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宣昭帝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面色平静如常,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凤破弩身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泄露了他心里某些不为人知的情绪。半晌后,他展颜一笑,“奴儿,我没骗你,我真的是病了。太医们不敢告诉你实话。因为我这病,有些严重。”伸手掩住那孩子急欲张开的口,他轻声道,“不过也不是无药可救。”
凤破弩拉下他的手,急忙道,“怎么救?”
宣昭帝弯了眉眼,整张脸都柔和了,“奴儿,他们说我需要另一株芙蓉血。”
“芙蓉血?”凤破弩又惊又疑,“我只听说天下只有一株芙蓉血,我已经喂给你了。”他几乎急得要哭了,语无伦次道,“长空,怎么办?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拿它喂你缓解情毒,不不不,我根本就不该给你下毒。”
宣昭帝伸出食指按住那孩子开开合合的红唇,轻声道,“奴儿别慌,有人说芙蓉血是菩提树下的一对灵草,原本是一对,佛祖无意间丢失了一株,就落到了灵山。而另一株因为失去了同伴日益枯萎,佛祖心生不忍,于是把它抛下尘世。所以说,这芙蓉血是两株,而不是一株。”
凤破弩揪住他的衣襟急忙问,“真的?那另一株在哪里?我立刻替你寻来。”
“另一株,我也不知道啊。”阮长空轻轻道,“不过应该是在某一座山上吧。”
某一座山上?
凤破弩扑在他的身上,握紧双手,生怕一开口,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呵,神州大大小小的山峰没有千余也有百余。怎么寻啊?
他背着手胡乱擦了擦眼睛,眼中信念无比坚定,他笑道,“没有关系,只要有,凤破弩一定替你寻来。”
宣昭帝听闻含笑,浅眸中波光盈盈闪动,似乎很开心,他抱着他轻轻吻着,柔柔唤道,“奴儿,我的傻孩子。”
凤破弩倾身一吻后就立刻跳了起来,手脚麻利的穿好衣服。想了想又回到床头,在宣昭帝的唇畔落下轻轻的一个吻,目光有着浓浓的深情,“长空,我这就去。你等我。”一旋身,不再看那个男人,飞掠出去。
慢慢的披衣下床,冰凉的指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唇瓣,宣昭帝站在窗边望着那一道远去的身影,神色悲伤又温柔,他淡淡的笑容里有着落寞的幸福,徐徐的叹息在黑暗中响起,“你这个傻孩子。”
“皇上。”崔延廷轻手轻脚的把一件披风搭在了宣昭帝的身上,“您为何要这样做?他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宣昭帝轻轻道,“崔延廷,若是今后他回来,你告诉他,朕真心爱他。朕亦不会绑住他。”寻找那一株根本不存在的芙蓉血,怕是那小蠢蛋要花上好几个年头吧,也许那时,那孩子已经抚平了伤痛,不再那么的爱他如飞蛾扑火,不再没有他不行。到那时,那孩子若还是爱着他,他自然会在幽冥等他,若是他不再那么爱他了,他也自然会在幽冥祝福他。毕竟他还只有十九岁啊,那么的年轻,自己怎么舍得他就这么死了?
“皇上,这最后一段时日,您怎么舍得?”崔延廷抹了抹眼角。
“朕记得他,他的每一分,每一毫,他的笑容,他的眼泪,悲伤,怨恨,睡颜,娇嗲,他的激情狂爱,他的疯,他的痴,他的傻,他全部的一切,这些的这些朕都记得清清楚楚。朕,忘不了他。”
宣昭帝轻轻笑起来,“所以朕不需要他留下,朕一闭眼,他就在朕的脑海里。朕一睁开眼,他就在朕的四周,到处都有他的身影。他永远不会离开。”
他对着漆黑的苍穹叹息一声,“再者,朕是王,王者怎么会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露出最脆弱的一面,王者不会让心爱的人看着他的衰弱和灭亡。王者只会让心爱的人永远的记着自己最强的一面。”宣昭帝轻轻的合上眼,这是王者的骄傲,也是王者的悲哀。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处处是沧桑。
崔延廷望着那个帝王孤单的身影,就算是在一步步走向灭亡,这个天下最强的男人依旧是这么的寂寞和高傲,永远也不会低下他尊贵的头颅。
65
不知这已经是第几座山峰,凤破弩也不知道芙蓉血到底在哪里,就只有一头扎在山里漫无目的的寻找。不停的,没日没夜的,因为他知道有个人在等他,他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上方天际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啸,凤破弩眯起眼抬头望天。原来是阿原。
他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向上方招手道,“阿原你怎么一直都没有回来?”
