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少爷按礼数送到门口,刚刚回转身子,吓了一跳。
「大夫刚才包好的,你拆它干嘛?」
鹰鹰眼也不抬,径自将左脚上缠的布条解下,淡淡道:「骨头有点错位,我再重新对对。」
「对对?」翔少爷瞪着他,「说得那么轻巧,那可是骨头耶,而且还是你自己的骨头,你可别乱来。」
鹰鹰没有理他,双手握住左脚,力道巧妙地一拉一送,听得轻轻一声脆响,这才松开紧咬的下唇,重新用布条包扎起来。
「你、你……」翔少爷显然没想到他动作快成这样,说重新对对就重新对对,抢步上前已拦阻不及,简直不知道该骂他什么好。
处理好左脚,鹰鹰擦擦额上的冷汗,又抬起手臂,看看包得严严实实的肘部。
「你该不会又想重新洗洗吧?」翔少爷有些生气地问道。
「怎么会?周大夫洗得挺好的。」鹰鹰觉得这孩子反应有趣,不自禁地勾了一下唇角。
翔少爷歪着头看他,「我第一次见你笑呢!其实你笑起来还算挺好看的,虽然没有……」
「没有你哥哥那么好看?」鹰鹰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气得恋兄情结的年轻人扭头就走,还差点撞翻秦妈刚好端进来的煲汤。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王真人带着马群和前去帮忙的牧马人回来,清理的结果是丢失了八匹马。出乎鹰鹰的意外的是,这笔损失没有算在他的头上。因为遇到这种强度的春季风暴,还能及时控制马群排成团状队伍,确保人畜的最小折损,已经算是做得非常之好了,很多同事的牧马人都在探病的时候对他表示过赞扬,所以这八匹马就按惯例入了自然损耗的帐目。只不过……
「马的事情当然不怪你,医药费用也算了,可是你的命总算是我们冒着风暴去救回来的吧?」王真人站在闯边,用无比善良的表情看着他。
鹰鹰叹了一口气。
心算了一下存银和自己的薪资情况,看样子还得在牧场待上十个月才行。
被周大夫断言七八天才会愈合的伤口,两三天后就结了疤,鹰鹰自己重新处理过一下的左脚,更是痊愈的飞快,不到第四天,他就可以行走自若。对此周大夫十分惊奇,围着鹰鹰转了好几个圈儿。
「其实也没什么,主要还是大夫的药方子开得好。」鹰鹰淡淡地笑,「我不过对草药有些兴趣,自己添加和提炼了一下。」
「不仅如此吧?」周大夫摇摇头,「你接骨的手法之准确,是我平生罕见,单单只是有兴趣,恐怕不会这么专业,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鹰鹰又低下头。
他每次低下头,都代表不愿意继续当前的话题。
从他被王真人救到牧场至今,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的过去一定有着许多的秘密,但却一个也没成功挖掘出来。
除了因为鹰鹰本身嘴紧以外,草原上的人也确实有不探究他人隐私的习惯,这些纯朴善良的人担心问的太多,一不小心,触痛了人家的伤口。
总之,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倒在寒冷的雪地中的,鹰鹰的过去,显然不是那么安贵尊荣、一帆风顺,既然他不愿意说,当然不应该勉强人家。
