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服!佩服!”应劭点头,“真是佩服你们!”
你们,难不成包括我家老爷?
小福咕咕囔囔。
“李斐呢?他可有在这里?”撇了眼不去看那里面一团狼籍,应劭沉声道。
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凤池头。
早朝未开始,应非笑候在殿前,急急张望。
还没有来!他那蠢弟弟还没有过来!怕是真的铁了心不来了!
一想到这里就不免咋舌。现下可好,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叫他如何收拾。
心里有所念,早朝都有些心不大焉,听得圣上三声唤,方才回神,“啊……皇上……”
覷了眼一看,龙颜似乎略有些不悦了。
静心听圣上问起削别人官治别人家水查别人家粮库,句句应答,心中尚喜,皇上并未问到自家蠢弟,万幸万幸!
对着一大堆事情侃侃而谈之后,看圣上似乎是问完了,擦擦冷汗,心中正当庆幸之时,听得圣上口中慢慢吐出一句话,“朕闻得昨日威武将军回来后身体不适?”
应非笑冷汗擦擦,“是啊是啊,三弟刚回京,似是有些不适,昨日之事他自己也是引以为憾,嘱咐下官一定要当面谢圣恩,谢吾皇对他厚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吗?他倒还真是有心。”圣上道一声,“今日是否有些好转?”
“是是是,已经比昨日好多了。”应非笑连连应道,“只是……”话没说完,圣上就道,“那就好。朕刚遣了人送了牌子给他,令他未时来致爽殿见朕。”
“是是是。”应非笑唯唯喏喏,头上冷汗直冒。
“爱卿到时候也过来,朕还有事跟你商榷。午时就陪朕一起用膳吧。”圣上道。
应家的恩宠,可不是假的。
“谢主隆恩。”应非笑应道,心中苦笑,额上大滴冷汗。如此一来,他便根本没有时间回府了。一出殿,问了时辰,还是巳时,急急地派了一小厮就回府,找了人搜寻应劭不提。
*** *** ***
“啊?您说那位爷啊?他刚走。”身边一位公子道。
应劭抬眼看了看,再看看陆碌,“当真?”
“是是,”陆碌连连点头,“李大人半个时辰前匆匆忙忙地走了。”
应劭抿了唇,黑眸一扫,推开人就往后面小房里进去。离了大厅是两排小房间,均是伶人们的香闺。进到廊内便闻得一股香气,甜腻温暖得让人有些不适。瞥见回廊最后一间门尚且开着,两人便闯了进去。一进门就觉香气更为浓郁。身后小福哼一声,应劭回过头来见他两眼发直,掏了一条方巾给他,“捂住口鼻,烧的是迷魂烟。”
房内云官正自恼怒,砸了东西在出气。忽地看到两个人进来,一时慌乱,被应劭抓住,只听得他声问道,“刚才有没有一位姓李的客人?”
“走了。早就走了。”云官没好气,“他忽然说他不舒服,回客栈去了。哼,鬼知道他来这里要干什么!玩到一半又说不玩,留着我一个人性起——”
应劭猛地一转身,门“哐”的一声砸上。几许灰尘从门上震落了下来,空留了房内的人愣愣地望着门上的锁。
摇摇晃晃。
“呛啷——”一声,掉落在地。
第六章
雀华客栈门口,几个小厮一个个在客栈前走来走去,焦急等待。一个店小二在门口探头探脑,瞅了瞅,再缩回去。掌柜的连忙喝斥:“去去去,给我洗碗去,门口那几个是将军府的人,别找麻烦。”
远处过来两人,在前面往着客栈冲过来的男人,身形伟岸,脸庞棱角分明,五官刀刻般凛然,薄唇紧抿,眼眸犀利,散着怒意,未近身便能感觉得到他心中怒火。跟在后面的恰是小福,急急地,一路小跑地过来。
那几个原来站在客栈门口的小厮连忙迎了过去,“将军——”
还刚开口,就见将军将人推开,疾走进去。冲上二楼,门虚掩着,应劭心中一阵欢喜,踢了门进去,却只见一个五十上下下巴光滑没有胡须的老公公,手里执着牌子,见他进来,便马上递上牌子,“应将军,圣上有旨,宣你未时进致爽殿。”
应劭环视房内,心中略有些失落,接了牌子马上问道:“李斐呢?他有没有回来?”
“李大人刚回来——”话未说完,应劭便急抓起他问,“那他人呢?哪儿去了?!”
