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各位光鲜的王公大臣们,看皇帝心情不好,互换着眼神,却谁也不敢上前去触这个霉头,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把烫手山芋丢来丢去,最后丢到一个人那儿,那人全无回手之力,只好接下了。
卓文就知道最后一定会落在自己头上,估且不论他在这群满是皇亲国戚的人群里势力微薄,朝臣上下现在都对他议论纷纷,说他没真本事只靠拍皇帝马屁才当上状元的。皇帝对卓文的宠信,眼红嫉妒的大有人在,对他跟皇上之间的暧昧风言风语的也不少,不过这些,他自然不能对皇上诉苦。苦笑两下,定定心神,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火凤身边,叫了一声皇上。
火凤正在气头上,扬起脸正欲给不识抬举者一顿臭骂,一看见是卓文,立刻把脸凑过来,问道:“你说,有什么方法能够杀杀觉子胤的威风?”
火凤决定把觉子胤带给他的狼狈不堪甩在一边,将那些胆战心惊的臆测抛在脑后,他火凤选择的从来都不是逃避,从来都不是畏缩,只有面对,才是唯一的生机!
觉子胤看这个小皇帝前一时还恹恹不振地窝成一团,正午的阳光几乎要把他烤化了,下一时就又是生龙活虎,他轻笑了两声,抚摸着出云雪白的皮毛,念道:“他可真是不一样呢……”
火凤走过时也不理会觉子胤,迳直走到烈云身边,牵起它的缰绳就走,烈云却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火凤大异,自己好不容易驯服的座驾,莫不是同觉子胤才说了几句亲热话,就立刻投敌叛变了不成?
觉子胤却笑着说道:“皇上,这可不行,烈云向来与出云同出同进,密不可分,皇上这是要带它去哪?没有出云陪着,它定然不许的!”
“胡说八道!烈云是朕的!”火凤斥他。
“圣上忘了,烈云一直是跟出云一同养在我府上的!”
“那又如何?今天它是朕的,朕就要把它带入宫中!”
哼,免得我的烈云也被你这坏蛋教得狡猾狡猾的!
“那皇上便要问问烈云的意思了。”觉子胤鬼笑,胸有成竹。
火凤看到他那表情,心里已有了几分底,可是他的性子不由得他认输,牵起烈云的缰绳就拉。烈云反倒往后退了几步,跟出云靠得更近了,任由火凤死命地拖拉扯拽,就是纹丝不动。
“这个畜生!”火凤骂道,扔下缰绳,恨恨地瞧向觉子胤,后者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
不能再在这家伙面前出丑了,他那副得意的样子简直要击溃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
火凤的眼睛直勾勾盯住觉子胤的脸,叫他挺吃惊,那清澈无一丝杂质的目光--倒叫自己心脏漏掉几拍,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觉子胤不得不偏过头去,避过他灼伤自己的眼睛。
那眼睛,分明还是那双眼睛,又是哪里不一样了?
看觉子胤露出了一点畏缩的神态,火凤心中大爽,更加不依不饶地将眼睛追过去,直到觉子胤几乎侧过去半个身子,他趁其不备,跃前一步,推开觉子胤。
觉子胤倒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正在奇怪他所欲何为,火凤已经上前一步,跨上出云的身子,扬起长鞭狠狠抽下,同时双腿一夹,长鞭破空而去,落在出云身上,它吃痛,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奔跑起来,转眼无踪。
烈云自然也是相伴左右。
觉子胤只有一瞬间的闪神,随即也紧随而至。
火凤驾在出云身上,心中却是得意万分,他不用往后看,就知道觉子胤肯定追不上的。
这凡夫俗子,饶是有天下第一的轻功,又哪里追得上这天下第一的神驹!
哼,累不死你!
