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接到萧瑜的电话,听到她说那些事的时候,大脑整整空白了好几分钟,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
当我终于开口,让萧瑜再说一遍的时候,萧瑜也惊愕了,她问,“怎么是你?”
——就连她也不知道,萧思悦把那个手机给了我。
看吧,不只是我,也许萧瑜在那一刻也会有一种不了解萧思悦的感觉。
或许,这世上没有谁能了解他。
尽管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明白他真正的心思是什么,但那个时候,我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测。
尽管在车祸发生的时候,我会放弃追逐丛溪,选择送他去医院,但其实我知道,如果他和丛溪交换了位置,我会连那一点的犹豫也没有。
也许,人之一生,这就是注定,注定恋上一个人,就注定辜负另一个人。
我们,不是上帝,给不了所有人幸福,我们,唯一必须抓住,也能够抓住的,也许,只有一个人的手。
丛溪,我再不会放开,也放不开。
当我赶到酒店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或者说不敢相信三年的时间,竟然真的能将一个人弄的面目全非。
夕阳的光芒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到屋内,淡淡的金辉足以让世间的一切都染上美丽的光芒。
但当听到声音,那个站在玻璃窗前的人转过身来时,我鼻尖一阵酸涩,差点哭出来。
他的头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长一些,凌乱的刘海遮住他的眼睛,他露在衬衣外的手臂,尽管背光,也能清楚看到上面大大小小的伤痕,他的肩微微倾斜,那是经过长期重压之后形成的结果。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我,但我却无法不看到他这三年来的消瘦。
虽然,曾经,我也只会嫌他太瘦,想要狠狠的把他养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形消骨立这个词能被用到他身上。
普照大地的阳光,也总有照不到的角落,当我慢慢走向他,慢慢抬起他的脸,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那个永远黑暗的角落。
他冷冷的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三年前,他看到陌生人也不会有那么冰冷的表情。
一瞬间,我开始疑惑,这真的是他吗?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刻,他又变回了我认识的那个小东西,他抱着我,哇一声哭了出来。
抱着他,就能感觉到薄薄的衬衫下的皮包骨头,他不停的颤抖着,气绝般的哭着。
依旧是那种无力感,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从何安慰?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从来都是这样,我无能为力,只能抱着他,吻着他。
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可是,很显然,他的身体比三年前糟糕了更多,我只是稍稍用力,想要纾解三年来的思念之苦,他却已经喘的脸色死白一片了。
我慌乱的抱他靠在墙边坐好(哮喘发作的人不能躺倒),四处翻找舒张剂,可,酒店似乎永远不可能成为家,不会像我们曾经的家,在任何房间,随便哪一个抽屉里都能找到舒张剂。
我翻遍所有的地方——空的,都是空的。
他喘息的越来越厉害,那种气体剧烈进出身体的声音让我彻底慌了,我掏出蓝牙耳机拨通佳明的电话,一边向他求助,一边抱着他往医院跑。
电梯门开的那一刻,该死的又是堵人。
可我仍然死死按着开门键不让电梯下去,我哀求,希望能有人出来,能让我们先下去,还好,世界上总是好人多,出来的不只一个,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了,给我和丛溪留下了足够大的空间。
有人更加好心,帮我按下了关门键。
我致谢的声音还没完,电梯嗖的下沉了。
同时,跟着下沉的还有我的心。
因为,丛溪已经开始无法支撑身体,缓缓向地面滑去。
我几乎抱不动他,他半跪在地上,死死抓住我的衣摆,眼中全是惊恐。
我跪在电梯里,抱着他,紧咬牙关,我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我知道这间酒店离医院很远,所有最坏的情况占据着我的大脑,挥之不去,蓝牙耳机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没有了佳明的声音,我更加慌乱。
我突然有一种想信教的冲动,因为那样,我至少可以向谁祈祷。
电梯很快到达底层,我抱不动丛溪,半拖半拽着他往外走,他的脸色成了青灰色,呼吸声开始断续,眼睛也撑不住快要闭上。
