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是气恼还是难受。
“要不我还是去加点糖吧,苦不苦不都是药嘛。”禄龄急急嘀咕了一声,端起碗转过身去,
突地被拽住了衣角。
“去哪里了?”颜如玉的声音已变得沙哑。
“煎药啊!”禄龄顾左右而言他。
颜如玉静默下来,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禄龄。
禄龄闪闪躲躲,只觉得身上快要被他的眼神灼出一个洞来。
素闻生病的人脾气都不怎么好,然而此刻在颜如玉的脸上实在是看不出到底怀了怎样的情绪
。
等待了一番却没有听见他说出其它该说的话,禄龄抿了抿嘴转身,经过桌边时伸手捡起一样
东西,随后推门而出。
合上门的瞬间,他低头摊开手心,属于颜如玉的那半块羊脂玉已经碎成两片,雨后的阳光穿
透树杈照耀而来,在掌间折射出刺目的光。
番外二终续
第二日醒来又未曾看见禄龄,甚至一直到将近入暮也不见他的踪影。
颜如玉已经没了心情去追究他到底去了哪里,独自漫步来到后院。
细雨霏霏,庭闲花落,仅一夜便积了满地的残香。
直至看到院中长势旺盛的杂草,适才发现原来花圃已是多日不曾修剪。
站在零花堆积的阶前怔望了一会,颜如玉转身往屋内取了剪刀,回到花圃前蹲了下来。
近来的天气总不是那么地晴好,色调是沉郁的灰,傍晚犹甚。空气中可感知的亦唯有丝丝扣
扣的萧瑟意味。
颜如玉偏头轻咳几声,举起剪刀细细地将圃间杂草修剪,有时需得倾身弯腰,风就会穿过宽
大的衣袖灌透进来,夹杂点滴的雨丝,凉意扫过,连手臂都会泛起鸡皮疙瘩。因淋雨而感的
风寒本就未愈,加之身上着衣不多,一直昏昏沉沉的脑袋愈发疼了起来。
然而此时此事却全然无法让他停止手上的动作,不但长势过旺的枝叶要仔细地修剪,就连一
根无关紧要的细草都要被他连根除去方才罢休。
偶有成对的燕子穿越将暝的暮色掠过头顶,在连绵的细雨间忽上忽下如嬉戏的孩提,一路前
往栖身的屋檐。
颜如玉住手抬眸瞥看,只那么一眼便失了神去。
这会是飞往谁家堂前的双飞燕子?无忧无虑却又不离不弃,生生惹人羡慕。
正自忧思,突然想起似乎还有药在灶台上煎着,连忙起身奔去,路上不小心踢翻了摆在柴房
门侧的瓷坛,
随即发出“砰”地一声脆响。
颜如玉滞下脚步顿了一会,没有回头,径直往里走去,却发现煨在小炉上的药罐里已然连一
滴水分都看不见,唯有一丝青烟“滋滋”地往外冒窜,泛出焦热的气味。
“啊呀好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颜如玉转过身去,只看见禄龄提了满手的东西,吃力地抬起一只脚探头看了看鞋底,又是一
阵惊呼:“天哪,踩到碎片了!”
颜如玉犹豫了一番,刚要迈步而来,禄龄却又抬起脸急急朝他身后呶嘴:“快点先把药罐子
端下去端下去,再烧就要暴掉了!”
颜如玉于是又回过身去,刚伸出手又听见一声惊叫:“小心烫!”
可是迟了一步,快速收回来时指腹已被烫得通红,颜如玉蹙眉抬手捏住耳朵。
“怎么这样心不在焉的,再下去房子都要被拆掉了。”禄龄一蹦一蹦地走过来,把手上的东
西放在一边,又用布包着药罐将其从炉子上取了下来。
做完这些,他转身抬手探了探颜如玉的额头,只觉得依旧有少许的热度未退,遂问道:“今
天的药没服?”