管公公暗叹一声,道:“李大人也是被圣上宣召未时在致爽殿,时候不早,他也就不敢磨蹭,换了朝服刚走。”
门口几位小厮赶上上来,将应劭朝服递上。急急地换了衣服,略微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冲了出去。一路上疾步走着,李斐脚程不快,不想竟被应劭追上。回过头来看时,只讶异地“啊”了一声。
男人立刻冲了上来,当街紧紧抱住我。
我一时愕然,两手挂在身侧,不知是应该摸上他的头还是该拍拍他的背,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应将军……”
他忽地抬起头来,两颊略有绯色,声音轻轻地骂一声,“一大早跑出去干嘛?也不跟人说一声。”
我微笑,心里有一股暖意淡淡散开。
应劭,应劭。
我终是没有失了你。
应劭的双眼痴痴地看着我,呆愣在那里,我口中动两下,叹了一声,终是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快走吧,圣上宣召,莫迟了。”
他一下子抓过我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咬了咬唇,似是想说些什么,但话终未出口,只是尴尬地一偏脸,“快走!”拉了我的手就走。
赶过去的时候还未到未时,离着正殿还有半里之遥,里边另有一重朝岸门,由几位侍卫守护。进了门之后是一排五楹大殿。殿前一棵老大松树,六七个官员均站在旁边等候。
见了应劭过来,都笑着打拱寒暄,都道,“威武大将军来了,将军此次凯旋回朝,圣上可是极为恩厚哪。”
应劭回了一句便罢,站了一边。
我站在一旁,垂手而立,那几位与我素不相识,也并未相谈。
两人就这样子站着沉默了半会儿。我偷眼看应劭,只见他紧紧地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旁边一位面色奶白,长得小生模样的一个文官倒是过来,装模装样的一个揖到底,对着应劭道:“久闻将军大名,一直未曾得见,今日能睹将军虎颜,真是有幸啊。”
我心里不爽,看不惯他脸上那种讨好兼献媚的笑容。
应劭道声幸会。
那文官倒是就这样子介绍起自己来了:“小臣薛恭,今日能得瞻仰将军,不胜屏营之至……”
我有些不安起来,那薛恭酸酸的话一直说个不停,内容不外乎如何如何怎么怎么地仰慕应劭。好话说尽,说得应劭也有些回过神来细听他的话语,末了还道一声,“薛大人过谦了,小将也闻得薛大人今科殿试一举夺魁,此番刚赴安远赈灾回来,在朝中也是直言谏圣,真是佩服。”
原来是个风头正盛的官员。
望了一眼跟着那薛恭寒喧的应劭,忽地焦躁起来,重重地咳一声,引起应劭注意,视线一下子就移到了我身上。看他目光关切,忽的心里安宁好多,我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偏殿侍卫太监匆忙走下来,令我们几人列队,知道里面的几人已经宴毕,忙拉了应劭站过去。那薛恭眼角似覷非覷地看过来,我心中更觉不快,不由狠狠瞪他一眼,望见他立刻收回眼光,垂手站好,脸上若有所思。
听得殿内跪拜之声,几位臣子躬着腰倒退下来,其中之一便为应非笑,他往我这边瞧了一瞧,擦一擦额前冷汗,脸上神情一缓,走到我旁边道,“小心为好,还有几位旧臣尚在殿内,对你大进谗言,圣上略有些不悦,切莫冲撞,切莫冲撞,谨记谨记。”我连连点点。
他颔首,再回过头来怒瞪应劭一眼,再擦擦冷汗,跟着其余下来的几位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听得侍卫太监宣人进殿。进得殿内,就见殿内除圣上之外,尚余一人,狭路相逢,恰是安之悦。另一人为庄颜,安王爷从侄,和安之悦差不多,有了恩荫,已经做了知府,又是进士出身,现在新进了军机的章历汇报差使,正是春风得意。那两人已经停了话,站在一旁。
进来的几位依次站定,前几位跟着说了些事情,便轮到了我。我上去跪拜后,听得上面说道,“有功之士必旌,紊法之奸必治。朝无幸位,律有明条。兹汾州郡县县令李斐,三年治理有方,尽心尽力,鞠躬尽悴,朕想赐李斐两江巡抚,督导砖河漕运,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皇上——”见安之悦脚步微移,正要上前一步,我连忙道,“谢主恩宠。皇上伏冀俯垂鉴纳,庶存怀远之义,不念小臣旧过,已是万幸,只是小臣庸才,愧不敢当。感圣上之厚爱宽宏,臣愿调往藏州,再任县令,以求为圣上效薄力。”
旁边的应劭一震。
“噢?”皇上似乎是没有料到,“李爱卿如何会想到藏州,藏州地处偏远,又逢蛮夷进犯严重,当地盗贼甚多,民众多怨,朕也一直想找个适当人选,苦于接连三位贤臣派去,均无所成效。”
“皇上,微臣认为,依李大人之才,只是牛刀小试罢了。皇上何不让他一试?”庄颜上前道。
我微笑,窥见安之悦黑了脸。
“噢?庄爱卿也如此认为?”圣上转脸,沉思了一会儿,道,“只是藏州实在是不毛之地。”他转向安之悦,笑问,“爱卿如何想法?”
