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点头应了,皇帝吩咐把瑞王的药端上来,自己看着瑞王喝了,道:"你好生歇息罢。"给瑞王掖好被角,对庆王道:"你随朕来。"
庆王跟着皇帝出了瑞王的房间,皇帝边走边道:"几日前老三来见我,说是江南最近有些事情发生,你这几日怕又有些消息了,仔细给朕说说。"庆王应道:"是。"当下把自己这边的消息仔仔细细跟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听了眉头越皱越紧:"你说扬州最大的盐商黄之衍暗中在大量收购铁器?他买来做什么用?"
庆王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查清楚,只知道这些铁器都被秘密运往海上,然后就不知所终了。臣弟怀疑,"庆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些铁器在海外被锻做兵器,供给了倭人。"
皇帝吃了一惊:"供给倭人?那不就是通敌么?一个盐商,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庆王道:"目前臣弟还只是怀疑,但种种蛛丝马迹已表明这是最大的可能。听风楼现已跟上了最近的一艘船,不日内即可有确切的消息。江南最近颇不平静,臣弟这次去江南,总觉得四大世家也很是古怪,还请皇兄自己多加小心。"
"四大世家又有什么古怪?"江南四大世家均是大士族,人才辈出,各家族中均有多人在朝中任职,门生无数,京中六部的官员倒有一半跟四大世家有关系。这四大家族势力深厚,皇帝精明过人,一方面极力笼络,纳了其中陈、谢、郑氏之女为贵妃,一方面又让他们互为牵制,平衡势力。皇帝深知这四大世家在朝中的重要性,此时听得庆王这么一说,不禁心中一惊。
庆王回想着这次去江南的情形,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有种古怪的感觉,似乎他们都在怕着什么。听风楼已经在详查此事,但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对了,"他想起一事,"皇兄,宫中最近可有什么不寻常之事?"
皇帝想了想,摇头道:"这后宫之事我一向不太管,都是交给皇后的,不过皇后宽厚贤德,宫中一直都甚是平静。"皇帝苦笑,"而朕,为了一碗水端平,到几个贵妃那里也都是轮流的,不敢有半点偏爱。"
庆王见皇帝神色郁郁,忙道:"臣弟也只是这么一问。对了,臣弟让人从海外寻了些新奇玩意儿,过几日就能送到,到时我送进宫去给敏儿玩罢。"皇帝目前还只有一个儿子,乃陈贵妃所出,年仅四岁,生得玉雪聪明,深得众人疼爱。敏儿在几个叔伯中尤其喜欢庆王,因庆王交游广阔,经常有新鲜有趣的东西拿来给自己玩,性格又最是豪爽,可以不拘礼仪。
皇帝想到自己那活泼可爱的儿子,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意来,道:"老四,这江南一事就全权交给你了,有何发现速速向朕禀报。"庆王躬身道:"臣弟遵旨。"
皇帝挥挥手道:"你现下又来这一套了,别以为朕不知你和老六为了那个岳谨言,都来跟朕打马虎眼,只是你们两个莫为了这种事伤了兄弟情份就好。"庆王知这个皇兄最为看重兄弟情谊,心中感动,忙应道:"臣弟省得。"皇帝道:"那就好。你也知老六娇养惯了的,凡事让着他些。"
庆王应了。皇帝道:"朕这便回去了,你再进去看老六罢。"他也是常年习武之人,也不乘辇,自行带了内卫骑马走了。庆王送了皇帝回转来,瑞王躺在床上,刚喝了药,发了一头汗,见庆王进来,忙挣着想坐起来。庆王抢上去按住他道:"你好生歇着罢,别乱动了。"
庆王自幼带着瑞王长大,情谊比跟别个兄弟更是不同,见瑞王憔悴虚弱,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帮瑞王盖好被,见他发汗,便倒了茶水喂他。瑞王默默喝了水,突然拉着庆王的手,问道:"四哥,你,你是不是喜欢岳谨言?"
庆王略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点头道:"是。"他无意隐瞒,见瑞王问起,便也坦然相承。
瑞王放开庆王的手,颓然道:"这是真的啊。"那日他见庆王为岳谨言担忧心痛,便已明白了,只是心下一直不愿承认而已。
瑞王呆了半晌,又一把抓住庆王,急急道:"四哥,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我,我也喜欢他啊。"
庆王闻言大怒,甩开瑞王的手,冷冷道:"你以为小岳是什么物事么?还让来让去的?"