颜如玉用眼神扫了扫他身后,示意本该服下的药已经被烧完。
禄龄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摸了摸他被雨沾湿的衣袖,立刻皱起眉头不再说话,转身一步一
拐地走到屋外门槛上坐了下来。
不过多久,颜如玉也在他身边坐下。
禄龄别过头去,尽量不让眼睛有余光能扫视到他。细雨斜打入檐,偶有几许冷意扑面而来,
逐渐冰凉了着了单鞋的双脚。
两人皆是默然,无声地打着不知所谓的冷战。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天色暗得快要不能视物,禄龄只觉得耳边听到的咳喘声一点一点由轻到
重,频率亦是越来越快,直至后来终于忍受不住,“噌”地站了起来:“快回屋里去!”
颜如玉对他所说的话恍若未闻,暮色下的身影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却因为距离不远,
仍旧能看见他双肘交叠在膝盖上,微仰着沉默的脸盯着远处高低参差的灰墙黛瓦。
禄龄急红了脸,“啪”地一声抬腿将脚边的一片瓷坛碎片踢出老远。
颜如玉微微眨了眨眼睛,仍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毕竟不像对方那样耐得住性子,情绪一经发泄便控制不住,禄龄一边“呼嗤呼嗤”地喘着气
,一边眼眶跟着红了起来,最后终于一甩手转身离开了。
直至那脚步声渐渐远去,颜如玉才似回过神来,忽地站起身匆匆追了上去。
也不知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两个人竟然会像孩子似地赌气。禄龄回到屋里坐了下来,歪头趴
在桌子上,委屈的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溽湿了整片衣袖。
“我不想跟你吵架。”不知过了多久,禄龄突然小声说着,将脸埋进手肘间,“我已经跟我
爹爹约好了,只要我能每隔三天去看他们一次,他会去说服我娘的。”
一只带了凉意的手犹豫着搭上了他的肩。
“你看……”禄龄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低头从怀里掏出昨日从地上拾到的玉石碎片,“你说
你过不过分,就这么把它摔在地上了,上回你见它在我手上被弄碎掉的时候还生了我的气呢
。”
颜如玉伸手将那些的碎片接了过来,一双若水般的眼睛终于现出温和的色彩,他俯身替禄龄
擦去未干的泪痕,舒臂将其揽进怀中。
“我知道你在介意我这两天都没有告诉你我去了哪里。不瞒你说,那天在街上看见我娘,我
真的很想跟她回家去。”
颜如玉突然收紧了手,禄龄的声音隐没在他的衣领间:“你总是欺负我,而我每天的心情都
会因你而忽好忽坏,有时难过起来多想离你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你。”
颜如玉闻声一僵。
“可是我终究无法舍得,所以也只是偷偷去看了看她。但还是被我爹看见了,”禄龄伸手比
了比,表情微有不屑,“在家门外的拐角,那时正是青楼刚开张的时段,整条街都是脂粉的
香气,那糟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要装潇洒,摆个江湖大侠的造型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要给谁
看,人家小姑娘才不兴搭理他,真是傻气十足……”
听闻禄龄的形容,颜如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知晓赵三学必然不如禄龄娘亲那般有着古板的思想,并且常常言行不一,用一句并不贴切
却又足以达意的话形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却是到今天才真正发现他的可爱之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别人再好也还是比不过小颜,”禄龄自他怀中抬起脸
,“你在我心里已经生根发芽了,现在就算那结出的果尽是些歪瓜劣枣,也不能改变什么。
”
颜如玉突然推开他,脸上微显不满地看过来,却不说话。
“你又怎么了?”
颜如玉拖了把凳子在他边上坐下,随后扭过头去。
禄龄“嗤”地笑了起来,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小气鬼,那么介意'歪瓜劣枣'这个词呀!”
颜如玉仍旧不动,却是眨了眨眼睛,突然微弯起了嘴角。
禄龄起身绕到他面前:“不对呀,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嗓子哑了?”