周大夫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但至少也在王真人牧场住了近二十年,性格脾性已经是个地道的草原人了,所以鹰鹰一低头,他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转开话题,开始从纯朴学术的层次上与鹰鹰讨论医理和草药学,结果越讨论越有兴趣,到深夜不得不离开时,他已经预约了鹰鹰好多业余时间。
这件事还带来一个意外的后果,那就是因为懂医,鹰鹰的薪资每月又增加了半两银子。
接下来的两个月过的异常平静,鹰鹰每天除了工作以外,就是跟周大夫在一起研究草原上的各种植物,偶尔出现伤病者,就会被他们俩拿来实验新制成的药剂,虽然这些新药基本上都很有灵效,但大家对实验二字还是有一点怕怕的,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要生病受伤。
牧场对外的生意也仍然做得很火爆,每当外出的马帮回来时,鹰鹰还是会向每一个人打听他们又收集到了什么奇异的故事。入夜的时候,他常常独自一个翻看自己做的故事笔记,仔细地思索和琢磨,虽然这本笔记已足足有两三寸厚,但真正能让鹰鹰满意的东西其实没有多少,他还需要收集到更多的信息和数据。
「你说翔少爷去过很多地方?」
「是啊,翔少爷的家族在关内是数一数二的,朋友也多,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喜欢到处游历,就算咱们牧场最资深的贩马人,也没有翔少爷见的世面多呢!」管家的口气说不出的得意。
「不是说翔少爷家是关内的世家大族吗?他们家里放心让他这样到处乱走?」
「萧家是武林名门,功夫好,势力也强,听说还跟皇上家沾亲呢!谁敢碰萧家小少爷一根寒毛?」
「翔少爷姓萧?」
「你还不知道?」管家笑起来,「也是,平常总是翔少爷翔少爷的,也没人特意跟你提这个。翔少爷的大名叫萧海翔,在萧家,排行第二,上头还有个哥哥。听说他哥哥倒真的是娇生惯养,很少出门的。」
鹰鹰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突然问道:「翔少爷在屋里吗?」
「今儿一早,场主就派他到三十里外的何家牧场给何老场主送寿礼,这时间大概在回来的路上吧!」
「谢谢你了。」
「咦?鹰鹰你去哪里啊?」
「出去放马。」
「喂,太阳都快下山了……」
鹰鹰把自己负责的马群全都赶回栅栏里,骑着一匹健壮的黑色母马朝何家牧场的方向飞奔。诚如管家所言,没跑出十里地儿,就看见了正纵马归来的萧海翔。
此时日头已经渐渐西斜,逆光而来的少年与骏马像是被金光镀了一层似的,丰华灿烂,在广袤草原的映衬下,显得那么英姿勃勃,仿佛可以看得见奔涌的青春气息在空气中流动,让鹰鹰在一瞬间有些失神。
「你是来找我的?牧场里不会什么事了吧?」萧海翔皱着眉头驾驭着胯下的啊米秒3靠近。
鹰鹰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有件事情,想问问翔少爷。」
「什么事啊?」萧海翔放松缰绳,与鹰鹰并驾缓缓前行。
「听说您游历广阔,见识颇多,不知有没有听过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说……一些很傻的人突然聪明了什么的……」
翔少爷呆了呆,停下马来怔怔地瞧着鹰鹰。虽然他也曾听说过这个新来的牧马人有爱听故事的这个喜好,但总以为他这样专程跑到半道上来找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一些什么更重要的理由才对啊!