火凤扬着头笑得那个得意啊,瘁不及防觉子胤追在后面已经准备对他出招。
身体某个部位象被虫子刺到那样微微刺痛一下,身子就由不住自己控制,马儿在奔腾着,自己却失了平衡,直直从马上翻身掉了下来。
虽然身体失去知觉,可是火凤的大脑还清楚得很,他在心中大骂觉子胤千万次,骂到最后所有恶劣的词汇都山穷水尽,他再也没力气想什么,就这么晕了过去。
火凤再醒来是因为觉得身上不舒服,尤其是腰间,象有块坚硬的石头卡在肋下似的那么疼,他想翻翻身,却牵动更多的疼痛,呲着牙咧着嘴他睁开了眼睛,登时愣住。
这里有不亚于皇宫的豪奢,火凤并不陌生,可让他吃惊的是,他记忆中居然有这个地方的影象,那总是在黑漆漆的夜晚,影影绰绰的人影间,飘散在空气中醉人的暧昧香味……
再联想起晕过去时的情景,那飞身上来将他紧紧箍在怀中的怀抱--
火凤惨叫一声,从床上跃起来,虽然腰间的伤疼得要命,可是也阻止不了他急不可待地离开床铺。那个狡猾狡猾的家伙就是在这里,在这里“欺负”月平公主的!
总之这是个诡异得让人皱眉头的地方,火凤还是逃得远远的好,可是还没坚持走到门口,脚底便又是一软,整个人向前倾倒,脸朝着门槛跌过去。
这下要损失惨重了。
火凤才不会坐以待毙,他挥动手臂想抓住东西稳住身形,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可是终于还是抓到一件东西。
心还未来得及放下,耳边传来布帛撕碎的声音,火凤手上又一沉,还是摔了下去。
额头上被撞了一个大包,小脑袋里面也被撞得七荤八素,火凤痛苦地哎哟了两下,可怜兮兮地把自己从地上弄起来,愤愤然地望着面前的人。
觉子胤啼笑皆非地看着火凤的傻样儿,抖抖撕碎袍子的下摆,那表情好象在说:“这种报复也未免太过幼稚。”
火凤气得头晕,象有小鸟儿在头顶上飞,根本不想看到他,可是他又正在眼前,火凤只有倚在门框上,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王大夫,您看,他就这么使小性,使了一个晚上了,想给他看看伤也不行,您来试试吧!”觉子胤在对另一个人说话,数落火凤的坏处,那口吻象是说自家不听话的娃娃。火凤心想,我已经一千岁了,算岁数,可以做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这么数下去要到什么时候,累得火凤不得不张开眼睛,一双眼睛虽然冒着火气却也精光四溢,那精神头可一点不象个伤患。
王大夫也不由暗笑,道:“小公子,你现在有伤在身,外面天冷,坐在这里会着凉的!”
“要你管!朕是皇帝,谁敢让朕着凉!”
“是……是……您不会着凉,不过还是回被窝里去吧!”
火凤见他脸上并无恭敬之色,这副嘴脸自己当上皇帝以后再没有见过了:“你不相信朕是皇帝?”
王大夫摆明在敷衍,哄着火凤说:“我相信……相信!你快回床上去吧!”
“你……”火凤正欲发火,瞧见觉子胤原来躲在后面看好戏,哪能让他占便宜,当即从地上爬起来,笔挺地站着,可是腰间的伤总也跟他过不去。
说到这伤,更是奇怪,怎么会伤了呢?难道是骑马摔的?可骑得好好的,又为什么会从马上跌下来呢?
带着莫名其妙的心情,火凤被王大夫扶到床上,屁股刚一着着床边,就又跳了起来,把王大夫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火凤也解释不清为什么会对觉子胤的床那么得排斥,就象他说不清为什么会那么讨厌觉子胤。
王大夫掀开火凤的衣摆,火凤惨叫了一声,反手拍他一巴掌:“别碰那里呀!痛痛!”
