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不知道一会儿电话接通了我将说什么。
电话没有人接,它孤独的响着,仿佛在击穿空灵的天空。
突然想起来,现在是上课的时间。弈啸上课最认真了,是绝对不带手机的。现在这个手机还不知道在哪个阴暗的角落执拗的呼叫呢……
呵呵的傻笑两声,按了关闭键。居然……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好傻,决定去做的事情,居然还会害怕。我拿着电话自嘲的笑了——也许这就是真正的人类,对幸福总有一种虔诚的畏惧。
手机里传来一声啪嗒的声音。
我的心也同时跟着啪嗒的一声。
然后,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你好。”
是他的声音。
一下子。
我的眼泪就留下来了。
就那么傻傻的。
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他,而真正听见他声音的时候,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声音有些低沈,有波澜不惊的平稳。
“喂你好,听的见吗?”
电话的那边等的不耐烦了,他催促了一句。
我张张嘴,却完全没有声音。
声带好像是被人抢走了,我一次次的努力,却无能为力。
于是电话断了。机器里传来空虚的盲音。
我眼望着天空调整呼吸。我想有人正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泪流满面的我——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母亲跪坐在父亲的坟前,一边笑一边絮叨着什么。她没有看向我这边。她似乎完全不关心我在干什么。
于是我又深深的吸了口气,拨了那个号码。
“喂你好。哪位?”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也许他以为刚才的空洞不过是信号的问题。
我转了一个方向,让自己的脸冲着一个无人的角落。
“我。 陈墨云。”
我想我已经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了,不过我猜测弈啸还是听出了我喉咙里不由自主的颤音。
对方的话机一阵沉默。
然后突然信号就断掉了。
等我再打过去的时候他关机了,我站在阳光下发愣。
是故意的吗?还是别的什么?
我无法判断。我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沉默里有些刻意,就像我一样,想说的太多,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在我家里等我的弈啸——你的心情是否如我一般,激动到危险的边缘?
正当我发愣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我看了一眼就马上接。
“弈啸,是你吗?刚才电话自己断了,我打过去说你关机了。”我很怕他又挂电话,于是抢着说出了心里的话。
“是的。我手机没电了,刚换了一块电池。”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完全没有起伏。
手机没电了吗?也许只是关了手机坐在那里发呆吧。
想到这一点我又重新找到了语言的勇气。我紧紧的抓住话筒,让我的每个呼吸都传了过去。
“啸,我知道你曾经去过我家,母亲告诉我你在生日的那天等我……”
那边传来一声鼻翼的哼呜: “你想说明什么?嘲笑我吗?”
“不是。”我抓紧话筒,抓的指节发白,“我知道我辜负过你,伤害过你,可是我现在想通了,我想见你,我真的好想见你!”
“干嘛?”他粗声粗气的问。
“我想跟你在一起!”
一阵激动让眼泪又出来了,但那一刻我真的只有这么直接的想法。
“弈啸,弈啸……告诉我你在哪里好吗……我现在就去找你……”
没有他的答复我也一样坚持的重复着,我想我抽泣的声音一定传了过去,但我不在乎。我想让弈啸知道我的心意,不管用什么方式传达。
那边一阵难耐的沉默。差点让我觉得手机挂掉了。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很奇怪的声音。
“陈——墨——云——”
我怔了一下。他很少叫我全名的,他说那是太正式的叫法所以失去了人和人亲密的空间。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悄悄浮上心头。
“很高兴你还挂念着我这个旧情人。是你真的打算见我吗?”