阿原拍打着翅膀落到他的肩头与他亲密的交颈磨蹭。凤破弩弹弹它的头,笑道,“还撒娇?我还为你白白担心了好一段日子。”
阿原厉啸一声,这时上方又传来一声尖锐的长鸣,凤破弩眯眼望去原来是另一只海东青,那只海东青更是美丽,羽色不似阿原的纯黑到是罕见的天蓝色,那只海东青盘旋在他们头上久久不去,低低长鸣,想是在呼唤爱侣。
凤破弩好笑的点了点肩上阿原的脑袋,“原来是因为它呀,你个小色鬼。沉醉在温柔乡里,难怪乐不思蜀。”
阿原低低叫着,好似在反驳或是在承认。天上那只蓝色的海东青似乎更加焦急的叫了几声。阿原的眼里有些恋恋不舍,有些为难。
凤破弩摸摸它的脑袋,笑道,“快去吧,它在叫你了。你既然有了伴侣自然是要陪在它身边的。阿原,你也会有你的生活。”拍拍它的翅膀,催促道,“去吧。”阿原这才恋恋不舍的飞向上空,又盘旋了几圈,始终不肯飞离。
凤破弩捏紧拳头向上方挥舞了一下,嗔怒道,“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再妨碍我,小心我拔了你的毛。”
阿原这才跟着那只蓝色的海东青三步一回头的飞走了。凤破弩默默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想起了那个人。
记得有一次,那个人告诉他,“奴儿,你知道吗?海东青是最不容易被驯服的。若不是我在阿原刚刚出生的时候救了它的命再驯养它,也许它就算死了也不会向我低头。它们是这世上最孤傲的动物,它们的眼里只有天空,每一只海东青最通常的死法就是在暴风雨中死去。就算是如此,它们仍然搏击长空,越恶劣的天气,越喜欢挑战,最终令天空降服,云开月明。”
那人悠悠的笑,“我喜欢它们,因为它们是天上的王。”
那人那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其实它们还是一种极痴情的动物,它们对自己的伴侣极是痴心,若是一旦失伴,便会一头撞向南山,死在伴侣的面前。所以,除了战死,它们多半是殉情而死。”
那人抚摸着他的头发,微微的笑,“奴儿,你瞧,便是王也有他致命的弱点。”
长空。
凤破弩伸手擦了一下眼睛,很粗鲁。刚放下袖子,结果泪水仍然又蓄满眼眶。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低斥道,“哭什么哭,想这些无用的东西干吗?还不如快点找到芙蓉血有用。”
刚刚背过身,就听见有女人的笑声传来,“凤凰儿,好久不见了。”
熟悉的声音令凤破弩微微发颤,转过头低声道,“姑姑?”
那女人幽幽的站在那里,抿唇笑了,“凤凰儿,原来你在这座山峰啊,可是让姑姑好找。知道姑姑为什么来找你吗?”
凤破弩握紧了拳头,咬牙不语。
那女人仔细的看着他身上的狼狈与脸上的疲倦,悠然的笑,“真没想到他竟然在这最后的日子还把你骗走了,真是,这天下还能找到比宣昭帝更无情更狠心的男人吗?”
凤破弩的手有些抖,但是稍微克制一下,努力问道,“什么意思?”
女人咯咯笑了,“什么意思?凤凰儿,你在这山里多久了?从一座山翻到另一座山就没有下山看看吗?你不知道吗?你的宣昭帝已经不行了。”
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凤破弩的表情,声音轻轻的,“他会等我的,只要我找到芙蓉血,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长空喜欢我,他舍不得我,他会等我的。”
“芙蓉血?”那女人笑的很开心,“凤凰儿这些年阮长空到底是怎么教你的,还把你护的如此单纯好骗?天下只有一株芙蓉血,你不是已经用完了吗?”