王大夫啧啧出声:“这么一大块淤青呀,怎么弄的……”
觉子胤咳嗽了两声。
火凤翻过身来,道:“哪里哪里!让我看看!”他转着身子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瞧不到,急坏了。
觉子胤拿他没办法,去桌子上面拿了一面镜子放在他身后,火凤扭转过脸去,看到自己后腰上面一大块乌青乌青的伤,惨叫一声,暴怒道:“觉子胤!你欺君犯上!胆敢趁我晕迷之际打我!”
觉子胤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这是为了保护你哪……”
“那我也来保护保护你!”说着火凤扬起巴掌,却被王大夫拦下去,大夫让他老实点,否则伤了筋骨就不好办了。
火凤无助地趴在床上,让那个死大夫任意折磨自己,无奈之极,一转眼看到觉子胤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的腰间,非常不满:“觉子胤!你看向哪里?朕的身子是那么随便让你看的吗?”
觉子胤卟哧笑出声来,把脸偏过去,可是火凤知道,他眼角的余光还是在瞧向这里。
怪人,都是男人,你那叫什么眼神儿?
倒似要一口咬下去似的!
大人把一块大膏药糊在自己后腰上,火凤闻到那刺鼻的药味,起初不同意,可是那膏药啪得糊了上来,腰间就有一股热意涌起,象随身携带了一个小暖炉子,浑身舒爽,火凤甚至舒服地呻吟起来,觉子胤又在旁边咳两下。
王大夫干完活后,就被觉子胤打发走了,临走时火凤拉住他的胳膊,无比认真道:“大夫,你务必要现在叫我一声皇上!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下把王大夫跟觉子胤都弄傻了,没人明白火凤究竟是怎样怪异思维。
觉子胤无奈道:“皇上,平时您被人前呼后拥得还不够吗?到了现在仍要……”
“那可不一样!”火凤打断他:“这大夫必是你府上的家人,如果这府上的下人个个都不把我这皇帝放在眼里,那我这皇上做来有什么意思?”
觉子胤更加啼笑皆非,无奈之下只得道:“王大夫,您还是叫他一声吧,不然恐怕他今晚都睡不着觉!”
王大夫见状跪在地上行起大礼来,仍是不卑不亢的态度:“草民给皇上行礼啦!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火凤勉强哼一声算应下了,这觉罗爷府小小一个家人居然都这般嚣张!
王大夫走下,觉子胤走过来坐在床边:“请皇上恕我管教不严,我这府上家奴平日里都松散惯了,不习惯见大场面的!”
火凤看他话说着说着就靠自己越来越近,连忙往床里面靠靠,可是又怕觉子胤把自己逼到死角里,就伸手推住他,问道:“烈云呢?”
觉子胤表情冷了下来,哂哂地笑道:“玄冰,你居然会关心一个畜生?”
火凤看他又叫自己做玄冰,心里的警备升高:“烈云是我的马儿。”
“它一直都是的,可是这么些年了,烈云在我这里,你未曾过问过呢……”
“那又如何?我是皇帝,我想关心谁就关心,不想关心就不关心?用得着你来关心?”
觉子胤面色一沉,出口的话有些低落:“是嘛……那你曾经关心的……”
“对!我关心过的,现在都可以随时不关心!”
火凤一句话出口,象掴了觉子胤一个巴掌似的,有那么一瞬间让他露出受伤的表情,之后他又扬起头,无所谓的态度,仍然是昂扬气概,幽然的眸光更深一层。
火凤暗暗吐舌,这人脸皮真是厚如城墙!虽然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个玄冰,想必也被他纠缠烦恼得够够的!