「你有没有听过?」鹰鹰催问着,眼睛里流露出极度期盼的神情。
「呃……我想想……,好像是没有……」看到面前的牧马人失望的样子,萧海翔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我今晚再好好回想一下,要是想起什么再告诉你。」
鹰鹰垂下长长的眼睫,「那就麻烦翔少爷了……」
两人都稍稍加快了一下马速,默默无语的前行了一阵。萧海翔侧着头打量这个为了听故事特意跑来的牧马人几眼,先开口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听这种故事呢?我听说你已经听了好多个了。」
鹰鹰又第4下了头,但没过多久他就重新扬起了下巴,「我在找一个人。」
「找人?」
「嗯,找一个傻傻的,后来突然变聪明了的人。」
「有这种人吗?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长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
萧海翔觉得难以置信地举起一只手,「那你岂不是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你找他干什么?」
「我认识他。」
「认识?名字模样都不知道,你还算认识他?」
鹰鹰目光沈静地看向远方,「我认识他,他是我弟弟。」
萧海翔吓了一跳,「你弟弟?你居然连自己弟弟的名字和相貌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名字,特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他一直由我照顾,我怕他到了新的地方过不习惯,所以跟过来看一看。」
萧海翔满头雾水地听着,努力进行分析,「你的意思是说,你弟弟……被人拐卖了?」
鹰鹰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催动乘骑的马匹,神情沈郁。
萧海翔怔怔地看着他跟草原人截然相反的白皙脸颊,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叹息一声道:「这么挂念你弟弟,你真是一个好哥哥。」
鹰鹰微弯了弯唇角,侧过头来,「我听说,你的哥哥也很好啊!」
「对、对!」一提起哥哥,萧海翔的两眼就开始发光,「我哥哥又温柔又漂亮,就是心肠太软,太容易原谅人,不好好保护他不行。」
自从来到这个牧场后,鹰鹰第一次感觉到有些好笑,忙侧过头试图掩饰。
「喂,你什么表情啊?笑什么?」
「没……」鹰鹰又恢复了沈稳的表情,「只不过觉得你们这些孩子,在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时的表现都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的……呃不凭什么说我哥哥被人抢走了?」萧海翔不高兴地瞪起了眼睛,「再说你才多大,敢叫我是孩子?」
鹰鹰伸手拂了拂自己额角的发绺,低声道:「算我说错了,翔少爷见谅。」
「什么叫算你错了?你根本就是……」话突然哽在喉咙里,萧海翔咬着牙把头向旁边一转,「我哥哥才没有……那个人算什么东西!?」
鹰鹰凝目看着他,心里突然觉得一阵柔软。正在为感情烦恼的少年,不管是几百年几千年,表情应该都是一样的吧?不知自己牵挂的那个小家伙,什么时候才会开始初恋?
两人又默默无语地向前走了一段路。萧海翔眼睛看着前方,口中却问道:「鹰鹰,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有啊!」
「那,你有没有特讨厌过什么人?」
「大概也有吧!」
「要是你很喜欢的那个人一定要跟你特讨厌的那个人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鹰鹰轻轻转动了一下眼珠,慢慢道:「我不会怎么样,他们两个人要不要在一起,是他们两个人自己的决定,我不能控制的。」
「可是。」萧海翔大声道,「要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你所喜欢的那个人就会受伤害呢?」
「他伤害了你哥哥?」
「当然,那小子简直不是东西,哥哥对他那么好,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珍惜,我觉得那种人根本不值得原谅!」
「他原谅了吗?」
「啊?」
「我是说你哥哥,他原谅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不过我哥这人就是心肠软,我怕他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原谅那个人的,这不又明摆着给人家机会伤害他吗?可是换了我就不会,我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让哥哥不开心的事情!」
鹰鹰紧了紧掌中的缰绳,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用轻飘飘的口气道:「你回牧场的时候好像说过,你哥哥出门游历散心去了?」
「是啊!」
「你怎么不跟着去?」
「哥哥不让我跟……」少年垂下头,神情有些沮丧地嘟起嘴。
「那个人呢?」
萧海翔立即高兴起来,「我哥也不让他跟!」
「哈哈,你是不知道我哥那个人,平时柔柔和和的脾气好得不得了,可一旦做了什么决定,就真的说一不二,不许讨价还价的,我想那小子最多只敢偷偷摸摸远远吊着,根本不敢走进我哥的视线里面去!」
鹰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轻轻失笑。
「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到底笑什么?」
「我笑你心口不一。」
「喂!我哪里心口不一?」萧海翔勒住马缰挡在前面,「你说清楚点儿。」
「令兄独自一人出门,你明知道那个人可能会偷偷跟在后面,却一点儿也没有阻拦,反而跑回关外牧场来散心了,这表明了什么?」
「表明……表明我相信我哥哥,他说现在还不想理那个人,他就真的不会理的。」
鹰鹰缓缓地摇了两下头,淡淡道:「错了,这表明你根本不担心那个人会伤害你哥哥,表明你虽然嘴上拼命地叫嚷,但内心深处却早就已经明白,那个人……已经不会再伤害你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