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你真好!”
“都说了不准叫我媳妇!!”
两人还在闹哄哄地吵着,回眼就看到前方不远的林子里突然出现几个忽悠飘动的光点。
“媳妇那是什么?别不是撞鬼了吧?”我一个哆嗦,看着温玉暖直嚷嚷。
“别吵!不过是去淄硫的官队罢了!!你没见打头的几盏灯上还写着温字吗……哎呀!”她话未说完自己先叫出来。“大概是我哥哥回来了。他是说过要赶回来参加我的婚嫁的。”
“你哥哥?”我脸上发白。“就是那个人称‘江南四大豺狼’之一的‘瘟狼’?”
温玉暖反手敲了我一头。“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温郎’!!”
她气得直翻眼,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待人走近了,连忙抓起我的衣带将我拖进路边的灌木里。
“嘘——别说话,若让我哥哥发现了,准保我们两都被抓回去。”
“都抓回去又怎么样?反正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爹就不会生气。”
“你怎么那么笨!”她又敲我的头。“你爹若知道你管不了我,肯定会叫你休了我,然后就没人再敢嫁给你做老婆,那你爹就要气你一辈子,看你怎么办!”
“我才不怕我爹气我,我最怕的还是我那两个坏哥哥!”我在心里暗自嘀咕,却不敢再还嘴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抬轿抬行李的伙夫的脚步声都渐渐远去后,温玉暖这才站起来,立在原地打了个哈欠。
“啊——终于过去了。我们继续走吧!”
“好……”
我还未答完话,山路拐角处却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谁在那里!!”
温玉暖一惊,低低叫了一句:“玉良哥哥!”
玉良哥哥?他们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我还在茫然,一头雾水,温玉暖却迅速地将背上的包袱一紧,转身便往林子外顾自逃亡去了。
“媳妇你等等我——”
我叫着想跟着去,结果眼前一花,在下一刻便看到一个白白的人影闪到我眼前,堵掉了我的去路——
“再问一遍!你们是谁?”
那个叫温玉良的温家大少爷一点风度也没有地揪着我的领子乱吼,行动和他的侠女妹妹如出一辙。
我不管了,好混乱~
我晕忽忽地看着月光下这个谪仙一般的人物,然后头一歪,安心地昏倒在他怀里。
第二章
贵儿,贵儿。
我很小的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
好好的一个小娃儿突然得了高热,被烧得哇哇乱哭,哭得久了,连爹爹也烦了,拿起汤药就胡乱地往我嘴里灌。还好后来娘来了,搂着我不眠不休地连哄了两个晚上,这才让我挂着眼泪睡着了。
这件事当然是我十岁时听姨奶奶说的。她说起这些时满眼里都是敬佩。
“大少奶奶是个好人,明知道三少爷是个傻子也照样疼。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呀……”
姨奶奶这样唠叨着,我却并没有和她一同对我娘产生出那么些许的感激与钦佩。
许是当年真的太小。
而且傻子也都是麻木和迟钝的。
不过有一样,我却一直没有忘,那就是当时我娘轻轻哄着我时,口中唱着的小曲:
贵儿乖,贵儿好,贵儿是娘的好宝宝。
——这是娘唯一一次说我乖,所以恐怕今生我都是忘不了的了……
*****
贵儿!!贵儿!!
“嗯——娘……再让我睡会儿……”
贵儿!!贵儿!!
“好困……娘,让贵儿再睡会儿吧……”
“嘿我说你这个新来的!还没见过主子就先让人睡着抬回来!现在都日上三竿了,你小子还没睡够?!”
原本钝钝的声响突然炸裂了开,我慌乱地从硬实的木板床上坐起,看着从没见过的破屋子里一班从没见过的人。
“啊……什么?”
一时好像还回不了神?
“你!新来的!大少爷叫你呢,还不快点滚到前厅去!”
火夫装扮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突然操起一把扫帚往我头上铺天盖地地扇来——“你还准备在这躺多久?!没见着我在扫地吗?主子叫你了就该利索着点,这样磨磨蹭蹭的也不怕人笑话!”
“什么主子?什么新来的?”
我拉了拉脸,刚想开口问,扫帚大叔却将扫帚换了个方向,抡起扫帚柄就往我背上抽来——“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教训新来的还委屈你了!都跟你说了大少爷叫你有事,你杵在这难道还等着官轿子来接你?”
“我不是……”
从小也没见有人对我这么凶过。嘴角才动了两下,身体一哆嗦,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然后眼睛一迷糊,便更是动弹不得了。
“得了吧,薛大,没见人家小娃子都哭了吗?你昨日在婚宴上赌输了六百多钱,也不该拿一个新来的撒火呀!”一个看上去便知是和翡翠一样泼辣的小丫头端了一盆水,站在了门口,突然出声冷笑起来。
“小娃子?”薛大放下扫帚,嘿嘿笑了。“他如果是小娃子,那你是什么?奶娃子?来,奶娃子来,给叔叔亲个小嘴!”
“我是什么?”丫头脸色沉了一沉,举起手中盆子就往薛大身上泼去——“我是你娘!”——动作爽利得丝毫不比昨日的鹿儿烟儿逊色。
“下次再敢跟我们小姐房里的人开这种玩笑,小心我用开水烫掉你一层皮!”
