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橙月山庄之所以会如此热闹,全拜这医生失踪一事所赐。再过十日,天下豪杰齐聚此处,各派会将现已掌握的线索汇聚一起,共谋良策。
欧阳桥怀只告诉郑斌这位黄衫公子是位得罪不得的人物,具体身份倒也没说,不过他不说,不代表盟主他就猜不到。
如今放眼天下,能让欧阳世家也忌惮的人,无非是龙座上那位,或是与之有关的王爷级人物。也就是说,他不是青帝就是修文王。
这松院内的中厅铺以水墨青石板,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漆金梁柱上雕云中白鹤,金龟托山等意味龟年鹤寿之义的祥瑞之意的图案。
穿过中厅入眼便是松院内景,山石林立,中置红木桌椅,整体庄重不乏典雅,秀美又不落俗套。
轩辕对居住环境倒是满意,便逐渐抛开了初见郑斌时的不快,侃侃谈了起来。
赵清竹正立在树荫下看着不远处一株古松,却听郭月月语气略有不满道:“公子,赶了半天路你也该歇歇了,月月送你回房吧。”
在他眼中,郭月月面有担忧,眼神纯净如水,可是不知为何,自打那夜听了轩辕的话,再综合郭月月一路上来完美没有丝毫破绽的表现,他却反而觉得这个女子有些奇特了。
他所奇的不是这女子身为郭知意孙女这件事,而是他曾‘无意’的透露出那位黄衣公子乃当今圣上。
当时郭月月完全没有被人害的家破人亡得知凶手就在眼前时该有的愤怒,反而只是泪眼汪汪的望着他求他不要赶她走。
清竹略一思索便知道此女与他们同行来橙月山庄定是还有别的目的,便怜悯的看了她一眼,之后装作不在意。
此时来到橙月山庄,与她接头的人就快要出现了吧……
赵清竹与各位打了招呼,便随着郭月月回了卧房。
他说还有精神,睡不着觉,便叫郭月月拿来笔墨,服侍他书书画画。
郭月月右手磨墨,左手卷袖,神情有些忧郁。
“月月,怎么了?给我磨墨这么痛苦?”
郭月月闻言立刻将墨棒放在砚台上,当即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自责道:“月月对公子绝无半丝不敬之意,月月只是,只是……”
“但说无妨。”赵清竹笔下稍顿,仿佛没了写字乐趣,将毛笔放入笔洗之中,等着她的下文。
郭月月跪在地上,头仍是不抬,语气惶恐,道:“月月听说公子五年前被人重伤致死。”
“恩,恐怕江湖中没几人不知。”
“可是公子非但没死,反而生龙活虎的来到众人面前,公子可想过轩辕公子带您来到这里的目的?!”郭月月说道此处终于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直透着赵清竹的影子。
清竹挑了挑眉,不久便浅浅笑道:“你这样说,被有心人听去可会认为,你在挑拨……”
郭月月跪着朝前挪了几步,眼神愈发诚恳,道:“公子,月月可任由别人误会去,公子却万万不能误会月月,我都是为了公子安全着想啊!”她说道后边已经以‘我’自称。
“我于偶然间得知,五年前害了公子之人其实,其实是轩辕公子!”这句话她说的声音小,却异常坚定。
“哦?”清竹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这事要说还真没几人知道,她是如何得知?这个偶然又该是什么情况呢?
郭月月见清竹露出好奇的神色,好似得了鼓励,继续道:“公子您曾身重奇毒吧!”
赵清竹敛正神色,斜了斜身子,道:“将你知道的都说来听听,说得好便罢了,若让我听出你话中有话,明天就送你回去。”
“公子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曾说要结草衔环以报,不想公子您正是赵清竹。恰好我又知道与您有关的这么一件事,只可惜告诉我秘密那人早已殒身,这秘密也只有我知道,公子可以放心,此事公子若不愿张扬定不会再有他人得知。”
“公子所中之毒便是轩辕皇室独有的毒药——绝还,看公子如今神色,料想此毒应该无碍。”
“以公子过人才智即便我不说,也能猜出来骗公子服毒的人是谁!而这人又将公子一路带来武林盟,将公子置于全武林面前以图后事,其心可诛!”
“公子久不出江湖或许不知,苗疆此前一直与轩辕皇朝为敌,中原各处对苗疆人均是有所忌惮,若你的身份暴露则会引来后患!月月斗胆说一句,轩辕公子此行就是为了对公子不利啊!”
