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江山美人
江山,美人,究竟孰轻孰重?
江山,美人,求的又是哪一个?
做为帝王,但求建立一个四海升平,百姓和乐的盛世王朝,可这样的功绩又有多少帝王可以做到。那个男人,我一直看著的男人,居然做到了,成为世人尊重的一代明君。然而他并不快乐,他的眼里隐含了太多的愧疚,年幼的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情,只觉得它太浓太浓,也太沈太沈了……
身在帝王家,是幸也是不幸。贵为皇子,享尽荣华,却有过多的身不由已,过多的欲为而不为之。我有父亲和母亲,父亲是当今世人称颂的君王,母亲却不过是他三千佳丽中的一人,还是一个无福享用她贵妃之命的薄命红颜。可是她的死极有价值,虽然未曾见过母妃,可宫人都说母妃的容颜惊为天人,足以使三千粉黛失尽颜色。她死後,父王郁郁寡欢,从未再临幸其他宫殿。所以,我就成了他最後的孩子,受尽宠爱的九皇子。
“皇儿,皇儿,你怎麽在这儿,让母後好找?” 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拖著一身的珠光宝器,在一群宫人太监的簇拥下走来,浓重的脂粉味早已让我涔涔冷汗。
“母後。”微微请了个礼,有些好笑的看著这个慈悲收养我的母後,这个理应母仪天下却虚伪阴险到骨子里的人。
“皇儿,皇上他们可要出发了,皇子们早就过去了,你怎麽还在这里?”
她的语气里饱含著著急与责怪,是啊,父皇难得心情好带皇子们出游,若讨得他的欢心,难免是又向龙椅近了一步。
“是,那孩儿告退。” 微微一笑,鞠躬,轻轻转身离去。 她的皇儿此刻若给她个拥抱,一蹦一跳的离去,准会吓掉她脸上好几层粉呢!
父皇的兴致不知为何如此之高,不过只要他高兴,皇子们是决不会喊累的。一口气陪他登上了京城最高的山,大家都忙著喘气,他一人却站到崖边,跳望景色。
你们过来。 他一声召唤,皇兄们都急急靠向他身边,我最小最弱,无奈退到了一边。却好奇地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看吧,那便是朕的江山,那万里大地,锦绣河山,皆臣服於朕的脚下。四海升平,繁荣昌盛的就是朕的天下,朕的王朝。 父皇的眼闪著很美丽很神奇的色彩。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可是美丽过後却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苦涩。
“江山与美人又是哪一个更重要?” 父皇回头望向他的儿子们。
“你们倒是说说看?”
也许以为这是父皇的一个试探,皇兄们纷纷开口,想给他一个最完美的答案。可是,我看到的是父皇一抹伤心的自嘲。
江山。如果我能为王,一定会……
江山。如果我能为王,一定会……
江山。如果我能为王,一定会……
答案千篇一律。
“你呢,重华?”父皇看向不语的三皇兄,才智过人,文武双全的他,一向有自己独特又深刻的见解。
“父皇,你不认为这个问题很愚蠢吗?有了江山,又何愁没有美人,有美人,又怎能妨碍大丈夫建功立业呢?”
这样的无理让其他人纷纷皱眉,可父皇却不介意的笑笑。
“那边的是锦儿吧。” 不知何时,父皇注意到了这个躲在一边的我,招手要我过去。
“父皇。”行礼,微笑。
“锦儿今年有十四了吧,是个大人了,你呢,你的看法。”
江山,美人。 很熟悉的词啊,好象在哪…………
……是他!
宫里有一座偏僻的禁宫,除了父皇没有人进去过。父皇平日多半是在那里度过的,母妃死後更是日日如此。那是一座禁宫,没有人愿以触怒龙颜的罪名去提它,所以连关於它的传言也没有,在里面伺候的人都是绞了舌根的。
所以,这是一座禁宫,仅此而已。
我偏偏对它好奇的紧,在一日偷偷潜了进去。一路上的太监宫女吓的面如土色,惊惊战战的上前阻拦。也许惊吓过度,竟被八岁的我推倒在地,起不了身,闯到内殿,才看见一个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的男子,他的容颜让我知道什麽叫倾国倾城。可是他的年纪应该比未到三十的父皇大上许多。因为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印记。
他笑著让我过去,很温柔的看著我。
“你叫什麽?”
“锦。”
“以後想来玩就午後过来吧。”
“恩。”
从此恋上了那个人,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深印进我的心里。刻意的模仿那清风般的笑颜,那曼妙的身姿,因为喜欢,所以想将他的一切都融进生命。
唯一的一次,那抹淡然的笑没有了,惊慌的我看到一种痛,悲伤欲绝的痛,深入骨髓的痛。他望向我的眸子,有一点烁烁光辉,然後便是死寂,泛著点点清冷的颓然。
“江山,美人,哪一个更为重要,哪一个是你所求?”