“我已经20岁了,知道自己应该怎样生活。你还记得我生曰过了几天吗?l0天?20天?30天……知道吗?现在每天我都在和不同的男孩玩。他们都好喜欢我,都说我很棒……”
“我想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再也……”
“不需要了……”
手机又一次被挂掉了,他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也许他认为不会再见。也许他认为不需要再见。
白菊的清香消失了,我站在峭寒的春风里,完全失去的思考的能力。
弈啸那有些阴森,而又非常冷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他仿佛一直再说我不需要你了我不需要你了我不需要你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的了解到——
我伤他伤的有多深。
“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遇上不顺心的事情了? ”
母亲似乎已经做完她的功课,走到我身边对着我微笑。
“不…没有……打给公司的,说我暂时不回去……”我慌忙掩饰自己的脆弱。
“你啊——”母亲叹着气戳了一下我的脑门,“从小就不会撒谎。跟公司请假用流泪吗?不要告诉我刚刚你被公司开除了。”
又流泪的吗?我茫然的抚上自己的脸颊,自己都不知道的冰凉的泪水,正在脸上留下涩涩的痕迹。
我低头不语。
“跟他谈过了?”善解人意的母亲脸上没有一点鄙视的表情,她命令我看着她。
“……是的……不太顺利……”
“明暸。”
母亲还是那么风淡云轻的表情。”早料到了。”
“我……也许太迟了……”
“好像是。”
她点头附牙口。
我有些吃惊的看着她。“你都知道是吗?你知道他不可能再原谅我了?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今天跟我说那些话?你还鼓励我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对呀。我就是想问你,你有没有勇气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母亲突然严肃的说,“他爱不爱你是他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你还在不在乎他?”
我怔了一会儿。突然就明白了母亲的话。
“我爱他。”
我这样说着,几乎是发誓。
母亲定定的看住我,然后,眼睛里缓缓露出笑意,“那你就不要管别的了。你最近的死脑筋真是越来越难开窍了,我还担心不能改变你的想法呢。我们这么英雄的父母怎么养出你这么窝囊的儿子,我自己都觉得汗颜。”
我有些哭笑不得。母亲的幽默感致死都不会放弃的,可是事情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他刚才说,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低下头。
其实最震撼的一句不是这个。只是我不想想起别的。
我怕我会杀人。
母亲叹气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样啊……也难怪……”
“妈……”我幽怨的台起眼睛,涩涩的感觉让我相信它们一定又红了。
“那个孩子……真让人心疼啊……”母亲自顾自的诉说着,“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是个不错的孩子,很懂事也很纯净,关键是骨子里的一股傲气让我非常喜欢。后来听到你们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最初的吃惊过后我又开始担心你们,其实最担心的还是他……还是个学生,遇上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将来怎么有勇气活下去……本来我正在通过各种方式找你,也在找他,没想到他居然自己找到我这里来,他说他知道我在找他……他想认我当干妈……”
“我想让他住到家里来,可是他笑笑说自己的父母还没有那么开通,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住到那个坏男人的家里。我知道他在学校里受了很多的委屈,不过他从来不说。我也知道他来我这里是希望有你的消息,可是我没有办法告诉你。那个孩子坚强的真让人心疼,对比之下你的行为就太让人失望了。我那么追着你告诉你生日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回来?那孩子等了你整整一晚上啊……所有的信心……大概都在那一晚上磨没了……”
“妈……”
“我让你们失望了……”
“对不起还是留着当面对他说吧。我算什么?我就算一个港湾可以让你们的心灵安全的依靠。关键还是你们自己……这个未来充满了无穷的变量,我不在了谁来照顾你们呢?”
说着说着母亲的眼睛也红了,我看见她眼睛里有对后代最纯粹的爱和留恋——如果说父亲死后母亲为什么还这样坚强的活着,大概就是因为对我的爱吧。
“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他的……不管……不管他心里还有没有我……我都一样对他……看着他……关心他……直到我终老的那一刻……”
母亲认真的看着我,渐渐的,她眼睛里露出温柔的光芒,她叹着气,挽着我的胳膊慢慢的走。“……你这样想就对了。既然如此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对你也许有些帮助……生日过后的那天早上,那孩子在门口跟我告别,他说承蒙您的照顾,今后不会再麻烦您了。说这话的时候那孩子流着泪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笑容,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悲伤的泪水。我想当时是看呆了,这辈子也没看过这么震撼的东西,这辈子也没这么真实的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想法。”
说到这里母亲又叹了口气,声音幽幽的传来。
“就像一个硬币两个面一样。也许他真的对你死心了……也许……”
“他也真的还爱着你……”
35
回医院的当天晚上母亲就引发了大昏迷,血管彷佛漏了一般,血压一个劲的往下降。白天那个医生就没有给我好脸色看,现在更是面黑如锅底,每过我身边一次都用刀锋一般锐利的眼光把我的心割一次,直到我无地自容。但奇怪的是我除了羞愧,心里并不觉得痛——不知道是怎样的信念支持着我,我老是觉得如果今天母亲注定过不了这个劫数的话……
那一定是爸爸来接她了。
这样奇怪的想法一股股的往鼻尖上冲,我要拼命忍住才能保持神志的清醒。记忆里那天晚上母亲的睑苍白而坚定的美丽着,仿若白菊一般幽雅馨人。
如果——她真的离开,那也一定是微笑着走的。
我这样认为。
如果——她决定留下,那……
一定是因为我。
昨天我跟你爸爸说,我现在还不能走。
我舍不得小云在那边一个人孤独的受苦。
母亲的眼角细细的渗出泪来,呼吸机清晰的把她的声音放大,放人,放大……
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我好难过自己居然是她脆弱的原因。
欠她的,这辈子已经还不清丁,为什么最后的安定都不能给她?