尽管当时他的状况不太可能说得出话来,但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他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
“皓——”高兴的。
“皓——”生气的。
“皓——”刚从梦中醒来的。
“皓——”呻吟的。
“皓——”无力的。
……
一瞬间,我感觉到了绝望,我突然停下所有的动作,抱着他,让他靠在我的肩上,像曾经无数次一样哄他,“没事的……没事的……我陪着你……我陪着你……”,哪怕是死。
——我会陪着你……小东西,我爱你,很爱……很爱……这一次……我再不放手……即使是死。
电梯的出口在大厅的一边,来往的人群,已经完全被我们吸引,大堂服务员跑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忙,我知道我该让他叫救护车,我知道我该让他帮忙到最近的药店看能不能买来舒张剂,我甚至可以让他疏散人群,不要再好奇了,抢夺丛溪原就很难吸入的空气。
可我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跪在地上,轻轻的抱着丛溪,我的左手和他的右手十指紧扣,手指交缠,无名指上的戒指贴在一起。
他靠在我的胸口,下巴枕在我肩头。
他的左手死死拽住我衬衣的下摆,我的右手紧紧环在他腰上。
他的喘息声在耳边断续,我的心跳随着它起伏,我想,如果停止——它们会一起。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说了些什么,蜚语了些什么,好心的,好奇的,我全都不理,我静静的抱着丛溪,觉得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和他。
“Jesus Christ,我才晚了一会儿,怎么就搞成这样了?”萧瑜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一个东西被塞到了我手中。
我茫然的看了看,随即反应过来——那是舒张剂,我急忙扶起丛溪,往他口中喷了几下。
他靠在我怀中舒缓的时候,萧瑜干练的调动酒店员工,将人群很快疏散了。我这才想起这家酒店属于萧秦明集团旗下产业。
萧瑜不愧是萧秦明选定的继承人,镇定自若,声音温婉动人,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只三言两语就稳定了渐趋混乱的场面。
丛溪慢慢平静下来,但体力透支太多,他仍是撑不住往下滑。
我知道他暂时没事了,心底蓦地一阵酸涩,捧起他的脸,狠狠吻了一下。
这个可恶的小东西,让我牵肠挂肚了三年,才一见面,又让我心痛的想死的心也有了,真是太可恶……可恶了……
不过,还好……还好……他没事……没事……
我抱着丛溪,又吻了一下,他虚弱不堪,想对我笑,牵动唇角,眼角却滑下一滴泪。
我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曲起一根手指,刮去泪滴,身边忽然响起一个脆生生娇嫩的声音,“妈妈,叔叔把哥哥咬哭了,叔叔是坏人,叔叔是坏人。”
我晕。
真是个小破孩,他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咬”的?
还有,为什么一个是叔叔,一个是哥哥,我有那么老,丛小溪有那么嫩吗?
最重要的,我仪表堂堂,绝对是帅哥一枚,哪里像坏人了?
不过,算了,不和他计较,就一小破孩。
我站起来,背起丛溪,往停车场去。
瞥一眼旁边,萧瑜忍笑忍的很痛苦,我冲她挤出一个假笑,“如果方便,能帮我开车吗?”
萧瑜不停点头,跟上我的脚步,却仍然不时发出刻意压低的笑声。
哎——
这小妮子,学坏了啊!
第56章
丛溪的身体果然比三年前更糟糕了,送到医院后,佳明还在没来得及给他做检查,他竟然已经睡了过去。
我以为他怎么了,想把他摇醒,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检查完才能放心,萧瑜却阻止了我,“你让他休息吧,他……太累了。”
话,说的似乎另有深意,我看向萧瑜,她看着丛溪的眼中有着女性天生的温柔和怜悯,我知道,这三年,也许她是知道最多的那一个,我说过,丛溪是个让人会忍不住去疼爱的人,萧瑜也不例外。
她抬起皓腕,轻轻抚了抚丛溪额前的刘海,忘了一切的看着他,又突然抽离,略微尴尬的对我笑笑,然后说,“我去买点吃点,他急着回来,什么都没吃。”
我明白,她是不愿说,虽然我没有问,她也没有正面回答,但从她眼中刚才一闪而过的疏离,我懂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坐到病床边,握住了丛溪的手。
直到萧瑜的脚步声消失后很久,我才把脸埋到了他掌心,三年的更加纤瘦,让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显得有点大了,只是轻轻挤压他的掌心,就能看到戒指和指骨之间的空隙,就像我们分开的这三年,彼此生命中属于对方的空缺。
我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的脸,他的眉目,他的唇,他挺秀的鼻子,还有能给他带来颤栗的小小喉结,比三年前更瘦的他,并不显得更年轻稚嫩,反而在眉宇间带上了淡淡的沧桑。
沧桑?
为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词语,我自嘲的笑了笑。
他怎么能是沧桑的呢,刚才的小朋友不是还叫他哥哥,叫我叔叔吗?
