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这日,漠北迎来了难得的晴好,让人误以为在这极寒之地也会迎来春季。
马匹是精挑细选,虽不如轩辕来时奢侈的好马,却是被严寒磨砺出的踏雪如行平地的健马。
轩辕命人将他那辆马车收拾的奢华舒适异常,又亲自检查了一遍。
尹彻在尹左的拉扯下不满的瞪着轩辕境,语出威胁道:“要是在五个月之内让我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你等着被暗害吧!”
尹左失笑,推了推他:“你跟谁学的?”
“不都是那个该死的迟鑫杰?”
“他现在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哦?不管他什么样子,我去先让他拉肚三天!”
两人说说扯扯的进了马车。
赵清竹怀抱着小春笑得明媚,转头对轩辕道:“我只是去看看你的权利中心会是什么……景象。”
“恩,我也只是顺便陪你看看。”
四十九、回宫
眼前是千山莽莽,高原雪山。身后是万丈红尘,云雾缭绕。
“若非漠北气候实在恶劣,如此美景也实该收入朝廷囊中呢。”他温润的笑着如是说,眼神是兼济天下般的自信。
霜白中渐渐可见傲立的翠枝,空寂传来鹰鸣,雄景感人,胸中自然生起万般沟壑。
“过了峡关,我们休息一日,我听说前面镇里就有鬼节,试试运气看能否赶得上。”
沧浪之水,清浊未辨,曲曲觞觞,濯缨濯足。
“由此以南,便是秋季。谁说时光不可逆,我们此时不是从寒冬走入了这深秋?”幽深的瞳内偶尔闪现柔情,不知是为秋景还是为人。
青谷隐音回荡不绝,健马踏地声越行越远,车后只留一记扬尘。
从漠北南行回京这一路一行人基本算是没休息,虽未日夜兼程,却也日行数十里,半月后才终于抵达。
到达京城城郊之时,赵清竹说要步行进入。
轩辕境也说在马车里眼看着要生霉,便令小队人远远的跟着。他则与赵清竹漫步回去。
未行几步,赵清竹停了下来。
“怎么?”轩辕一手自然揽上他腰间,随口问完后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片墨绿色的树林前竟不知被谁种了一颗桃树,为数不多的浅粉花瓣零落的飘下,与周围环境不称却又意外的和谐。
轩辕笑道:“不知谁家小孩顽皮,敢在我的护城林边种桃树,要不要过去看看。”
赵清竹摇头,道:“一颗桃花树,有何好看的?”说完再提了步子慢慢向前走去。然而脑中却还清楚的浮现那颗桃树,总觉得莫名的亲切。
融入人流待兵检时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只觉得绿景映衬下零零散散的桃花瓣散下的场景说不出的美。
轩辕境见他笑得轻浅,眸中也蓄满笑意。
这虽不是赵清竹第一次来京城,但上次来时直接入了皇宫,并未留意这路旁景象,况且年岁实在久远了……大概有十六年了吧。
果然不入此境,不可想此处繁华。这种盛世之况岂是小小南疆之地可比?来往商贾,贩夫走卒,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人往来如织,车川流不息,不是江南升平的安居乐业,更似位高权重皇权集中的胜景。
赵清竹兀自想着,若是仅以一人性命换这样的江山,着实抬举了此人呢。斜睨着轩辕境,后者努了努嘴,让他看眼前的杂货摊。
赵清竹微一转头便见最明显之处赫然便是那个七孔流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
摊货老板看到他正瞧着面具出神便自动解说了起来:“您可别小瞧了这面具,您知道他有多大来历不?”
赵清竹来了兴致,道:“不知。”
原本只是让他看面具的轩辕境显然也不知这面具还有什么来历,兴味十足的站在旁边跟着听了起来。
“咱们轩辕朝廷的青帝陛下打小就爱这面具呢,据说在去静颠府学艺前是从不离身的,所以啊,你别看它小小一个面具,可咱京城人谁家没备上几个表示咱对圣上无比的敬仰啊。”老板神采飞扬的说着话,脸上被岁月冲刷的褶皱反倒不那么刺眼明显了。说罢满面期待的指望着这位白衣公子能买一个回去表达对他们圣上的敬仰之情。
轩辕一听与自己有关,当下拉下脸,要拽赵清竹走,后者自然甩了甩胳膊,依旧站在摊前,与那位老板谈着这恐怖的面具从默默无闻到现在的家喻户晓的缘由。
不长时间,货摊旁竟围了数人,都当说书来听着。
轩辕境见人他拉不走,便趁人多凑的更近些,袖下紧扣着白衣人的手,脸上又堆起笑容。
“还有还有,您知道我们的小秋皇子是怎么……那个……”说完朝众人飞了个眼神,示意话中深意。
赵清竹自然清楚此人要说的是这个小皇子是怎么被他爹制造出来的,另一只未被人扣住的手抬起,手背遮在唇前,挡住就要溢出口的笑声,道:“说啊说啊。”右手被人狠劲的攥了一下,他却浑然不在意,只问着感兴趣的话题。
“据说,咱们轩辕位分最高的贵人当时就是带了这个面具,得了圣上的宠呢!”
