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应崇优更加着急,"你还没放手呢!"
"放手干嘛?让他老人家看看我们是何等的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这样不是更好吗?"
"阳洙!"应祟优皱起眉头,微微动起怒来,"再不放手我生气了!"
这一吼,果然还算师威犹存,阳洙不情不愿地松开双臂,眼看着夫子挣脱开来,下榻整衣,调平气息。
少顷,殿门开启,已是须发苍苍的老太傅由两个小太监扶了进来,先朝室内扫了一眼,方才敛衣下拜,道:"老臣参见陛下。"
"老太傅来啦。"比起脸色发红的应崇优,阳洙显得十分镇定,笑眯眯地招呼道,"快请平身,赐座。"
应博毕竟老辣,不动声色地谢恩归座,道:"陛下圣躬欠安,老臣特来问候。看陛下的气色,这病症似乎害得不轻啊?"
"这是相思病嘛,"阳洙毫不讳饰地道,"见不到崇优,这病就是要命的,如今崇优既然已经回来了,朕过不了几天便能痊愈。"
应博看看阳洙辞色坚决的样子,想到他这两年来不言放弃的情意。心中已首肯了大半,只是身为父亲,还是不能轻易答应了这小子,面上依然严肃地问道:"老臣实在不明白,陛下富有四海,后宫三千,为何偏偏要思念小儿一人?"
阳洙淡淡一笑:"老爱卿当年也曾是少年名士,诗酒风流,怎么会不知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道理?"
"可是小儿并不是可以任您享用的一瓢水。"老太傅目光炯炯,精神瞿铄地驳道,"且不说你们曾有师生之谊,单说优儿他这男儿之身,若是不顾世俗礼教与陛下在一起,只怕天下污言浊语,不敢向于陛下,而尽泼于小儿之身。臣为了大渊朝可是舍生忘死,但恕臣不能为了陛下一时欢娱,而置小儿于万劫不复之地。"
虽然早已有了准备,但阳洙对于这位老太傅的如刀利齿,还是不免暗暗叹服,定了定神方道:"太傅有爱子之心,难道朕对崇优的关爱之情会少于太傅吗?朕这一腔真情,也不是随意而生,今后朕自当竭尽全力,不让崇优听到半句逆耳之言,受到半点委屈."
"陛下到底年轻,不知道悠悠众口,最是难堵。"应博摇了摇头,有意在语调中加了些嘲讽之意,"反正将来处境困难,被小人攻讦的人是崇优而非陛下,陛下强行要将小儿推入这遭人轻视的境遇之中,不会显得太过自私么?对得起陛下口口声声对小儿所表白的真情么?"
若是放在当年,只这一句话便足以将阳洙激得跳起来,如今他毕竟多修炼了两年,沉稳了许多,咬牙忍了忍,按捺住急躁的情绪道:"朕不是自私,朕这是自信。朕既然留崇优在身边,就有法子护得他周全。"
应博淡淡一笑,道:"陛下,老臣是个讲道理的人,并非为了反对而反对。陛下虽然开了金口许诺,却防得一万,防不住万一。我家优儿素来性情内敛,将来就算听到什么污言秽语,也不会向陛下诉苦。故而陛下所言,实在难以说服老夫,就这样将独生爱子留在京城受人诟病。请陛下见谅。"
阳洙瞪着这个语调柔和,却句句锋利的老臣。一时竟寻不出答对的话来。
然而出乎论战双方的意料之外,一直微锁眉头默然在旁的应崇优,却在此时走了过来,面向着应博,冷静地道:"父亲,其实孩儿不在乎。"
"什么?"应博一愣,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小人攻讦,蜚语流言,孩儿并不在乎。"应崇优向阳洙投去一道温和的目光,静静地解释道,"我本来也一直很担心皇上的声名,会因为与我的这一段情缘而蒙尘,但是师叔问我,既然皇上根本不在乎这一点世俗所谓的瑕疵,我为什么一定要替他在乎,而且还要为此放弃掉自己的幸福?同样的道理,孩儿其实并不在意被人误解,被人恶意诬蔑,父亲你为什么一定要替孩儿在乎,以至于非要让孩儿割舍下一段难得的真情呢?"
应崇优握住父亲的手,慢慢跪在他的膝前,仰起面庞,"父亲,人生在世,很多重要的选择在决定的时候......都不能保证绝对正确,但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孩儿现在,是的的确确想要跟皇上在一起,请您成全孩儿。"
阳洙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地看着应崇优,几乎忍不住想要扑上来将他紧紧搂进怀里,但为了不刺激到那位老爷子,破坏现在难得的好气氛,他也只有努力忍耐着,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插言。
"优儿,"应博颤颤地抚着儿子的头,心疼地道,"你要想清楚,君臣相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何必一定要选这样一条难走的路呢?"