他要是沧桑了,那我就只能是苍老了。
我为这个想法感到不悦,皱了皱眉,伸出手捏上丛溪的脸,“等你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该收拾的,还该狠狠惩罚,突然就跑了,害我牵挂了三年,又突然跑回来,不打招呼,还给我来个昏睡,醒了一定是要狠狠打屁股。
哼……哼……
我开始磨牙,唇角勾出奸笑。
渐渐,变成欣慰。
栽了,我死死的栽在了这个小东西的手里,永世不得翻身。
才只多长时间前,所有的怨、伤,还有决定,到再看到他的那一刻,全都分崩离析、粉碎消散,就算他曾在我心上撒下满把的针,捅了一刀,再狠狠踩上几脚,当他像在KTV里一样再一次趴在我怀里哇哇哭的委屈的时候,所有的伤口不药而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喜悦,喜悦他终于又回到了我怀中。
当然,我并非下贱的任人抛弃伤害还傻傻的恬着脸死缠烂打,死心塌地任他糟践,他不抽打我不痛快。
我只是相信,相信他不会存心伤害我。
面对爱上夏阳的那个疯子,任他打的头破血流仍然哀求我希望警察不要追究的人,怎么会想要去伤害谁。
不管为什么,不管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形销骨立,即使满身是伤,他还是回来了,回到了我的怀中,将泪水烙到了我皮肤上,和我十指交缠,当感受到无名指上戒指的硬埂时,我知道,他没有忘记和我的承诺,一直记得。
这就够了。
我向来不会做庸人自扰的蠢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也只能是过去,我能握住,紧紧握住的只有现在,而对于未来,我只有去努力,所以,不管过去的三年,我曾经多么难过伤心,多么痛不欲生,那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现在,这一刻,丛溪又回来了,他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我握着他的手,能感觉到他低于常人的体温,也能摸到他手上的戒指,还能吻吻他的额角,捏捏他的脸……
这才是我的现在,我现在拥有的。
这就够了。
我甚至想,如果就连他也不愿意说那三年,那么我就不问。
不过,最重要的是,以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他的手。
当然,我是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贴身跟随,那么能做的就是,把他所有的有效证件都监控起来,最好是由我来保管,锁起来,嗯,得用两把锁。
哼,看他还跑,小样!
“你干什么呢,面目狰狞的,不会准备杀人越货吧?”不知何时,萧瑜回来了,一进门,就打趣我。
我横了她一眼,把脸上的狰狞保持了两分钟,冷笑几声,拿过她买回来的清粥小菜,打开凉着。
她也是帮凶。
“好了,好了,不是又把他给你送回来了吗?你也没问过我不是,所以严格说起来,我并不算骗了你”,萧瑜温婉的笑着,我觉得她完全是出于对我的同情才说这番低声下气的话。
她说的对,我是从来没有问过她,不过,还需要问吗?我问萧思悦了,我还跑去质问萧秦明了,以为他把丛溪怎么了,难道还要我很认真很郑重其事的问她,“萧小姐,请问你见过丛溪吗?知道他在那里吗?”
需要这样?
这个死妮子,就是存心推卸罪过嘛。
不过,还是那句话,都过去了的事,计较也没用。
我努力平复内心的怒火,拿着塑料小勺子,小心搅动清粥,不时呼呼吹几口气,那边萧瑜却突然没了声音。
这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嘛,跟她越来越熟之后,我也见识到了她温婉的外表下的另一面,什么时候她会这么不唇枪舌剑的和我舌斗上一阵了?
我疑惑转头看过去,手中的动作瞬间凝固,“你怎么了?”
萧瑜的眼眶红红的。
她摇了摇头,别过脸去说,“他的行李,我送去你家?”
“不用了,我自己去拿”,我继续搅动清粥,又不放心的再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萧瑜摇头,笑了,“你就认真点吧,别把口水吐进去了!”
我满脸黑线,一个个的段数越来越高了,我关心她,她噎死我。
好吧,好吧,我不说话,行了吧。
不过,显然,我对萧瑜段数的评估还是偏差了那么一点点,她笑着离开,却突然回转,冲着丛溪微微翘起的红唇就吻了下去,然后在我瞪大眼睛猛抽冷气的时候,突然一扭脖子,于是,最后那个吻就落到了丛溪颊上,再然后,她得意洋洋的笑着,还顺便送了我一个飞吻,踩着她的细高跟鞋,无比欢快的离去了。
我嘴角抽搐,面部僵硬,觉得头晕。
晕的厉害。
第57章
夜晚,难得有了月亮,月色斜斜铺洒满地,尽管天气闷热,我仍把所有门窗都关好,偌大的病房,除了我的丛溪,再没有其他人。
不止如此,病床四周的帘子也被我拉了个严严实实。
我就是要搞得全世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这样,心里才踏实。
空调突突往外吹着冷气,我握着被子下丛溪的手,怕他热了着,一旦有了汗,就揭开被子一会儿,怕他冷着,一旦手心渐凉,又盖上一会儿。
守了很久,快没耐性了,怎么就还不醒。
忍不住伸出手,捏他的脸,还真是瘦的可怜,捏了又心疼,小心揉了揉,还是不醒,再捏,再揉,反复了几次,还是不醒。
这下我慌了,再疲惫,也不会睡得这么沉,况且丛溪睡觉一向不喜欢别人骚扰,如果在以前,被我这样折腾,他早不赖烦的嘟囔了。
可现在,却一动不动。
我能不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