瑞王见庆王发怒,若是以前肯定是不敢出声了,现下却惨笑起来,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岳谨言当然不是物事,他,他是我心口的一块肉啊。"瑞王有些狂乱地抓着心口,"他走了,我这里一直疼一直疼,疼得我都喘不上气啊。四哥,你看看,我的心是不是已经缺了一块了?"
庆王见瑞王眼神散乱,胸口已经被抓出一道道血痕,却毫无知觉,心下大惊,忙制住他的双手,打了他一巴掌道:"老六,你醒醒!"
瑞王被这一掌打得回了神,趴在床上喘息。庆王扶起他,见他苍白的脸上又是一个鲜红的掌印,心疼不已,放软了声音道:"老六,你到底想清楚自己对小岳是什么心思没有?你莫不是把他当成了光华的替身?"
瑞王喘了一会,摇头道:"他们两个,除了相貌一样,根本没有一样相似的地方,我怎可能会错认?阿锦和我在一起十四年,我们之间情意深重,可见了岳谨言,我才知道那其实更像是亲情,不是情爱。对阿锦,我敬他,重他,事事迁就他,宝贝他,不愿他受一点气;可对岳谨言,我看不见他,心里就空落落的,看见他,心里就踏实,我总喜欢逗他,欺负他,看他脸红,着急,然后总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他。"瑞王笑得惨淡无比:"可是,我自己毁了这些,伤了他,我这也是罪有应得。"他闭了眼,眼角滑下泪来。
庆王站起身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道:"你好生养病,我改日再来看你。"径自出了瑞王府回去,一路上心乱如麻,到了府里直奔回房。
岳谨言正在跟陆慎行说话,见庆王进来,忙站起来招呼道:"王爷。"陆慎行正在滔滔不绝地跟岳谨言讲他一路上的事迹,手舞足蹈,好不热闹,突然被庆王打断了,心中老大不乐意,一个白眼递过来,又重重哼了一声。
岳谨言忙道:"慎行,不得对王爷无理。"庆王怎会跟陆慎行计较,走过来,盯着岳谨言看了半天却不说话。陆慎行心头火起,插到庆王面前道:"喂,你看够了没有?怎么不说话,哑巴啦?"岳谨言忙把陆慎行拉到身后,朝庆王赔笑道:"王爷,我师弟口无遮拦,这都是我的不是,平日里没有管好他,您大人大量,莫与他计较。"对陆慎行的关切却是溢于言表。
庆王本就心神不宁,看岳谨言对陆慎行甚是维护,对自己反而显得生分了,勉强笑道:"小陆兄弟天真烂漫,我怎会与他计较。"心中却是一阵酸涩,想道:"我总以为你对我有些不同,其实你对谁都是一样好,却原来我是自作多情了。其实你和老六原也甚是融洽,现下若是让你去救老六,你怕也是会去的罢。"
第 22 章
庆王心里兜兜转转,一会儿想到瑞王的凄惨情状,胸中满是满是疼惜,恨不能以己身代他受苦;一会儿又想到岳谨言的温和可爱,心里又都是对岳谨言的怜爱之意。这思前想后,看着岳谨言呆了半晌,暗叹一声,拉了岳谨言的手问道:"言儿,今日伤口还疼么?"
岳谨言脸一红,低声道:"不疼了。"陆慎行跳过来啪地把庆王的手拍掉,自己握了岳谨言的手,大声道:"不许你对谨谨动手动脚的!"庆王心中本就有事,被陆慎行一搅,火气上来了,沉声道:"陆慎行,你别太过分,就凭你刚才那一拍,本王就可将你拿下治罪!"
岳谨言一听吓了一跳,忙朝庆王道:"王爷,这都是我平日管教不力..."陆慎行这几日早已看出庆王对岳谨言不一般,决不会对岳谨言有半分不利,根本不怕庆王,在一旁梗着脖子道:"哼,我怕你不成,你来拿我呀!"
