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和尚向右修女————湛

摇钱树。
“我最近也没什么打算。就在你这吧，又轻松又好玩。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光棍一

条。”他看着我，“我是真当你兄弟啊，张晓明。”
“赵曙光，我是真当你兄弟。”
我和他互相注视了几秒，目光不约而同地又转了开去。
我点上一支烟，看他继续吃。

回到家，雨涵还没有下班，冰箱里有半个西瓜，我一口气全啃了，喉咙里才算清爽了

一点。多少话憋在喉咙里，我楞是忍住了没跟赵曙光讲。
他亲了我。
男人亲男人的嘴唇？
同性恋……

其实我对于同性恋没有一点歧视，我好歹也是学中文的，王尔德白先勇的书都看过，

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感觉。变态是有点，但是人家写人家的，又没让你跟着学不是吗？
最初看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只是想着大师毕竟是大师，写给同性朋友的东西都能煽

情成这个造型。
后来听得多了明白过来，哦，男人和男人相爱啊。
毕竟都在一个球上住着，谁都不容易是不是。
当年我的毕业论文《浅析圣经中的形象暗示》，其中就有一条是关于索多玛城的，我

还写着，“对于今天社会上的同性恋群体的弱势倾向，我认为是人文关怀普及程度欠缺的

缘故。无论是基因问题还是后天因素，他们的选择无疑也应该是这个越来越宽容的世界应

该接受的。毕竟，上帝看着是好的，才有了这一切。索多玛城崩塌了，至少也该有一双悲

悯的眼睛来注视他们惶惑的遗孤。”
我只以为他们和我没有关系，没想到，今天我的好朋友，竟然……我可不是傻子，赵

曙光对我的好，我明白。我结婚了以后他伤心，现在我也恍然大悟。
我不会歧视他，只是有点想不通，我看他一点也不娘娘腔，相反还挺招小女孩喜欢的

（店里那四个小花痴就是证据），怎么会？退一万步来说，他象男人喜欢女人一样喜欢我

，可是我、我更不是人妖啊，我很MAN啊，雨涵，雨涵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混蛋，是从哪里学的这一套？
我百思不得其解。

朋友还是要做的，毕竟他也知趣，什么都没有说……我想他应该也不会说。
或者我应该当做是我的错觉，他根本没有亲过我？
或者根本就是我理解错了？
该死，这种事情……有哪个男人会去随便亲另一个男人的嘴？
我的脑细胞一个个奋勇自杀。
它们死光了以后，我无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伸出舌头自己舔舔，没有那种苦味。
我抬手给自己一巴掌，算了算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这么婆妈，难道真要跟赵曙光

学不成？亲就亲了，又没少块肉。

（接7）
……
日子就这么过，我承认自己去店里的时候确实是少了点，但是要说我是故意躲着曙光，那不是真的。
他再怎么着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吃了我不是？我心里确实有那么点疙瘩，可还不至于让我落到自恋自怨的圈子里去。看看曙光同志若无其事的，我都要怀疑那天那个是不是我的错觉了。
是，我承认自己找了不少关于同性恋的书研究了一阵，李银河的，海特的，除了养点鸡皮疙瘩之外也没什么收获。我那是在艰辛文学创作之余对客观知识的一点补充啊，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什么文学创作？
哦，那是雨涵，她觉得我成天坐吃等死实在有点浪费社会资源，逼着我写点小说什么的，“咱们好歹也是夫妻了，我不能难为你……七展写的东西，你能有人家一半就好了……这无本的生意，也是打发打发时间，有稿费就是赚，没发表也不算亏是不是……”
我瘪了半天嘴，硬是没敢批评那个笔名怪异的家伙。不要说雨涵，连赵曙光都迷他迷得不知所以。我不是没有看过他的书，玩弄暧昧可谓炉火纯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之间都能横七竖八地插上几脚，真不知道是个什么用意。

赵曙光，我怎么又提到他了。

（8）2D9C0E595902A秋之屋 转

和雨涵结婚后，我们商量着买辆车，这样去哪里跑跑都方便些。但是嘴上这么说着，一直没有行动，好象越是件大事越懒得去操办一样……我想自己这辈子最爽快的，就是和雨涵结婚这件事了。
然后，武植用实际行动狠狠嘲笑了我们，他这头考了驾照，那头车已经运来了，海南马自达（什么款我忘了，反正就是那种十三四万的……忘了啊呀呀……），神气的香槟色。

要说奇怪，赵曙光还有个惯例，他来店里工作将近两年，每个月的十六号，雷打不动要去上海三天。问他干什么他也不说为，好象就是件事非做不可，不很乐意，却无意回避。

(接8)

宗尧打电话来，非要我去上海一趟，说是让我到他那里看车，价钱方面肯定让我满意。其实我也不是非要那一点的折扣，实在有有点盛情难却，就当去玩玩。
“我要出期末的试卷，你去吧……别给我买衣服啊，我们的品位好象有点出入……”雨涵摸摸我的头就把我打发出门，最近觉得她是越来越象娘了。
女人啊……