“咳咳……”颜如玉笑了笑,起身抬手穿过他的臂间取了一支笔,就着铺开的纸写起字来。
这个姿势不似寻常,禄龄直接被他圈在了怀里,只觉得有轻微的呼吸吹进颈间,忍不住笑出
声来,缩缩脖子道:“……昨天特地去药铺给你抓了药呢,却是要与我赌气,也不知道是跟
我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颜如玉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因着以前总嚷着“小颜真婆妈”之类的话,禄龄知道他
定然也会说“什么时候变得和我一样婆妈了”,遂“嘿嘿”笑了一下:“彼此彼此。”
不多时,颜如玉扳着禄龄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指了指着铺在桌子上的字。
刚才那首诗,你用得很好。
禄龄一下瞪大了眼睛。
颜如玉笑眯眯地看着他。
禄龄欢呼一声:“真的么?”
颜如玉笑弯了眼睛,拉着他的手将他扯近回来,在他脸上轻轻一啄。
禄龄立时安静下来,脸上红得如被火烧。
颜如玉笑得更欢,转而拉着他坐了下来,将那些玉佩的碎片轻轻摆在桌子上,随后掏出一个
小瓶子。
“要干什么?”禄龄疑惑问道。
颜如玉自笔架上取出一只个细头尖的笔,打开瓶子的小盖,往里蘸了一蘸。
“这个是什么东西?”禄龄好奇心起,伸手就要去摸,被颜如玉一掌拍开。
禄龄呼了一声“痛”,却是乖乖地将手收了回去,仔细拿眼去瞧,却见他将那只笔往玉佩碎
裂的边缘扫了扫,终于明白过来:“你是要把它们黏起来?”
颜如玉点点头,继续专注手上的动作。
禄龄“嗤——”地一声笑起来:“哈,这个怎么可能,我们上次黏在墙上的对联,不是连什
么时候被风吹走了都不知道吗?”
颜如玉看了他一眼,伸手拣起桌上的一块碎片,对着手中的另一块轻轻黏了上去。
禄龄虽然嘴上嘲笑着,却也忍不住凑过身去,紧紧盯着他手上的碎片。
两方相合,颜如玉小心地松了手。
未被捏住的一半碎片竟然真的牢牢地黏在另一半上没有掉下来。
禄龄惊奇地道:“咦?”
颜如玉弯起嘴角,将那黏好的玉佩递到他的眼前。
禄龄大睁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两个相合的碎片轻轻摇了摇,“扑”地在他手
心里断裂开来。
“啊?”禄龄傻眼。
颜如玉终于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这才发现是被骗了,禄龄气急败坏,又是一脸通红:“小颜干嘛又捉弄我,我还真以为会合
在一起呢!”
颜如玉突然敛起笑容,摇了摇头将他揽进怀里,沙哑的声音听来粗糙却分外温柔:“会在一
起的,一定。”
夜已入深,维持了许久的雨天却是终于放晴。
——且就相信我们会如你说的那样,会在一起的。
一定。
番外之唯唯回来了
大清早颜如玉就起来了,那时禄龄还在睡觉,迷迷糊糊抬手揉了揉眼睛问他:“小颜要去哪
里?”
颜如玉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说:“龄儿接着睡,天还没亮呢。”
禄龄点点头,眼睛半睁不睁地,闭上就要睡去了,忽地又张开。
朦朦胧胧看着颜如玉穿好了衣服理好了头发,忍不住伸出脚丫子去探了探被窝外头的温度,
声音伊伊呜呜埋在被窝里:“这么早,又这么冷,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呢?”
颜如玉伸出冰凉的手捏了捏禄龄的脸,笑道:“早睡早起身体好。”
禄龄被那凉意惹得一个激灵,却是完全地清醒了,笑嘻嘻地捞过摆在床尾的新袜子套在脚上
,一边套一边道:“那我也醒了。”
颜如玉愣了一愣,抬手拿起叠在一边的外套抖开裹在他身上:“你醒了做什么?”