“胡说!”尖声打断。
“他骗了你,他快死了,他没的救了。”那女人望着残忍的笑道,“他不想你知道,他想让你慢慢淡忘对他的情爱,怎么可能,我怎么能如了你们的愿!”
山上的天异常的高,异常的冷,异常的辽阔。天边残阳如火,烈火如歌,悲壮的歌。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女人诡秘的笑道,“他没有杀死我,呵呵,可能将是他这辈子犯过最大错。那么让我来告诉你这个秘密,让他心爱的人生不如死。”
她慢慢的走过去,她的背影挡住了如火的残阳,遮住了凤破弩世界里的最后一点光亮。她说的很慢,慢慢的折磨着那个颤抖着的少年,“你知道他为何会病,为何会死吗?因为你到滨州盗得的并不是解药,而是一种叫孔雀蓝的剧毒。”
那少年蹲下身子颤抖的把自己环抱住,缩起来,很小很小。他紧紧的捂住耳朵,不愿意再听,一瞬间他又回到了那个小时候,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的孩子。那女人却丝毫不放过他,拉下他捂着耳朵的手,轻笑道,“我费了好大的心力才从阮长空的监视下逃出来,又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寻到了你,就是为了来告诉你这个秘密,凤凰儿,你怎么能不听呢?”
她残酷的折磨着这个脆弱的少年,“我的好孩子,凤凰儿,你真是个乖孩子。是你亲手喂下的那颗剧毒要了他的命。”
“不......”凤破弩把头埋在腿里喃喃重复着。
“怎么不?”那女人幽幽的笑,“我太开心了,凤凰儿,你看,这一次姑姑绝对不会骗你,因为我太开心了。知道我为何要这时告诉你吗?哈哈,就算现在你快马加鞭的跑到晋宫也怕只赶得及为他收尸。我已经为你解了情毒,你在世间活满百年,你那狠心的情人早就投胎转世了!哈哈哈,这辈子,你得不到他,他也得不到你。”
她扔下了那孩子的手,慢慢走远,咯咯轻笑,“哈哈,我开心,我真是好开心。哈哈哈哈。”
那孩子没有流泪,怔怔了良久,那么爱哭的一个孩子,此时却没有流一滴眼泪。他笑了,虚幻中,他描绘着阮长空的样貌,一遍遍的,然后闭眼吻上那虚幻中的唇,他喃喃低语,眼中痴迷又阴狠,“长空,我不会放过你!”
燕京城门口,凤破弩横刀立马。仰头就可以看到,燕京的城门,那么大,那么宏伟,城门上高悬的牌匾,牌匾上燕京二字气吞山河。面前是迎风飘动的旗帜和无数拦截的士兵。
他抬头望天,天空很蓝很静,似乎能听到凤破弩心里的喧嚣,他的呼唤和呐喊。他心灵的依归属于这个燕京。
也就是百十丈远的距离,明媚的阳光,穿过冬日的冷风,在阳光下,他静静的站立,叹息一声,“你们挡不住我,我要见阮长空,无人能挡得住我。”
那些士兵奉命截拦却无人敢真正伤他。
于是就在这明媚的阳光下,他安静的进了城,进了紫宫。那金銮殿上站着的人曾经是他的恨,曾经是他的爱,如今却是他的梦。他眨了眨眼,梦醒了,人没了。有人来到他的身边,他没有回过头,听到自己问很平静很平静,“崔延廷,他死了吗?”
他闭目,听到自己喃喃自语道,“他死了,他死了才会让我进城。但他怎能就这样死了?他的宏图大志,他的江山天下怎么办?他都不要了吗?他都不管了吗?”
身后崔延廷轻轻的说,“陛下说,晋兴于他手,亦可亡于他手。天下为他所得,亦可为他所失。”晋兴于他手,亦可亡于他手。天下为他所得,亦可为他所失。何等的潇洒?何等的潇洒!!
凤破弩轻轻问道,喃喃自语,“那我呢,那我怎么办?”
