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传奇 金瓯志————云水在瓶(下)

作者:云水在瓶(下)  录入:10-19

      深秋,城北乱坟岗。
      一个衣饰华贵的高大男子叼着酒壶,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一个一个坟墓翻过去,抱着森森白骨呵呵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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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初雪。
      汴京的冬天,很冷。天很暗,飒飒的雪花漫天漫地。
      雪花飘落,轻盈纯洁,清丽至美,在这人间存在,只这一瞬。
      天色黄昏。城北乱坟岗。
      薄暮之下,坑坑洼洼的坟堆中,立着个锦帽貂裘的贵族公子,悠然地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子。
      夜幕渐渐降临。不知过了多久,疯子还在一个一个地翻着坟墓,仿佛寻觅着什么宝贝,贵族公子还在悠然地看着疯子,仿佛欣赏一出好戏。
      终于,贵族公子说话了,在一片坟地中,清朗的声音显得有些寒冷:“我还以为赵元佐如何英雄了得,不过是个醋桶。心上人跟人跑了,就变成这副模样,令人笑掉大牙!”

      疯子恍然不觉,继续翻检着白骨。
      贵族公子冷笑一声,道:“就这副不争气的模样,难怪赵颜要离开你。赵颜也是心软,昨儿个还命人捎信来叫我照顾着你,不过,你还真需要人照顾!”语意中的讥讽,再明显不过。

      疯子听得此言,全身一震,猛然跳起来一把扼住了那公子的脖子,身法竟是快捷无比,嘶声大叫道:“你说什么?他昨天给你捎信?”
      疯子下手没轻没重,贵族公子被他扼得两眼翻白,舌头吐了出来。
      疯子恍然不觉,拼命摇晃那贵族公子,好半天才意识到他根本说不了话,一愣,松了手,茫然跌坐在坟头,呆呆盯着他,喃喃说道:“你说,你告诉阿佐,颜儿在哪里?你要不要银子?阿佐有很多很多银子,统统送给你……你要不要当大官?阿佐可以让你当很大很大的官!”说着,呵呵傻笑,眼神中满是期盼。

      贵族公子倒在坟堆上,连连咳嗽,良久才缓过劲来,怒道:“你这个疯子!你现在算个屁!赵颜功力尽废,莫栩然带他去寻医了,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冷冷一笑,道:“莫栩然为讨美人一笑,将整个云起山庄都交给了赵颜,赵颜却一撂挑子,叫我们听赵元佐吩咐……嘿嘿,风云天下的云起山庄居然要听一个疯子的,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冷嘲热讽,元佐却大为惊喜,跳了起来,连连搓手,在坟堆间走来走去,乐道:“他果然没死,我就知道他不会死的!”想到莫栩然,第一次高兴得很:“这老色鬼,也知道疼我的颜儿,我的颜儿却疼我!”忽然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贵族公子,仿佛刚刚看到他,奇道:“德芳?你躺在这里干么?乘凉么?”看到漫天的雪花,伸手便抓,嘿嘿而笑,道:“你在这里乘凉,真是疯子,看老天不冻死你!”猛然反应过来,惊道:“德芳,你是云起山庄的人?”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忽然恍然大悟,沉声喝道:“你是云起山庄的‘四’,对不对?”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话,虽然疯疯癫癫,却条理越来越清晰,双目炯炯有神,盯住了赵德芳。
      赵德芳缓缓爬了起来,正色道:“我是‘白虎’,我死去的大哥德昭是‘青龙’,赵普才是‘四’。”
      元佐缓缓点头,道:“难怪当年你要去父皇面前揭发我和颜儿好,都是莫栩然干的,是不是?赵普揭发秦王谋反,也是莫栩然的授意,对不对?他换血诈死,只是要骗我的颜儿,是不是?”说着,双目精光闪烁。

      赵德芳不料这疯子得出这么个结论,吃了一吓,连忙解释道:“当年我告发你们,确实是主人授意,要借他的力量分开你二人,但我只是煽风点火,你们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后来的事更不是云起山庄做的,究竟是谁,你心里再明白不过。赵普自莫栩然诈死后便叛变了,告发秦王乃是他自作主张,他和秦王本有旧怨,我们却仍然忠于云起。主人诈死倒是不假,是不是要骗赵颜,这我可不好说。”

      赵德芳见元佐沉吟不语,叹道:“赵颜被莫栩然带走了,你若不振作,如何得回他?”
      元佐盯着他,冷冷说道:“你是莫栩然的手下,为什么帮我?”
      赵德芳微微一哂,道:“莫栩然诈死,现在云起山庄的庄主已经是赵颜,庄主吩咐我们要听你的,我们敢不听么?”顿了一顿,笑道:“不然,我也不敢接过你那些手下,什么鲁国公曹彬,代国公潘美,都是老狐狸,拿我做挡箭牌,还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便是想不和你合作,由得我么?”