他低喃著,落下珍珠般的泪水,我措手不及的接下,那滚烫的,如烈火似灼烧的痛苦。
小小的我,就如此一遍又一遍听著他痛苦的呢喃:
江山,美人……
那以後,我再没有去过那里,因为那一夜,成了我噩梦的根源……
望著父皇英俊的脸,我的心好一阵痛。
缓缓抬头,望著他深邃的眸子,
“江山,美人,哪一个是你所求?
那哪一个就更为重要。”
父皇微微一愣,唇际荡开一丝笑容。
“那对锦儿来说,哪一个是你的所求?”
想到那个沈封於心底很久的人,我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父皇……
江山是死的,美人却是活的。
你愿意用一生去守一个到头来不属於你的东西,
还是用自己的爱赢得美人系你一生的情呢?
锦儿不愿做个天下最傻的傻子。”
我不知当时如何说出这番把太傅都怔住的话的,不过我看到父皇在笑,如清风般坦然的笑容,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笑。
他一把搂过我,大声宣布
“朕欲退位,将皇位传於第九子轩辕锦。”
我惊呆了,皇兄们也惊呆了,後面的官员更是久久不能回神。
十四岁的我就应一番鬼使神差的话得到了江山,上天真待我不薄啊!我苦笑著回头,看到的是哥哥们咬牙切齿的恨。只有三哥,微微的笑著,一瞬间让我有了被抽筋拨皮的巨痛。
祭天的那天,当我摊倒在祠堂里,因过度惊讶气血上涌无法站起时,我才知道自己愚蠢的把父皇推上了一条不容後悔的绝路。壁上挂著祖先的遗像,有一幅却是我认得的。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那容貌那气质都是梦中思念到心痛的根源……
是禁宫里的人,是我的祖父……
自父皇登基起失踪的祖父!
天……………………………………
我回过神,策马狂追上父皇的马车。
“是你啊,锦儿。你要做个明君,……
……父皇要隐居深山,带著美人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了。”
他意外的洒脱,脸上尽是温柔。
风拂过,脸上如同刀剜,透过掀起的帘子,我看到那久违的容颜。
哪里还是个美人,消瘦的脸庞,深陷的眼,灰白的头发,细细的皱纹。他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美丽,算起来也是个半百之人……
眼有些湿了,心有些颤抖。
父皇,一路保重。
和你的美人,白头携老。
看著父皇远去的马车,泪无声的滑落。
那个人的美,是绝色的母妃永远比不上的啊!
因为那个人的美,在父皇的心里。
他是父皇宁愿放弃江山也要厮守一生的人,
只属於父皇的美人。
那样的话,还有什麽好说的呢?
父皇,带著你的美人,一路走好。
第一话 春事成虚 无奈春归去
───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雅致的亭中,坐著一味红衣少女,轻抚手中的琴,吟唱著优美的曲子,那清朗悦耳的声音,缓缓飘过亭对面的池塘,却不曾惊起小憩的彩蝶。
“红泪,换首别的,这首似忧伤了点。”
倚著亭柱的男子微微皱眉。
“小女子才疏学浅,青辉公子这话说来,似要赐教一二。”
少女回头,露出绝美的容颜,看著说话的英挺男子。
这个男人,对别的女人而言简直是世上难寻的夫婿,只是生性贪玩的红泪,要的不是一块冰冷无比,坚不可摧的苯石头。
看向亭中央的一方软榻,红泪唇角扯开一丝笑颜。不知何时,卧榻上的人已经醒了,饶有兴趣的看著他们。
殿下。
红泪移至榻前,弯腰去扶他坐起。那人浅浅一笑,臂弯一带,红泪跌坐在卧榻上。那人舒适的低吟一声,枕在少女怀中,如同慵懒的猫咪。
“殿下昨夜又喝醉了,都说了好几遍,酒会伤身的。”
红泪轻抚去落在少年额前的青丝,欣赏著那让天地动容的美貌。
“醉,我没醉,我比谁都清醒。”
少年睁开了眼,清丽高傲的眸子摄入红泪的心中,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人生苦短,何必太过执著。我们能在这太平盛世,应该值得庆幸才是。对酒当歌,醉生梦死,岂不快哉?”
芊芊玉指抚上脸庞,冰冰凉凉,红泪有股想要哭的冲动。如此年轻的人,为何会有看破红尘的沧桑。
远处,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想必是丫鬟来传膳了。
“青辉。”
少年慵懒的伸出手臂。青辉无奈的叹口气,横抱起卧榻上的少年。
“你啊,怎麽连这几步路都懒的走了。”
望著少年,语气中似有些责备,更多的却是满满的宠溺。
红泪将一切全收进眼中,有些愤愤不平。
自己好歹是个大美人,为何这块苯石头不会这样跟她说话呢?有事没事老嫌她不好。
京城
原以为,我一生都不会再踏进这块是非之地,原以为,我和那个人天南地北,一生都不会再相见,原以为,我真能在这方太平中醉生梦死,了无牵挂……
可是,
天意弄人。
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群,一切都是那麽熟悉,那麽的令人怀念。这是令人幸喜的王朝,这是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平定的国度,这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属於他的。
看,那是锦王的御辇吧。
听说本来是他继承王位的,因为高将军挟同许多官员叛乱,被三皇子平定,所以他让位给三皇子,自己去南方做了个清清闲闲的王爷。
让位啊,他和三皇子的感情一定很好。象我,万里江山,就是亲兄弟也舍不得让啊。
皇家的事,有多少真,有多少假,有多少平静,又有多少血腥。
市井小民,知道个什麽?