“小颜不是说早睡早起身体好?你是要去练剑么,我好久都没有练功夫了,一起去一起去。
”禄龄转眼穿好了鞋子,脚尖蹬了蹬地面,还颇为兴奋地蹦跳了几下,眼睛亮亮的,俨然精
神抖擞的模样。
颜如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禄龄看着他,歪了歪脑袋。
叹了口气,颜如玉无奈地摆摆手:“先去洗脸。”
禄龄点点头,早起的感觉特别好,像是碰到了什么新鲜事,笑嘻嘻地跟在颜如玉后面亦步亦
趋地来到柴房边,淡色熹微的晨光打在他的脸上,曲折而温情,他睁大了眼忙忙伸手指向天
边:“小颜,你看,太阳才刚刚升起来。”
颜如玉“恩”了一声,很快烧了一壶热水,倒进杯子里,又抓了几颗盐粒在手心。
禄龄学着他的样子,也倒了一杯热水,抓了几颗盐粒,却是偷了懒,胡乱往牙齿上抹了抹,
灌了口热水进去,一仰脖子“咕咕”地在嘴里滚了滚,“扑”地一口吐出去老远,在地上划
出一条笔直的弧线。
“呵呵”地盯着地上的水渍傻笑一番,禄龄刚想转身离开,却看见颜如玉正板着一张脸在旁
边瞧着他。
禄龄连忙吐了吐舌头。
“牙齿不刷干净,老了很快就会掉光。”颜如玉严肃道。
禄龄转转眼睛,假装没听见。
“到时我就不要你了,没牙小老头。”颜如玉单手捂着杯子,一本正经的表情里透出一丝笑
意。
禄龄连忙窜进屋里,重新抓了把盐粒出来,乖乖在颜如玉身边站定。
一轮红日当空跃起,洒下满天的辉光,禄龄仰脸,同方才一样将漱口的水“咕咕”地放在嘴
里滚,眼睛无聊地四周扫视,却怔怔地停在了一处。
那方围墙边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破了个小洞,一只头顶黄色杂毛圆滚滚肥嘟嘟的狗儿正拼命地
往院子里头钻。
禄龄“咕嘟”一声将嘴里含着的水咽了下去,张大嘴巴伸出手指:“唯……唯……”
颜如玉顺着他的手转头看去,展眉露出了笑脸:“快去帮帮它啊,卡在那里了。”
禄龄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撒腿奔至院子小角落边上。
唯唯在小洞外看见他,仰起脑袋“呜呜”叫了起来。
“让你跑出去,下次怎么叫我都不会放你进来了。”禄龄弯下腰,伸手扯住唯唯的两只前爪
。
小狗儿继续“呜呜”地叫,身子一送一送地像在摇尾巴。
禄龄使了使力,扯不进来。
“明显外面的伙食比家里的要好很多,居然给唯唯胖成了这副模样。”禄龄丢开它的前爪,
拍了拍手对随后走来的颜如玉道,“这小没良心的,让它卡在这里,我们别理。”
唯唯“呜呜”地叫得更响,眼里闪出了泪花。
“它昨晚就已经卡在这里了。”颜如玉语出惊人,脸上却是淡然的表情,不知从哪儿掏出了
一包红豆饼,蹲下身来摸了摸唯唯的脑袋。
“啊?”禄龄傻了眼,“怎么不早说呢?”
“我发现它卡在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颜如玉抬头看了看禄龄,“不是没想过要把它
从洞里扯出来,但已经那么晚,吵着别人怎么办?”
禄龄一边听着一边蹲了下来,单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心疼地摸了摸唯唯的脑袋,一片湿润
润的露珠:“于是小颜就忍心让它在这里捱了一夜的冻?”
“这个小没良心的,让它卡在这里,理他做什么?”颜如玉笑着复述了一遍禄龄方才的话,
一边喂唯唯吃了个红豆饼,一边卷起了衣裳的袖子,“龄儿,去帮我找块布来。”
“你布要干什么?”禄龄虽然嘴上这么问着,脚下却一刻不停地奔回了屋里寻了块小破布出
来。
颜如玉伸手接过,往唯唯头上一套,自怀中掏出了一把小尖刀。
禄龄大惊失色:“小颜!”
“嘘——”颜如玉调头伸指在嘴边竖了竖示意他噤声,又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去。
小尖刀对准了唯唯的脑袋,禄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天可怜见的……”
颜如玉终于受不了回头瞥了禄龄一眼,手一用劲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