安之悦上前奏道:“皇上,藏州之地,实乃蛮芒之地啊。有道是‘人家千里无烟火’,出藏州三面,八百里瀚海无人烟,如此恶劣之地,让李大人前去,微臣以为不妥。”
我一笑,道,“圣上恩备,小臣无以为报,区区一小地,只是荒凉罢了,庄大人方才都道小臣有能力去治理,小臣自当竭尽全力,以报圣上垂恩。”
“好。既然爱卿有此心,朕就准奏。”圣上道。
我叩谢圣恩,退后站好。
眼见得圣上脸色稍缓,转向应劭,脸色更是好了起来,“朕昨日特地去了宴上,不见应将军,听说是身体不适?”
应劭笑回道,“只是小事,被家母担忧,让皇上挂心了。”
圣上笑道,“爱将此番悠州又是一个漂亮的大胜战,朕都还没想好该如何赏你呢。说吧,卿想要什么?朕一定满足。”
应劭答,“皇上,臣愿随李大人驻守藏州,同报圣上垂恩。”
我大惊,根本没想到应劭会有此种想法。
圣上龙颜一震,手在椅上重重一拍,声响惊人,立刻殿内几位臣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了一会儿,方听得圣上语气极缓地道:“爱卿,你再说一次,你想去哪儿?”
“回禀皇上,臣愿随李大人驻守藏州,固我社稷安宁。”
我心里大为震撼,抬眼看应劭,但见他脸上严肃镇静,眼神坚定,一时心中无比感动。
“应卿家,你——”皇上怒喝一声,龙颜震怒,“好一个固我社稷安宁!”他重喘口气,缓过来道,“爱卿可是讽刺朕对你爱惜不够?以至于你自贬此等偏僻之处?”
“皇上对应家恩德,无以为报,小臣愿守藏州,为国效力。”
皇上大怒,“好!好一个为国效力!应卿家,朕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你,既然你如此的想去,朕就准了你!朕给你四年,若是藏州仍有一两个蛮夷,朕就治你罪!”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应劭叩谢,站回到我身边,唇角含笑,那笑容生生地令我心动不已。
“皇上,臣有本要奏。”那薛恭一直若有所思,这时候不顾天颜大怒,上前奏道,“臣愿往清州,跟李大人共挑大计。”
我一惊。清州跟藏州毗邻,只不过百姓略为富裕一些罢了。
“薛卿,难道连你都反了不成?!”皇上大怒,“你也想脱离朕了?”
“微臣不敢。” 薛恭道,“臣只求皇上给臣一年时间,治得了治不了,全凭皇上发落。”
“准了。朕只给你一年时间,一年后回来吧。跪拜吧……”皇上疲倦地挥挥右手,左手撑在额上,“下去……你们都下去吧……”
第七章
出了殿我大喜过望,心里感动得恨不得拉了应劭回客栈温存一番。可恼薛恭跟在后面追上来,对着我作揖,“《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中走为上计,便是此番李大人以退为进之法啊;而为官之道,善在以德求官、倡导忠义、不露锋芒、恩威并施、以退护官,李大人才智,令本官佩服之至啊……”那家伙酸叽叽又一大堆书袋子劈哩叭啦落下来。
“薛大人过奖。”我谦了一句,忆起这家伙在进殿之前一个劲地跟着应劭套近乎,心里对他憎恨之至。
“本官此处去清州,跟李大人应将军刚好是同路,真是荣幸啊。不知两位大人何时启程?”
同路?我心里酸意直冒,“三日后午时,到时候与薛大人相会于城外花共桥。”哼哼,美得你!
安之悦下了殿,指着庄颜就是大骂,“你懂个屁!叫你不要乱说,你说个什么话!呸!”
我拉了应劭就想走,被安之悦过来骂一声,“李斐,你不要以为你跑到藏州去了我就奈何不得你!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哼!”拂袖而去。
我微笑。
拉了应劭出来,薛恭那家伙犹自对着应劭跟我大表敬意,我大为不耐,尤其是当出了殿门后看到应非笑尚且等在门外候着应劭,心中更加气恼。应非笑见我俩出来,急急地迎上来,“如何?”
我恼他人在,必将跟应劭一同回了他的王府去,但脸上也只得笑道,“没事没事,只是贬了藏州罢了。”
应非笑松一口气,“如此甚好。安之悦俩人方才在庭上向圣上上奏你跟南国勾结,通敌卖国,正撺啜了皇上要治你死罪。”
我微笑。“在下死不了,祸害遗千年。”
应劭轻声对他哥道,“大哥,我也将带弟兄们陪李斐去藏州。”
应非笑刚松下一口气,这下子大惊,一口气就此哽在喉口,瞪大了眼,手颤颤地伸出来,指着他,“你……你……孺子不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