万里江山,能忍痛割爱的世上能有几人?
跪在我身旁的是文武百官,可他们跪的不是我。他们心中所敬畏的,是那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当年的三皇子重华。
原以为我真能洒脱的笑眼看人生,但我跪下去的一刻,我知道我依旧是个俗人。
那种双膝跪地的耻辱,给了我一种咬牙切齿的恨。
抬头看他,那俊美的脸上有著我没有的成熟,稳健,睿智和帝王的气质。不同於我的貌似母妃,他与父皇几分相似,只是,隐隐多了些霸气。
“好久不见,皇弟。”
他微微一笑,很从容。
呵,原来那个心胸狭隘的人倒是我?
“殿下,不要再喝了。”
看著红泪欲泣的表情,我轻笑。
“极品的女儿红啊,我不喝,这回不是白来了麽?”
本想真的就在南方就这麽过一辈子,有红泪,有青辉,一点都不会寂寞,等他们成了家,我还可以逗小孩玩。
可是,只他一道圣旨下来,我就不得不面对现实,赶来这伤心地。
皇姐远嫁他国,所有王爷都要上京送她一程。多体面的话,为什麽不说你为了稳固江山,将皇姐作为礼物送给什麽蛮王,让所有王爷都来为你撑撑场面。
所谓的所有王爷,和你沾亲的,也只有我和老实的大哥。
还记得那个饱读诗书,才华横逸的庄淑皇姐,她对我宠爱有佳,是儿时最好的玩伴。她这一去,想来再无相聚之日,更何况那北琅国是个蛮夷之邦,女子地位很是低下,她的将来,恐是多灾多难。
“庄淑皇姐,一路保重。若国君待你不好,皇弟一定会为你出这口恶气的。”
酒烧的我的喉咙好生疼痛,却又给了我胆子挤出了一番激动的言语。
“一向沈静的锦儿怎麽一大股的煞气,真不吉利。”
皇姐打趣著拍拍我的头,却隐不住那薄薄的凄凉。
“有皇弟这分真心,皇姐此生无憾了。”
她嘤嘤啜泣,让我想起了那素未谋面的母妃。
和我唯一敬爱和愧疚的母後,雁落皇後。
喧闹的酒宴後,是冷冷的漫漫长夜。
上天是个狠心的人,永远吝啬於将美貌与智慧同时赋予同一个人,所以母妃是个除了容貌一无所有的人,而我,愚蠢透顶。
这是母後的夕日宫,位於宫内偏远的西边,能够看到落山的夕阳。母後宫中朴素而又庄重,我一直以为她是个俗不可耐的女人,来这里不过是每日的请安,竟从未注意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种不染风尘的美。
我愚蠢,蠢到母後为我耗尽心血全然不知。
那一夜的政变,让十四岁的我不知所措。母後早有预料的为我打点一切,要送我出宫。可是,那个自以为三皇兄即位,就能当上皇太後的德妃,竟闯进母後的宫殿欲除去我们而後快。
那疯狂辞向我的一刀,让母後硬生生接下了。
她望著我,什麽都没来的及说,就微笑著在我怀中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我握之不及……
为什麽?
三皇兄赶到时,看到一切,用剑刺进他亲生母妃的心脏,对上德妃幽怨而绝望的眼,他很冷很冷的说了声,
“母妃,好好休息。”
“为什麽?”
太过惊讶的我脑中仅存这三个字。
三哥轻轻抱起母後,沈沈的说著
“她是我唯一敬爱的女性。
德妃那个女人,生下我却从来没有当我是她儿子,她对我做的一切都是你无法想象的,她一心想做的,就是登上龙椅,做一个绝无仅有的女皇帝。
呵,蠢女人,一个以为凭美貌就可以坐拥江山的蠢女人。”
“在没有你以前,母後她一直都照顾著我,她让我知道什麽才是一位母仪天下的帝王之妻,也让我知道什麽才是一个人间真正的慈母。”
“你很蠢,和你那个什麽羞花闭月的母妃一样的蠢。你知道母後有多疼你,多爱你,清高如斯的她,为了保护你不卷入皇家的争斗中,竟把自己装伴的和那些个庸脂俗粉一样,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她知道我要夺位的意图,头一次急急忙忙来求我,
求我,不要伤你。”
我从不知道母後的心,从不知道那俗的表面下藏匿著一个美丽善良的灵魂。
宫廷的浑浊迷了我的眼,迷了我的心。
原来,那一次次的寻找,那焦急的脸,那温柔的颜,那不厌其凡的教诲,都是真的,真的……
是我,让母後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