火车上，我和赵曙光坐在一起，对面是熟睡的两位大叔，那胡噜很有点改造河山的架势，我俩是确凿地睡意全无了。
我掰开打火机，点着又合上。偷眼看看赵曙光，那小子正襟危坐一脸严肃，死气沉沉的样子。我心里开始嘀咕了，这一路出来就没看有什么好脸色，牙关就跟被502胶粘上了一样，楞是不开口。
“我说，你怎么了？”我小声问。
他象是从走神中刚刚醒过来一样，脖子有点僵硬地转向我，瞟了我一眼，神色一黯。
我已经说了十万八千遍，最看不惯的就是这小子跟我来这一套，心里酝酿个什么谁都不知道。
“你去上海究竟干什么啊，每次都这样郑重其事，可别把我们吓到哪去啊。”我不甘心，就是想知道。
“没干什么，见个人。”
我就知道，要不是有个大活人在那等着，怎么可能劳动他大驾这么精诚不二地奔向上海？“准是个大美女吧，看你一脸馋样。”
赵曙光斜着扫来一眼，“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掏烟出来，记起这是无烟车厢，起身打算到餐车去抽一根。“你去不去？”我扬扬手里的东西，他摇摇头，把身子朝走道那侧了侧，我擦着他的腿从桌边走出去。
临到车厢尾了，我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赵曙光投在我身上的视线，心里不由一慌。

还没到站，我心里嘀咕着，我自己要和人家一起来的，总不能一直就躲在餐车里吧。硬起头皮回去，赵曙光还是一个姿势坐着，象座雕塑，连眼光都有点发直了。
我拿手在他面前晃晃，“什么人啊，看你失魂落魄的。”
他不做声。
“你看，我才二十四，刚过法定婚龄就结了，现在不兴晚婚晚育，你的终身大事有什么打算没？”
“没。”
“……我说你啊……其实我认识几个姑娘，还是不错的，就是每次来吃饭的，宏联大厦的那两个，个子蛮高的，人也机灵啊。还有……”
“我没兴趣。”
我心里叹了口气，他以前可不会这么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自从我结婚以后，他就没怎么给我好脸色。
“我说……”
“让我静静吧。”
“你怎么了？”
“没事。”

这么久的相处，我感到赵曙光本质上是一个很淡漠的人，为了某种缘故，他一直在扭曲自己。
每次我都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种新的痕迹，他身上那些早已悄然改变的东西，让我觉得惶惑。原来人是被生活改变着的，在我逃避成长的时候，其他人接受了岁月的嬗递，人生的苍老。
我清晰地看到了那中间残忍的落差，在我的眷恋与生活的淡然之间。
对于生命我的态度不是很积极，却也不会用它来要挟谁。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感情空洞、虚弱，没有一个坚强的信仰。很悲哀的事情。
唯一幸运的是，我有雨涵……她是我的未来，她给我信仰。
可是，我没有摆脱赵曙光的觉悟，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建立起我对他的依赖，这信任有关我的过去，我无意否认。我常常能够感知他，在我一呼即应的地方，温暖地微笑着。
这微笑，又如此悲哀，如此寂寞。
赵曙光爱我，这点只要稍微推敲一下，就很容易明白。曾经在我面前，他是那么卑微，患得患失，但是他终于可以和我站在平等的地方看着我的眼睛和我说话，对此，我只有尊重。
说我对于同性恋没有偏见，那是自欺欺人。我没有办法设想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那让我感到恐惧和恶心。
我却不能舍弃这个朋友。

接８

我深吸一口烟，决心把话说出来。“你去见那个左文韬，是不是。”
话说出来，就后悔。赵曙光扭头看着我，脸上是很多年前的少年的神情，甚至有近乎茫然的恐惧。
无辜，却又羞愧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我垂下眼睛，盯着手里的烟头暗暗燃烧，很有点半死不活的架势。“杂志我总是看的嘛，精英人物、财富专访什么的，你是他养子，我想不知道也难。”我不想说什么，可是一些奇怪的话还是从嘴唇里扭扭捏捏挤了出来，“对你，我一直是很尊重的，虽然现在有很多传言，说你和他……我觉得，各人有选择的自由，我也能理解……但是你还年轻，他……”
他突然很轻蔑地笑了起来，笑声很轻，却有不屈不挠的意味。
“你知道什么，张晓明，你他妈的知道什么！”
我终于闭上嘴巴，心里突然跳出一句话。
“人会说话，就会伤心。”
赵曙光还在笑，嘴角牵起一个奇特的弧度，微微地抽搐着。