崔延廷的声音有些哽咽道,“您再去看一眼皇上吧,他要老奴告诉你,他是真心爱你的,不过他亦不会绑住你。”
凤破弩抿唇惨笑。
一路踏过铺着青石的路面,廊外种着几树腊梅。他记得有一个男人最喜爱的花是梅花,最喜爱的动物是鹰,他孤傲他自负。他无情,他亦痴心。他残忍,他亦温柔。他是这世上自己最爱的人,亦是最恨的人。
走进房内,仍然是幽森的宫殿,华丽的宫帐。他慢慢的走近龙塌上躺着男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冷冷的躺在那里,那强壮的手臂再也不会用力的抱住他,那冰冷的唇再也不会吐出温柔的话语。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世上再也没有另一株芙蓉血能救活他的性命。
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
他就是那样潇洒的死了,只留给自己一具狰狞的尸体。
凤破弩轻轻的坐到床榻上,轻的仿佛不愿意吵醒那个似乎是睡着的人。他摸着那人的头发,柔声道,“长空,我回来了。你这是再怪我回来的太晚了吗?你不能冤枉我,我是想早一点回来的,我每天都在不停的找啊找啊,就盼着早一点找到芙蓉血,早一点回来。你知道的,我舍不得你,我也离不开你。”
他执起一缕那人的头发,贴放在唇上温柔的吻着,喃喃说道,“长空,你是在怨我没有想你吗?你不能冤枉我,我每一天都在想,爬山的时候在想,寻药的时候在想,吃饭的时候想,睡着的时候也在想,我时常在想,刻刻在想。在想你痛不痛,病是否能好一点了,你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也在想这个想着你的我?”
他把头埋到床上那人冰冷的颈项处,悠悠的问道,“长空你为何不等等你的奴儿?”
寻着那人冰冷的唇,轻轻地舔吻,慢慢的啃咬,似乎想把那冰冷的唇重新弄出激情和热度,他俊美的容颜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恸,声音似乎压抑了巨大的痛苦,他颤抖的说,“我爱你,阮长空,这世上我只会爱你一个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永远也不会变。我再也不会再爱上另一个人了。”他苦笑,“你为何不信?”
他伸手解开身下人的腰带,一点点的褪下他的衣物,露出那人白皙的皮肤,他伸手触摸着,一遍遍亲吻,一次次爱抚,他叹息道,“你不是说,这世上你最喜欢的就是我,比天下比江山比自己的性命都喜欢。长空,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为何对待你最喜爱的我如此残忍?我只有一个愿望,你知道的,为何就连那微薄的一个愿望,你都吝啬的不能满足我?”
他又叹了一口气,“长空,你说过永远也不会死在我前面。这一生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惜你重来都没有作数。”
一挥手,割断了挽帐的绳索,层层帐挽飘逸的垂下。隔着层层叠叠的紫纱,朦朦胧胧的帘幕,只听那孩子呵呵疯笑,“长空,你欠我的。你欠了我那么多。别想就这么逃了。”
他一纵身,跳上了床榻,大笑道,“阮长空,你就是死了也是我的!”
衣服一片片的散落,帐后身体紧密的贴合,交缠。床榻剧烈的响动摇晃。黑暗中他疯狂的笑道,“我告诉过你,凤破弩什么都敢做!”
握着那冰冷的手,搂着那冰冷的腰,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一遍遍的做着重复的穿刺,天荒地老,恒古至今。那里只有一个人的喘息,但他们的头发紧紧的缠绕纠结在一起,再也分不开彼此。仿佛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那个孩子永远都是这么的放肆,但此时耳边再也没有另一个人笑着对他怒道:小畜牲。
风声四起,帐帘狂卷。床上,那孩子疯狂的大笑,他俊美的容颜似鬼似魔,汗水流过他的面孔,泪水冲刷着他的眼睛,他用力的冲击着身下的身体,时而温柔的落下一个吻,时而又愤怒的嘶吼道,“长空,长空!”
他痛快的哭着,哭的泪流满面。他又疯狂的笑着,笑的极尽欢愉。
在高 潮的瞬间,他震断了自己的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