人群中有听说过此事的人表现还未明显,头次听说的却小声低调的哄声笑了笑。
赵清竹也跟着笑了,不去理睬轩辕境有些发绿的脸,笑的还挺开心。
‘啪’一声扔了面具,拍了拍手,道:“谢谢老板给我讲故事。”
老板呆楞的看着他,不知这个明明对面具很有兴趣的人怎么说不买就不买了毫无预警的。
“怎么?生气了?”轩辕脸色回复后便问着身边依旧悠闲行走之人。
“看我像吗?”
“不像。”
“恩。”
“所以你心里在意了。”
轩辕境手上使劲,赵清竹便撞入他怀中。“那年……”
他似是酝酿了语言,道:“中秋百官宴上被苏醉多灌了几口,回宫时听见后宫竟有人吹笛,过去时看见她,带着面具……”一身纯净的不像话的白色,身披月光,半隐在林间,风过时撩起衣摆,似乎与记忆中某个身影重合,就那么被诱惑了。
同样纤细的腰肢,眷恋的眼神,看不清容颜……
“第二日清醒时才发现堂堂青帝竟然被一个小小采女给设计了。”但是皇帝被女人设计倒在几次,他寻思着把这个犯上的人打进冷宫就算了,没想到因他冷落后宫多时,早有人盯上了这方面,第二日早朝就有人提及了此事。他当时政基尚未稳固,不想在这上引人不满也就留下了那个女人。之后还因对方侍寝一次不得不升其品阶,后来怀上龙子,后来诞下皇子……一路就成了他后宫品阶最高的女子。
同时与苏醉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轩辕境只是挑了一小部分说了,尽量不让对方觉得他在解释澄清,只因为清竹很有可能遇见那个富有心计的女人,提前打声招呼总不坏。
赵清竹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心里确实愉悦了些,但表情依旧是不喜不悲,这让身旁之人犹豫着是否该认真的解释一番。
“来,我们比试这个,若你输我,这件事我就不记着。”清竹拉着轩辕境走入人群中。
一圈人围着一块宽敞的场地,前方排了一排草靶,均用染料粗糙的圈了几个圈,旁边放置着几张旧弓,一块木牌上标着‘十箭,十文’字样。
场中也有几人在射箭,据说十箭全中靶心便可拿走旁边架上任意一样货物。
“只比三箭。”
赵清竹说罢随手扔了一小块银子,挑好了弓,弯唇露齿一笑,挂上箭,拉满弓便射了出去,正中了靶中红心。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惊艳了场外众人。
第二箭第三箭更是如行云流水般屡中中心,三支箭稳稳当当的挤在了一起。
轩辕境方才忆起赵清竹防身的暗器练得便是准星,射箭自然不在话下。
“给你。”清竹走到他身边,将自己用得那把弓递了过去,又凑到他耳边道:“这个被人做了些手脚,用眼瞄不准哦。”
轩辕境站在另一块靶前,下盘放低,左右双脚用力踏了踏地,口中‘喝!’了一声后还做了向手心吐了吐唾沫的动作,才拉弓射箭。
赵清竹被他这动作逗得乐不可支,眼看着第一箭正中靶心,第二箭劈开了第一箭,第三箭将个草疤中刺穿个大洞……
轩辕境放下箭弓,沮丧道:“输了,竟无一箭中靶。”
赵清竹自然算准轩辕境从不允许失败,可是这种似败实胜的方法确实出乎他的意料,那个女人的事便暂时搁置不提。
越走入城中心,闹市的痕迹便越少。
穿过街街巷巷才终于抵达了皇宫。
“我到底是什么身份?外臣也可入住你的皇宫吗?”赵清竹垂眸问。
“你没有身份,你就是你。”轩辕境说着话便拉着赵清竹走入皇宫之中。
高墙红瓦,说不尽的森然幽深。
这一刻,赵清竹有些可惜。
可惜在宫外的日子太短暂。
入了这片宫墙,轩辕境便不再是这个为博自己一笑便主动认输的轩辕境,而他自己亦要面对许多未知,从京郊一路行来的好心情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本放下的心复又沉重起来。
只是右手还被那人握着,不紧不松,却是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挣脱,不仅仅是不能……
五十、苏醉
夜阑人静时,赵清竹也会坐在庭中吹笛,曲声婉约,空荡荡的传开只觉得说不清的寂,却不知这寂是寂寞还是寂静。
轩辕境每日早朝前会来与他同用早膳,午时也会赖在他这不走,入了夜也要来看他,每日三次乐此不疲。
‘啪啪啪’三声掌声从拱门处传来,不必看也知,是那个皇帝又准时来报道了。
“今夜可否请赵公子挪挪尊臀呢?”