清竹略一思索,沉吟道“此话有些道理。你一女流之辈能闻一知十,将这事件前前后后想通透,倒也不易。”
郭月月闻言大喜,身板更是直了直。
赵清竹无意识的涮了涮笔,随即莞尔,道:“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他断了断,看向郭月月,道:“……必固与之。(注)”
他将红木桌上有些散乱的文房四宝整理归位,说出今晚最后一句话,“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
郭月月长跪片刻,仔细揣摩着赵清竹话中之意,过了半晌,方喜上眉梢,道:“原来公子早就知道!与轩辕修好只是将计就计!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赵清竹赞赏的点了点头,又听着郭月月说了一些话,房内才终于回归一人的寂静。
清竹掩好门闩,回转身后眉梢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心道:哪有什么将计就计,如今这计策太多,一计套一计,一计破一计,一计就一计,早就不知道什么应对之法了,不如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晨光微熹,天际泛蓝,段离非叫下人将早备好的热水抬到赵清竹房门前。
“清竹,我帮你换换针。”
赵清竹原本缠衣带的双手停下动作,随便套上了外衣便将门开了个缝,斜着脑袋望着门外比他还早起的人抿唇笑了笑,道:“离非,不需要这么早的。”
“所以不放我进去?”
“没有。”说话间将门敞开。
段离非示意下人将木桶抬了进去,又兑好了温水,随后取出一个包裹,将里边草药各取出一些,撒进木桶。
熟练动作一气呵成,回头招呼道:“为了我的医术不再遭受质疑,你的情况我有必要帮着控制控制。”
清竹一面笑一面脱掉外衣,道:“萧潇嘴就是不老实,他说的话你可以当听不到的。”
“可他若是对谁的事都唠唠叨叨,我还真不理会他,偏他和我一样就爱管你的闲事。”
清竹翻扯衣襟的手有一瞬停顿,之后便毫无停滞的脱了个溜干净钻进药浴中。
舒舒服服的呼出一口气,脸上满足神色不言而喻,难得孩子气的表情惹得段离非也松懈下来。
只是看到对方身上似乎又少了些份量,心头才又是一紧。
他慢慢走过去,扯过一张椅子坐在药浴旁边。
赵清竹很有默契的动了动肩,纤手挥出,挂在盆边。
段离非掏出一个精致的牛皮布裹,打开,里面现出一排大小不一粗细不等的银针。
他拈出一根极细的银针,只见这针尖并非银色,而是闪着绿莹莹的诡光。
他掐着这只针先是将清竹右手五指指尖均扎了一遍,苍白的指尖上凝出的血滴却是黑色,满一滴则凝住不再流出。之后又将这只针慢慢扎进清竹右手虎口处。
虎口处,只消用力捏住就会生疼,何况将一只针一分分旋扎下去?!疼痛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只是赵清竹早已习惯这种痛楚,脸上依旧满足的笑容,只有额上浸出的汗滴和苍白的血色全失面的颊透露出他此时身上所受煎熬实非一般痛可比。
段离非虽也是早已习惯赵清竹此时的强忍,心里还是一阵阵抽痛,若是能够以身代劳,他宁愿受苦的是自己了。
他给清竹右边针灸后又转到左边。
之后便是最痛且最重要的心脏处。
段离非和衣跨入浴桶,便与此时一丝 不挂的赵清竹面对上面,身体也难免有贴合之处。
他也只是心跳偷偷快了几下,随后便稳住心神,开始在赵清竹心脉处针灸。
“好在我没将这移针之法交给你,否则你难受便要移针,此时早见阎王去了。”段离非额上布满汗珠,开口说道。也不知是说给对方分散对痛苦的注意力用,还是说给自己集中精神之用。
清竹虚弱的一动也不愿动,只是睫毛颤了颤,表示他听到了,却没有多余动作。
段离非正要取针的手顿了顿,神色忽然凝重起来,眼中露出杀意。
轩辕境早起无事,想起赵清竹曾说要攀这里的莲花山,便来看看对方今天身体如何。
只是越接近清竹的房间,心里异样的感觉越是升腾,原本有些兴冲冲的心情沉淀下来,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直到走到清竹卧房门前,听到里面传出的不属于赵清竹的声音,才终于知道心里那感觉是什么。
他脸色顿时铁青,伸向门把手的手腕微颤,眼神一分一分冷下去。
二十、药浴
一层门板,门内两人坐在水汽氤氲的木桶中,门外一人立在夏季清晨清凉的雾气中。
时间仿佛陷入一阵诡异的停顿中。
当沙漏再次流转时,轩辕境毫不迟疑的推开了门,而门内挂的门闩对他来说如枯枝般微不足道。
段离非眼神闪动,透过屏风看到来人身形,果然是让他深恶痛绝之人,此时嘴角露出一抹称之为阴险的笑容。心想,正要给这人些颜色瞧瞧,这人还真不客气也不敲门就进来了。
既然对方没将身份摆出来,若是有了什么损失可就不能怪他了。
段离非看了看已经靠在木桶中神乏力竭陷入昏迷状态的赵清竹,也不禁感叹此次轩辕选的时间,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过他很喜欢。
轩辕境推开房门便感觉迎面扑出来的药味,还不待他从浓重的药气中回神,眼前便毫无征兆的闪过几丝银光。
那些银光袭来的角度刁钻,非是左右闪身可躲,他急中生智展开轻功倒挂在房梁顶,只听得门板上传来‘呲呲’几下银针刺入木板的声音,而此时这一角度正好让他看清了里屋的全景。
只见屏风遮挡的里屋放置一木桶,桶中对坐两人,正是赵清竹和段离非。
清竹柔黑的长发有一部分披在桶外,另一些则散在水中,从黑发稀疏处可看出他此时正是赤裎状态。
摆在眼前引人遐思的一幕却让原本真的动了怒的轩辕境瞬间冷静下来,也幸亏他及时冷静才能注意到在身后一个不可能的角落折过来的针尖泛着紫色的银针。
轩辕立刻松手,纵跃起伏几次躲闪,才避开各个方向急射而来的暗器。
他身虽长却飘逸无定,体虽健却轻灵沉猛。
在第二波明显淬了毒的暗器偷袭下仍是游刃有余,安然躲过。
事已至此再无沉默道理。
轩辕境沉喝一声,道:“段兄,你这又是为何?”他一面问话,一面谨慎的向屏风移去。
段离非对轩辕随时随地毫无纰漏的警惕暗暗心惊,见那人影渐渐移至屏风前,看了看右手中指无名指间夹着的一枚造型奇特却又细若蚕丝的银针,眼角却从未离开就坐在面前的人。
你说,我这枚银蚕丝透过屏风射出去,会不会要了他的命?段离非心想。
他思量一番,将银蚕丝收于袖口,终于开口,冷冷道:“我倒没想到轩辕你竟然如此信任清竹。”若不是对方看到里屋情形当机立断没扰乱心神,外面人现在应该失去五感了,“还是你根本不在乎跟清竹与他人如此亲近……?”