厉害丫头又唾弃了两口,然后拽着我的袖子就往屋外走,只留着薛大,在里头骂骂咧咧愤愤跳脚,不过却也不敢跟过来。
走出破房子后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个和我家一样的深宅大院。而我睡过的那间房子,则很明显和烟儿他们住的地方有些相似。
“别东张西望的!到这可就由不得你了。大少爷虽然心好收留你,可也不代表以后就由着你胡闹。人家都说知恩要图报,我们温府就算不兴这个,但做人要对得起良心却是老爷对下人最基本的要求!其实你也是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被逼着做了这么些坏事,看你长得清清秀秀,应该也还没坏到家,否则大少爷也不会那么简单就带你回来。既然是被人逼的,那以后就安心在这里做个下人,好好改过吧……”
“啊?”
我昏头涨脑地跟着一路说个不停的丫头穿过庭院、回廊,然后从假山底下走进大堂后,一拐弯,又进了一个小别院。
“这、这位姐姐,我做了什么坏事?”我战战兢兢地问。怀疑是不是温玉暖被抓到后,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头上了,结果竟让温家的人要我当小厮来作为惩罚?
“哼,你还好意思问!当真是不知道改过的么?最近淄硫城里被你们盗窃一伙的偷了多少东西你也不算算!要不是昨天老爷趁着我家小姐和富家公子大婚的借口故意调走城防兵马,设下这个空城计的套子让你们钻,你们怕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呢!”
大婚……
我脸瞬间烧起来,原来岳父打的是这个主意?
丫头看我脸上红热一片,嘲笑了两声,继续念叨:
“不过你这小贼也有趣。人家偷的是金银财宝,你偷的却是喜宴上的点心。被围剿了也不懂怎么逃跑,穿着一件单衣就往东边的林海里钻,若不是我家少爷正好从奉阳县赶回来,恐怕你早已因为风寒而在野林里昏死了……”
那有什么办法,装金银的包裹都被温玉暖拿走了,那么剩下的自然就是些点心啰。
我跌跌绊绊地又跟着走了几步,然后突然慌乱地叫起来——
“我是在去奉阳的路上碰见温玉良的?!不是去延昕吗?!”
丫头白我一眼,摆起了铜制的面盘就往我背上狠命地砸——
“大少爷的名字也是你可以叫的?你做了梦才是去延昕吧!!”
我一边哭求着丫头住手,一边想着还好没有跟着温玉暖继续逃下去——
东和西都分不清,她绝对比我这个傻子还要傻。
许是盘子太重,丫头挥了几次后终于还是住了手,然后看着我,跟我媳妇见到我时一样,乐呵呵的笑起来。
“我说你真是傻,我这样砸你你也不躲开,就知道姐姐姐姐的乱叫着求饶。若我们家的那位傻姑爷也在这,他肯定是要被你给比下去的。”
“我就是那个傻姑爷。”我正想这样说,丫头已经在一扇门边停住了脚。
“进去吧。”她推我。“大少爷在里间等你,他还有话要问你。你若再笨,也该知道如何讨饶吧?其实做温府的下人也挺好,至少主子们都是好主子,你就乖乖地跟大少爷说你以后再也不犯事了,一定好好给温府干活,大少爷听了这番话,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其实我……”
我见丫头要走,还想拉住她继续解释,门那头却传来了昨晚上听到过的那个声音——
“是昨天的那个小贼吗?进来吧。”
“我!我不是小贼!”一听那语气我便发急,急冲冲地踹开门要反驳他,却在进去时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然后便当堂摔了个嘴啃泥。
“虽然我知道你有改过的诚心,但也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吧?”温玉良眯着眼睛从里间慢慢踱出来,而后站在我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手上拿了一卷我从来不看的书。
“我、我不是小贼……”
狼狈过头了,一时气势全无。我从地上爬起来,嘟囔了两句,心里有些莫明的委屈,索性呜咽起来。昨晚在林中月下对凡尘仙人的那个惊艳,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我不是小贼!我是你妹……”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小贼!”温玉良笑嘻嘻地打断我的话,带着一张玉雕细致却又冰冷的俊脸慢慢逼近我,用书简挑起我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
“自你进了我们温府,你就不是小贼了!你是我们温府的下人。是每日里给我打水洗脸、整理文具、端茶送水的侍童。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叫温贵儿——这是因为你和我那个传说中讨厌的傻妹夫简直一个德性。”
“我讨厌笨蛋,也讨厌贼骨头,可你偏偏两样都占全了。万幸你还小,所以我要好好教育你,以后要机灵一点。多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至少在我面前装哭卖傻大可不必!!”
温玉良说完,将我狠狠摔出了屋子,然后袖子一挥,关上了房门。
“先去给我打水!”
最后一句,冰凉凉的声音直扎我的耳朵眼儿。
我从摔着的青石板地面上爬起来,翻过手掌看了看刮伤了的且一直刺痛着的手心,终于一个没忍住,哇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自我九岁从自家后院的墙沿上滑进花丛里,然后被满墙的蔷薇划伤了全身后,我还是第一次用如此蛮不讲理的方式表达我的不满。
其实从昨天晚上温玉暖说她要逃婚时我就想这样哭了,但娘平时的教诲终究还是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