需要多休养的那种药就行。」看来下次和上官月鸣约见时我得耍点手段了,上次都劝他过尤不及,先把打下的地盘管好了再出手,他一味急个什么?每年一次又不是没办法见面。
「知道了,哼,多大点伤你还每年都当回事,抹到现在也不知你在替他疗伤还是养颜。」白了我一眼,商悦锦取走我刚切好的冰西瓜,悠闲地奔向包子去了。
近晚的夏日,天将暮色。
身边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嬉闹声。
此情此景,便是属于我屠林的……那一个天下了……
神清气爽地靠在藤椅上半眯着眼,沉默良久,我抬头看了看站到身边的人。
「勋……」
「嗯?」
「我是个幸运的人呐……呵呵……」
至于等我不幸地发现根据我模棱两可的要求,商大神医给去腐生肌膏里加的料是烈性春药时,那已经是远在下一个七夕的倒霉事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