庆王见陆慎行竟是存心挑衅,不由动了真怒,冷冷一笑,手一伸,拿住了陆慎行的手腕,陆慎行顿觉全身麻痹,一丝力气也无,刚要出声叫骂,庆王出手如风,点了他的哑穴,他张着个嘴出不了声,气得一脸紫胀,眼睛里喷火。庆王哪里理他,扬声叫道:"来人!"
岳谨言见陆慎行被制得动弹不得,刚想向庆王求情,几个小厮进得房来,庆王指着陆慎行道:"你们把这泼皮捆了,扔到柴房去,不许给饭吃,好好饿两顿,看他还能口出狂言不能。"小厮们齐声应道:"是!"上来架着陆慎行就往外走。
岳谨言慌了手脚,忙上前拦住那几个小厮,回身向庆王求道:"王爷,我师弟年纪小不懂事,您就饶了他这一回罢。"庆王见他为陆慎行着急,却更是生气,冷冷说道:"既然你这师弟欠管教,本王今日便替你管教管教他。"朝小厮们一挥手:"带走!"
岳谨言不敢再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陆慎行被带了出去。庆王若无其事,拉了岳谨言的手道:"既然你的伤口不疼了,在房里捂了这几日,我便带你到园子里透透气罢。"岳谨言见了庆王刚才的威势,虽说怕冷,却不敢说不,加了衣服,跟着庆王到了园子里。
庆王府里的几处园子极为精致,在京城里是数得上的,昨夜又下了场雪,园子里一片银装素裹,别有一番意趣。已经是腊月中旬了,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岳谨言受不得寒,虽说穿得厚实,还是走了两个园子就有些哆嗦,也顾不得看景,只把双手凑到嘴边呵暖。庆王见了,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鹤氅给他披了,不再逗留,带了他回房。
岳谨言手脚都已经冻得冰凉了,他身上寒气重,半天缓不过来,庆王有些懊恼,叫岳谨言脱了鞋袜,把他的双脚揣到怀中,岳谨言本是不明所以地脱了鞋袜,发现庆王是要给自己焐脚,吓了一大跳,忙把脚往回抽,却被庆王牢牢握住脚踝,挣动不得。
庆王觉得岳谨言的脚冷得像冰块一样,假意哆嗦了一下,皱着眉,苦着脸,颤着声道:"好冰,冻死我了。"样子颇为滑稽,岳谨言忍不住噗哧一笑,这是他受伤以来第一次真正开心的笑容,灿烂得花了庆王的眼,不由盯着岳谨言发了呆。
岳谨言被看得不好意思,加上双脚又在庆王怀里,扭过脸去,耳朵都红了。庆王把岳谨言的手抓过来,拿手焐着。两人都不说话,房间里静得很,岳谨言悄悄转过脸,见庆王盯着自几,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胸口了,周遭的一切瞬间隐退,天地间只剩了庆王那一双晶莹流转的风目。
两个人痴痴凝望了半晌,庆王突然回过神来,眼前一下子闪过瑞王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心头一紧,强自笑道:"言儿,你的手脚好像已经暖和了。"岳谨言闻言猛醒,不由大窘,忙把手脚缩回来,果然已经焐暖了,感激道:"多谢王爷。"
庆王沉吟了一会,心中翻转不停,终于还是开了口:"言儿,今日我去看了六弟,他病得很重。"岳谨言跟瑞王相处了两月,原本颇有情谊,虽然被瑞王所强,身心俱受重创,但岳谨言心性纯良,一听瑞王病重,还是不禁露出关心之色。庆王看了,心中却不是滋味,暗道:"原来你果然还是想着老六的。"强忍着胸中翻腾的酸涩,道:"他对我说想请你回去,我看他已是真心怅悔了的,你可愿回去?"