赵清竹一时转不过来,不知此人在说什么。
轩辕境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道:“以后你就与我同食同寝吧。”
“你,说什么?”清竹红着脸打开那只手,站起身,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来?”
“不来听不见你的笛曲,岂不是可惜了?不来,不知你竟半夜时分吹曲思人,不是更可惜?”
“我倒是不信你不来便不知,虽然我数不出潜在这院中到底有多少人,不过恐怕我每日迈了多少步也有人看着吧。”
“那个先不说,走吧。”
“去哪?”
“我的寝宫啊。”
赵清竹有些泄气,他以为轩辕境进入这里后会变成那个令人陌生的脸上总是假笑之人,他甚至做好了准备再度面对那样的轩辕,只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对方倒是越发爱耍赖外加忽视他的意见了。
难道这几日对方不是在有意疏远他?不是忌讳宫内传出流言蜚语?
轩辕境见对方执拗的立在原地,干脆俯身将赵清竹打横抱起,笑道:“到了我的国,我的宫殿,你觉得你的拒绝还有分量吗?”
他这几日也是不眠不休的处理政事,之前虽是让轩辕修代理国务,但这个文王自然明白藏拙,以免有心人来挑拨,许多事人家连理都未理,致使积留下许多要务。
他知道赵清竹每日必要有充足的休息,虽然早想将他接入寝宫,又不想让对方知道他这几日都未睡,只能放在偏殿冷落了几日。
“你放开!”
“就快到了,清竹放心,你未许,我不碰你,好不好?”
轩辕境也早知那两次均是耍了番心机占到便宜,这件事赵清竹虽未事后追究,但心里一定对他有不满。不过,让对方说个‘好’字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令赵清竹意外的是,那个轩辕境竟然真的说到做到,抱着他就睡了,甚至比他入眠还要快,眼下一片青黑,一看便知已经许久未睡了。
除却那次深谷中伸手不见五指的数个夜晚,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的睡在一起吧。
眼神越过轩辕近在咫尺的脸颊,落在那个散着柔和黄光的油盏,有些出神。
若人生只有短暂的四个月了,自己这任性的所作所为是否可以被原谅,全心全意的依赖一个人是否也可以被原谅?四个月之后离开,是否也会被原谅?
次日清晨,赵清竹是被唇上柔软的触感扰醒的,只见那个穿着华贵龙袍更显睥睨之资的男人笑容满面的贴着他,见他醒来还在他脸上蹭了蹭才抬起头,道:“清竹今日可有想要去的地方,想要玩的东西?”
“你今日不忙了?”
“恩。”
“那带我逛逛你这皇宫吧。”
赵清竹穿戴好后,踏出宫殿大门便被眼前的景象迷的挪不开步,门前不知何时种植的大片怒放的桃花树,似乎还可闻见泥土气息。混着花香,细腻动人。
轩辕境对此倒未予多说,挺拔的背影即将没入桃花林时回头冲他笑了笑,才道:“那日见你看一株桃花便笑了,以后日日都见这花林,是不是日日都会笑?”说完接了几瓣落下的花瓣,又道:“花期虽短……等败了,我再找人植来新的。”
赵清竹见到这样直白的轩辕境有些无法接受,僵硬的立在原地不知是如平日那样讽刺几句,还是也同样敞露心思告诉对方他很开心。
轩辕见他无措的站在原地,暗道果然,这样说话只会让双方更觉尴尬,还是指东打西的做法更令对方容易接受些,今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一路走去,常会遇见许多宫女太监此起彼伏的跪来跪去,终于到了清净些的地方又总会冒出些‘后宫’的女子。
两人进了一处叫‘青谷’的石亭休息。
赵清竹看着轩辕境一本正经的板着脸面对那些人,总忍不住想要笑场,但又不能驳了那人面子,便忍着憋住笑。
待轩辕境挥退了人,再回身时便见到面颊红粉,双眼盈泪之人。
“清竹……”轩辕境将他拥在怀中,贴在耳边轻轻地说:“看人变脸是不是很有意思?”细长的指插进发间,拨弄着他的发丝,说到后边,唇便干脆贴上了他耳侧,“你比较喜欢哪样的我?”说完头便靠在他肩上,有些留恋对方身上的偏低的温度。
“这样的你……”顿了顿,清竹道:“我不喜欢。”看起来,有些脆弱,与他印象中那个强势的轩辕,差了太多。
轩辕境听到后,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复杂的感情凝成一缕消散,最后化成哈哈的笑声,之后毫无征兆便一手扣住清竹后脑,唇与唇随即粘在一起。
清竹察觉到对方有些焦躁的心情,主动伸舌缠了上去,舌与舌纠缠在一起,这一刻的情感浓的分不开彼此,也深的无人敢去探究。
“我离开之后,你要做什么呢?”清竹双手推着对方,留出一点空隙,低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