"孩儿也知道难走,所以一直在逃避、退缩、犹豫,甚至有时候还自己欺骗自己,"应崇优凝视着父亲,双眸渐渐湿润,"可惜这世上最动不得的,就是感情......孩儿既已动情,纵然知道日后会有很多苦楚,也无法轻易抛闪。父亲也是动过心动过情的人,难道不能明白孩儿此刻的感受吗?"
应博看着爱子,眸中一片怜惜之色,好半天才叹出一口气来,摇头道:"你都这样说了,为父还有何言......你好自为之吧......"
应崇优还未作出反应,阳洙已欢天喜地跳起身来,一迭声道:"太傅放心,放心!虽然无论朕说什么,你们都当成花言巧语不肯全信,但朕还是要说,崇优对朕而言比江山还重,朕绝不会让他吃苦的!"
"陛下也不要误会,"应崇优转身面向他,正色道,"我说要和你在一起,并不是说我就愿意一直留在你身边,成为一个后宫般的存在。我从小就希望能够游历天下,体会各处风俗民情,所以请求陛下不要拘束我的行踪,让我能够来去自由,既不辜负陛下的深情,也不埋没自己的天性......"
"那你一年能分多少时间陪我啊?"阳洙不乐意地道,"当皇帝真不自在,如果没有这个皇位拖累,我也可以跟你一起踏遍锦绣山川,畅游天下了。"
应崇优微微一笑,用力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记得我曾经跟陛下说过,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做到随心所欲。陛下既居此位,天下就是你的责任,如同你怎么也放不下我一样,你今生今世也不可能放下这个责任。只要我们能够时常相见,纵然不是朝朝暮暮又有何妨?而且从朝政大局考虑,一个不担任朝职,不牵涉政务的应崇优,一个时隐时现,像影子一样留在陛下身边的应崇优,也许是对所有人来说最佳的选择。你说这样好不好?"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阳洙目光深邃,定定地看着应崇优的脸,好半天才无奈地道,"每当你问好不好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说不好的余地了......"
应崇忧心中一酸,差一点又掉下泪来.只是当着父亲的面不好失态,忙侧过脸去掩饰。应博对阳洙的大度也暗暗赞赏,只是他毕竟更有阅历些,稳住了心神,并没表现出来,仍是一脸肃然,语调从容地道:"你们二人都能衷于挚情,而又不为情或心乱心智,实是天下大幸。既然陛下同意不将小儿拘管于帝都之中,老臣也再无他求。今日能解开数年心结,老臣甚感欣慰。时辰不早,陛下又是重病未愈,不宜操烦过度,老臣先行告退,请陛下休息吧。"
应崇优忙道:"既如此,孩儿与父亲同行。"
阳洙闻言立即垮下脸来,但因为接到应崇优递过来的眼色,也只好闷闷不乐地道:"那你送太傅回去,明天再来啊。"
"算了,"应博叹口气拍拍儿子搀扶着自己的手,道,"你们两年未见,想来有许多话讲。而且对于将来,陛下也必然有些安排要跟你讨论。老父虽不济,倒还认得出宫的路,你就不必跟我一起回府了,两人多聊聊吧。"
应崇优微觉不好意思,刚叫了一声父亲,阳洙已高高兴兴地道:"多谢老太傅体贴,高成,快准备步辇,替朕好好地护送太傅回府。"
外殿大总管应声出现,笑眯眯道:"步辇已经备好,老大人,奴才搀着您......"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应博也不由失笑,起身甩了甩袖子,抬手让高成小心搀着退了出去。
"你真是......"应崇优被这样一弄,早已是满脸晕红,甩开阳洙紧紧拉着自己的手,到殿门旁目送父亲,车辇刚消失在宫墙外,就有一个身体从后面热乎乎地贴了过来。
"终于又只剩我们两个人了,"阳洙轻轻啮咬着他的脖子,语调低沉地道。 "我们继续吧?"
应崇优还未及答言,整个身子已被横空抱起,放到了龙床上,被紧紧压在下面不能动弹。
"阳洙......"
"我知道。我知道,"年轻的皇帝一迭声地道,"放下帐子是吧?我马上就放......"说着欠身起来,挑落金钩帘帐。
"......你还是先把脸上的妆洗掉,这一脸病容的看着......我总觉得不对......"
阳洙只好又赶紧跳下床去,冲到水盆旁,忙忙地倒了几滴药汁在清水里,胡乱洗了几把,将脸上妆容清理干净,又重新跳回帐中,一把抱住恋人的身体,便开始拉扯他的衣服。
"殿门还没关呢......"应崇优喘息着按住他的手。
阳洙急得满额都是细汗,扯起嗓子高声喊道:"高成,关殿门!"
"喂......"应崇优被他这一喊,脸上更像着了火似的发烧,可抱怨的话还没说出口,整张嘴就已被滚烫的双唇紧紧堵住,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来。
殿门外,外殿大总管移动着胖胖的身体,尽量悄无声息地将开启的殿门慢慢合拢来,但当他的视线穿过窄窄的门缝,落在那摇动着的绣金纱帐上时,还是忍不住缩起身体,掩嘴笑了起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