轩辕境爽朗的笑了笑,心里也诧异自己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相信清竹与别人绝对不会有任何亲密的关系。这种毫无理由的信任,到底是因为什么?
“段兄,我与清竹好歹也是十几年交情,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我很清楚。”简言之,他是承认了段离非前一种说辞。
“哦?”段离非望见那个人影马上要转过屏风看到里屋情形,眉毛上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清竹捞出并将挂在屏风上的中衣拽下给赵清竹披上。
再抬头时,恰望见轩辕站在两人面前一尺之处,不近不远。
段离非开口,语带讽刺道:“你若真对他如此信任,那五年前暗害之事也不会发生!”
轩辕境听到他这句话时,胸口一阵巨震,最近时常绞痛的地方又被人补上一刀般疼的狠,然而面上表情却是不悲不喜,道:“哦,原来段兄与我斗狠只因为清竹不平啊。”
轩辕早知这段离非必然对他与赵清竹两人恩恩怨怨了解透澈,说话也不隐瞒避讳,直道:“清竹亦说以爱抵恨,过往不究,那么段兄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呢?”
段离非语塞,每当涉及到他立场的时候他都会这般痛苦。
他不希望以一名悬壶济世的医者身份留在赵清竹身边,然而若他恢复轮回宫圣医身份,那他必然是离赵清竹最远的人。
他不明白,何以伤清竹最深的人却可以站在他面前问这个立场问题,只因清竹心里装的是那人?
这太可笑了,像赵清竹这种惊才绝艳,绝代风华的人都会如此吗?一生只动情一次,若是动情便生死相随不退不悔?
轩辕见对方竟是表情晦暗,似痛不可当,心念微动便踏出一步想要抢此时靠在对方身上只着中衣之人。
段离非也同时回过神来,左掌翻飞,运劲推带那只拦过来的胳膊。
轩辕闪身,右手妄图擒住他再夺人,却见对方手腕反转,轻松滑了出去,正当轩辕借机搂住清竹腰身时,段离非正滑在他前胸的手突然被另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攥住。
“清竹!”
“清竹!”
赵清竹徐徐张开双目,眸光骤敛,将眼前二人有些焦虑的表情收入眼底。
段离非暗自将手中那只银蚕丝收了回去,反手捏住清竹腕间,探了片刻松开手后却忽觉怀中一凉,一阵空虚。
轩辕境搂住赵清竹,一把带向自己怀前,沉沉的声音伴着不易察觉的关心道:“清竹,你这药浴是在做什么?”丝丝缕缕的药苦混着对方身上特有的清香之气袭上他鼻尖,四肢百骸都为之一震,一场打斗失去的精神瞬间又冲了回来。
他当然知道这是在疗伤,不过为了演戏,这种无知的话还是要顺口溜出。
赵清竹挣扎不开,躲开对方在它颈间灼热的呼吸,收敛心神道:“只是一种调养身体的方式。”
“真的?”半信半疑。
“恩。”笃定。
轩辕境主动放开赵清竹时,脸上早已换上轻松的神色,因为他懂得过犹不及这个道理,若是表演过火,赵清竹也是要起疑,之后的戏就该与段离非来演了。
轩辕有意无意的朝段离非望去,开口仿佛谈论天气般漫不经心的语调,道:“只是药浴调理身体,还需有人帮忙吗?”
清竹脸色微变,段离非也是玲珑心思,立刻知道轩辕的意思,接口道:“多余的话我本不应该说,不过……”他看了眼立在旁边身体羸弱的人,道:“这药浴性烈,需要有人共浴中和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