“张晓明，你到底能知道什么？你懂什么？你他妈的从大学开始就以为自己了不起得很，什么都要插一脚，什么都要评两句，什么都要知道！张晓明，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你就能跟我祖宗一样管着我，你给我什么好处了，我怎么就一定要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
“别跟我扯什么狗屁朋友，我不是！你当我是朋友？你当我是男妓不是？是，我一个乡下小子凭什么就能比你混得好，比你一个堂堂N大的高才生混得好？因为我他妈的把自己给卖了，你不就是这么想吗？你知道什么？你究竟知道什么？你给左文韬擦鞋人家还嫌你学历低，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说我和他怎么怎么？你是钱赚得比我多、比他多，还是你比他有本事、有地位？
“我跟他什么事，再见不得人也比你强，不是我，你那个破店能有今天的架势？我自甘堕落又怎么着，你不看看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没有雨涵没有我，你能干什么？结婚了、有钱买车了，真好啊，你撒泡尿照照自己，这辈子你除了让人伤心你还干了什么事？你把钱包交给警察叔叔了？你拣垃圾了？你扶老大爷过马路了？没有就别他妈的在我面前装雷锋！”
赵曙光的眼睛里传递的，是一种在心底强自压抑良久的仇恨，还有兼着痛苦的敌意和深沉的悲哀。他的目光坚定而明确，实实在在是针对我的，那愤怒竟如此真实。

每次都是这样，明明他先发难，错的却都是我。
人会说话，就会伤心，果然如此。
“是，我这个雷锋还不到家，管不了别人的小蜜自己送上门去。左文韬对你好，你尽孝心谁能管得着你？我再不知好歹，这不是犯贱吗？”
我正说着，赵曙光的右肘已经狠狠击中了我的肚子，我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差点没有吐出来，刚要发难，他已经从我身边的座位跳了起来，左手抓着我的领子，右拳捣上来，正中我的右脸。我努力将牙咬紧，但腮在嘴里撞到牙齿上，顿时咸咸的血味充斥了口腔。
我全力格开他抓着衣领的手，也跳了起来，“你疯了还是找抽啊你？”一拳挥过去撞在他的下颌，指节都隐隐地痛。他紧紧瞪着我，吐出一口血沫，随即抬腿踹过来。我下意识地向后避，但是后面就是钢化玻璃，于是结结实实又挨了一下，痛得我火冒三丈。
“你还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了是不是？”我吼了出来，多少年没有沸腾过的好斗的血液终于沸腾起来。我弓下腰，不管不顾地向前冲过去，肩膀撞到赵曙光的胸，他痛苦地闷哼一声，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重重地摔倒在地。我居高临下地看他在地上艰难扭动的样子，心里充满了强者的满足感，恍惚间回到了和宇澄吴澈放肆凶狠的少年时光，抬脚就要踢，却终于被周围的乘客拉住了。
五十多岁的车警大爷把我俩铐起来，“你很厉害嘛，啊，年纪轻轻人模人样的，这么狠啊？”他推着我们往列车后面的办公室走，“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

这时候，坐在我和曙光对面的两位刚刚醒来，正抹着一嘴的口水，一脸懵懂地拉着周围的人，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见到此情此景，我突然觉得刚才的自己实在还没有这两位劲爆。下意识地朝曙光瞟了一眼，却发现他正哭笑不得地朝我看来。
我好象还从来没有觉得面前这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夹杂着红肿的男人，有这么可爱过。
“我道歉啊，曙光，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
“你还当我是你兄弟吧？”
“到死都是。”
“你说的啊。”
“少废话。”
“过去了就过去了啊，我知道你心眼小，别哪天又给我来一道。”
“你还想打架是不是？”
“嘿嘿，不想，我还要留个漂亮脸蛋见老同学呢。”
“其实，你不生我气就行了，我确实有点事一直瞒着你，那肯定也是你不想听的。你要真当我是你朋友，我们就把这事放下，行不行。”
“又不是小孩，这我能不懂吗？”
“那就这样了？”
“就这样。”
我们相视而笑，虽然那笑容多少有点复杂，但是心里却好歹塌实了一点，没有刚才气得找不着北的样子了。

“别，别，还没完呢，啊？跟我回去做个笔录再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都是个什么狗屁德行呦……”拎着我们跟溜狗一样的乘警大爷还没从痛心疾首里缓过来，弯着腰一路踱着包拯步，很有点天下为公的气概。

（9）
上海我来过很多次，但是一个人无牵无挂单纯来游玩，倒是第一次。宗尧被临时指派去接待一个日本考察团，他的女朋友给我安排了住处。我看着面前那位妆容无懈可击，言行堪为典范的淑女，她看着面前脸上多处挂彩，衣着鬼斧神工的流氓，好象都有点不堪承受考验，两人分手也算彬彬有礼，却实在是乐得轻松自在。
我把包扔在房间里，就出去逛了，天色已晚，但是上海果然不同，霓虹在夕阳下就已经喧闹起来。想找点吃的，却不想去道貌岸然的酒店，可是传说中的城隍庙神龙不见首尾，我一个外地人没开口，就要被小卖部大妈鄙视的目光杀死了。
正在考虑要不要打的回宾馆以解决迷路问题，手机响了，是赵曙光。我一边心里嘀咕着该不会是来讽刺我的彷徨无依，一边斤斤计较着长途漫游的通话费，还是按下了通话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