岳谨言的心凉了又凉,想道:"我当然不愿回去。可是,你是要我回去么?"他见庆王神色不安,隐隐透着焦灼,又想道:"是了,瑞王是你的弟弟,弟弟病重,做哥哥的自是心焦,若是吴大哥知道我病了,必定也是急煞了的。你对我很好,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若是回去能让你开心快活些,我便回去罢。"当下点点头,轻声道:"好罢,我回去。"
岳谨言这轻轻的一声听在庆王耳里却似一个霹雳般,他满心想的是若岳谨言不愿回去,自己便是冒了这不顾兄弟情份的名,也是再不放手了;谁知岳谨言竟说愿意回去,庆王一腔的希望瞬间被击得粉碎,只想着原来岳谨言真是对瑞王有情,心灰意冷,站了起来,笑了两声道:"好,好得很,那你明日就回瑞王府去罢。"转身就往门外走。
岳谨言心中难过已极,却还记挂着陆慎行,忙叫道:"王爷,能不能免去我师弟的责罚,放他回来了?"庆王想:"你对谁都好,对谁都惦念,偏偏不肯分些给我。"心痛难忍,说了声:"好,我自会去吩咐放人。"再也不看岳谨言一眼,径自出门而去。
未几陆慎行果然回来了,滚了一身的草秆木屑,脸上也脏得很。岳谨言忙给他打水洗脸,又拿了衣服给他换了。陆慎行大骂庆王,岳谨言忙止住他,有些生气:"慎行,你不可如此言出无状。王爷是好人,救了我,对我们又很好,你这样实在太过无礼了!"
陆慎行见岳谨言真的生气了,忙腆了脸巴上去道:"谨谨你别生气嘛,人家只是气他一天到晚缠着你,害得人家都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嘛。"拿头在岳谨言肩上使劲磨蹭。岳谨言拿他无法,叹气道:"那你答应我以后不可再对王爷无礼。"陆慎行知道这关又过了,抱着岳谨言笑嘻嘻道:"好好好,谨谨说什么我都答应。"
庆王走后再未出现,晚饭时只得岳谨言和陆慎行两个人,陆慎行吃了一会,笑道:"今儿个那个庆王爷不来了,我还怪不习惯了。"岳谨言本在静静地吃饭,闻言笑了一笑,道:"慎行,吃完饭收拾收拾,咱们明天出府。"陆慎行大喜,问道:"是回湘西去么?"见岳谨言摇头,恍然大悟道:"噢,我知道了,是去给那个康王解毒去。"
岳谨言再摇头,道:"是回瑞王府去。"陆慎行一听跳将起来,叫道:"为何要回那个王八蛋那里去?他们逼你么?妈的,我把他一干老小全麻翻算了!"
岳谨言忙按他坐下,道:"没有,是瑞王生病了,我想回去看看他。"
陆慎行听了岳谨言如此一说,却真是火大了。他本是极聪明的人,精通医术,看了岳谨言的情状,又见岳谨言死活不让自己验看伤口,早已对岳谨言的到底伤在何处心知肚明,只是不愿让岳谨言尴尬,一直不曾点破。他知是瑞王伤了岳谨言,对瑞王那是恨之入骨,现下却听岳谨言说要回去看瑞王,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及细想,脱口骂道:"我看你真是犯贱!那么个滥人你去看他做甚!还是你真的好这一口,想做个兔儿爷?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骂完了,自己却愣住了。
岳谨言的脸白得像纸,一言不发,端起饭碗,埋了脸,一点一点扒饭。陆慎行伸手去拉他衣袖:"谨谨。"岳谨言身子抖了一下,低声道:"陆先生放开在下罢,莫脏了你的手。"
陆慎行怕了,他从未见岳谨言对自己如此冷淡过,以前不管自己闯了多大的祸,都是岳谨言一力承担下来,不管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岳谨言也从不舍得说一句重话,对自己永远和颜悦色,百般呵护。陆慎行抓了岳谨言的衣袖不放,连声道:"谨谨,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不理我。"
岳谨言只是不作声,也不抬头,埋着脸扒饭,陆慎行急了,一把夺了岳谨言的的饭碗,把他的脸强抬了起来,当下便怔了,过了一会才喃喃道:"谨谨,你,你哭了?"
岳谨言满脸泪水,那碗里的几粒饭也是泡在一小汪水里。岳谨言从未在陆慎行面前流过泪,在陆慎行面前永远是那个温和坚韧的师兄,是陆慎行最可倚靠的人。看见岳谨言的泪水,陆慎行又急又痛又悔,只觉得自己该死,扔了饭碗,抱住岳谨言道:"谨谨,我是胡说八道的混账王八蛋,我以后都听话了,你别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