火凤才不管他的自尊有没有受到打击,从他身边擦过,跳下床去,整齐好衣袍,道:“觉子胤,朕难得来到你府上,有这等机会,你就带朕去游游你的宅院,我要看看这里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觉子胤应下,两个人仿佛都把那只会发生在夜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第十二章
觉罗爷府脱下了黑夜厚重阴森的幕帘,有截然不同的景致,显得静雅清幽,亭台楼阁,山水壁画,一派书香门弟的风范。
王府后院与前院景致相当,让火凤奇怪的是这里虽然淡雅闲逸,却少了生机,跟那觉子胤一样,时时看上去幽深莫测,不似个活人,即使是在笑着的时候,也不过象个面皮挂在脸上。
火凤着急去见烈云,不曾在他家院落多做停留,直到被一阵细致到触不到的幽香吸引住。
火凤秀眉一耸,暗忖,这死气沉沉的宅子里,哪里飘来这味道?怪就怪在,这味道,是火凤所熟悉的,说是熟悉,若真要他回忆,还真的无从想起。
于是便扭转过头来,冲身后跟着的觉子胤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觉子胤这回倒是不虚不伪,直接回答:“这是梅香。”
“梅香?”有点耳熟。
“是,梅香,现在冬至,梅花--怕是要开了吧……”
“这倒也奇怪,花不都是春天才盛开的吗?”
觉子胤仍然是笑,可是他那张假面皮此时却也浮现出较为真实的神情,那种幽静的、叵测难防的神情:“万紫千红,唯有梅与俗物不同,它只在冬天盛开,一旦被暖日照耀到,便会枯萎……”
火凤不由自由“啊”了一声,遁着梅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四周望望:“朕能去看看吗?”。
觉子胤低下头去,不容抗拒地:“绝对不可以!”
看他一路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没想他会有这么坚决的回绝:“为什么?”
“梅园是府上禁地。”
“什么?”火凤要笑出来了:“皇宫之中设禁地,你这小小的王爷府,倒是比皇上的架子更大!”
“请皇上恕罪!”
“若朕果然要看呢?”
“那恕臣无礼,皇上找不到地方的……”
火凤正欲发火,却意识到他所言不虚,自己几次夜探王府,找得天翻地覆,也不曾在这里找到什么踪迹,这满园的幽香,不细心的人根本察觉不到,即使察觉到了,也象是从天外飘来的一般,无影无痕。
“那你这就是抗旨不遵!”
觉子胤笑:“相信皇上英明神武,不会因为这等儿戏之事治臣的罪的!”
他这马屁轻轻一拍,倒叫火凤无话可说,闷哼一声,道:“反正朕也不敢兴趣!快带朕去马房吧!”
觉子胤笑道:“出云烈云乃是天赐神驹,怎可以屈辱于马房?请皇上随臣来。”
好一片辽阔的草原。
顺眼往外去,一片葱绿,天空蓝得异乎寻常,冉冉飘舞的白云比绵花更纤柔整洁。
火凤在明阳山上看惯了光怪陆离的景致,下山以后也是在市井与皇宫大内游迹,许久不曾有这般宽阔的心境,不由舒心地大吼了两声,这一声威喝,声达云霄,连旁边的觉子胤也震了一震。
几声大呼之后,火凤开始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奔腾跳跃,欢快地滚来滚去,嫩绿的青草沾了他满身满头,他也不去管,自顾自地快乐着。
玩够了玩累了,火凤就地躺倒,让暖洋洋的阳光象被子一样盖在自己身子,闭上眼睛小憩起来,直到耳边刮起阵阵阴风,他知道那个灾星又来了。
转念一想,怎么说这也是人家的地皮人家的青草,总要给点面子,就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奇怪,觉子胤拿个黑洞洞的家伙指着自己。那东西火凤从没见过,想必又是人间什么新鲜玩意,分明是个管形,尾部的地方却俏皮地一弯,成了一个把手,那把手握在觉子胤手里,金属的光泽把他的脸都映得阴沉沉的。
那东西在阳光下光泽刺眼,弄得火凤睁不开眼睛,他奇怪地将脑袋歪歪,想换个角度瞧清楚这东西,顺势就站起来伸手去抢,谁想觉子胤却更加眼明手快,当即把东西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