于是,我握住她的手,吻她嶙峋的指关节。
我这就去找他。
时间又变成了点线前进——时间的这头是母亲,时间的那头是弈啸——而其间的部分,我完全不知道它是否存在过。
而当我真正在一年以后重新看见弈啸的时候,我所有的感觉,记忆,知觉……都仿佛复苏了一般,“刷”的一声——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了。
世界中心的男孩沉静的站在一株巨大的花树下面,柔和的面部线条和刚强倔强的目光绝不协调确有绝对统一的出现在他的特征里。在漫天花雨间他静静的看着,当我还没有看见的时候,他注视的目光,已经穿越了千古。
一树,一树的白花在浓密的绿意间温柔的绽放着,我向他走了过去,他看着我,脸苍白的透明。
我居然还能活着见到他……
眼前不受控制的闪过母亲垂危时如白菊静静绽放的脸。
我居然还能活着见到他!
一句话都没有说,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下来了。虽然低低的帽檐和幽闭的道路阻挡了别人窥视的目光,但我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就这么脆弱的在一个小自己10岁的男人面前哭做一团。我感觉到弈啸那冷淡的目光毫不掩饰的驻留在我悲愧的脸上,内心就犹如被践踏般充满泥土的腐味和血泪的腥臭。
“弈啸……我们又见面了……”
鼓起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同时也就彻底放弃了一个30岁男人的自尊,和身为师长的巍峨地位。
没有看见他嘴角冷讽的嘲笑,但刺耳的声音遗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了耳朵:“不是告诉你不要见面了吗?为什么还死皮赖脸的追到学校来?”
我深呼吸,再缓缓的吐出。
“如果这叫死皮赖脸的话,那我打算死皮赖脸一辈子了,弈啸,这一次我不打算放手了。”
对方的他目光晶莹的闪烁着,幻觉中他仿佛真的被一辈子的许诺感动了,咀嚼的唇齿就要颤抖着吐露心声——
而现实是,他走进我,低着头看着我的胸膛,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戳在心脏的那个地方:
“一辈子。你这一辈子,都不配说这句话。”
绿树白花间他慢慢的撞起头来,依然是纯净自然不带烟火气的美丽,依然是尊贵优雅倘若贵族的傲气……他看着我,闪电一般的目光绞的花办片片悴落;他看着我,隐藏在胸腔里的愤怒犹如烈火熊熊燃烧。
“陈——墨——云——不要真个认为自己绝顶聪明而别人都是笨蛋!你的龌龊我连看了都觉得恶心!自以为是圣人要普渡众生吗?于是看上我小小蝼蚁要实施你伟大的构想吗?只可惜你偷鸡不成浊把米,倒真把自个给折腾进去了……别拿那么悲伤的目光看着我,我一点都没有委屈你……你说你爱我,我相信。到今天我依然相信。如果不爱我你不会陪着我往火坑里跳,如果不爱我你不会葬了自己的情感顺带毁了我的世界……可是,这就是你让我伤心,让我绝望的理由吗?你说一句给你自由吧我就应该飞吗?你以为人生的转折情感的重生真的那么容易吗!!”
弈啸的手指还一下一下的戳在我的心口,他亮的吓人的目光也还刺伤我的眼睛,然而不知道什么事情又在改变着,完全不受控制……弈啸的眼中突然涌出了大量的泪水,怎么强咬住嘴唇也不能控制它的颤抖……
那一瞬间我的心房被彻底攻占了——用那么骄傲的表情流着眼泪,自尊、自怜、自卑、自伤……让整个世界的星光都黯淡了下去,天空在恸哭着,为了它最爱的孩子,和它最骄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