      元佐见他说得有理,缓缓点头,负着手在坟堆间走来走去,凝神细思。他此时神智清明,盖不住的王者霸气自然流露了出来。
      元佐忽然停住了脚步,笑道:“阿佑也能当太子?真是辛苦他了,还是让他休息休息吧。赵普年岁一大把了,父皇日理万机,顾不上体恤老臣,我们却不可如此……德芳,今年是哪一年了?”

      他此刻看起来已经恢复原状,说话甚有条理,虽然在笑,语气却森冷。赵德芳听着,只觉心头阵阵寒气,听他问,下意识地答道:“今年是至道二年。”
      元佐悠悠一叹,笑道:“太平兴国元年,父皇即位,到今年,也有二十来年了吧?父皇为国事操劳这么久,我们做儿臣的也不能替他分忧,真是不孝……”
      赵德芳仔细体会他言语中含义,心头震惊,却不形于色,恭恭敬敬说道:“楚王但有吩咐,云起山庄上下,无不听从调遣,万死不辞!”他从元佐的语气中,猜测他定是要篡位,便表明态度,想道:“此人倒也不愧赵颜如此……”

      元佐点头,叹道:“很好,德芳,你很懂事。”微微一笑,森森说道:“我岂能让他遂了心愿?我偏要侃侃当皇帝。”
      赵德芳做梦也没想到他是如此打算,大吃一惊,颤声道:“韩王?怎么可能?”心中忐忑:“他莫不是真的疯了?”
      元佐冷冷一笑,沉声道:“怎么不可能?天子算个屁,还不都是人造出来的!”
      赵德芳心中震撼,看着他高大的身影,似乎威严慑人,天生叫人服从,缓缓弓身施下礼去,低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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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腊八节。
      韩王府后厅。
      韩王府总管恭恭敬敬地向韩王元侃禀报过年种种礼节往来的准备情况,元侃沉着一张脸听着,不作一声。
      总管好不容易汇报完,大冬天的,他却是汗流浃背,偷偷抹了把汗,只听韩王冷冷“哼”了一声,吓得连忙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良久,见韩王不作指示,总管怯怯地抬起头,只见韩王面无表情,双眼朝天,只以为自己办得不合他意,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乍着胆子,颤声道:“小的知道错了,王爷千万高抬贵手!”说着连连磕头。

      韩王“嗯”了一声,却听不出是喜是怒。总管伏在地上,体如筛糠,只听韩王冷冷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总管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只觉身上的棉袄都湿透了,心有余悸地想道:“韩王最近辨若两人,难道以前都是装傻?”想到看起来天真可爱的韩王竟如此深沉可怕,心机深远,浑身又是一个冷颤,神思不属,几乎跌倒。

      后厅内屏风后,有人缓缓鼓掌,走了出来,冷笑道:“很好,很好。”
      端坐正中的韩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那人,哭丧着脸,叫道:“哥,以后都得这样么?”
      元佐嘻嘻笑道:“不错,就是要这样!你记好,脸上不可以有表情,无论看到谁,他说什么,你都当他是放屁,把鼻子高高地仰起来,冷哼一声,把臭气排出去。你只可以说三句话:‘嗯’,‘哼’和‘知道了,下去吧!’

      “‘嗯’和‘哼’也算一句话??哥!你就让我说说话吧!我都快憋死了!求求你了!”
      元佐大怒,厉声喝道:“住口!你要是敢多说一句,我就告诉冬子,让她晚上去你房里,找你玩两人脱光打架的游戏!”
      韩王夫妇闺房不睦,早不是秘密。元佐自颜儿失踪后神智时常不清,喜怒无常,所作所为颇多疯狂,此时竟拿弟弟的闺房之事要挟,却正中要害。
      韩王小脸惨白,喃喃说道:“……不要,哥!你千万不要让冬子来!我全听你的……”畏缩地向后退去,抱住了一旁冷眼旁观的赵德芳,泪眼模糊,下意识地感觉到,这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疼爱自己的长兄了。

      赵德芳心中破口大骂:“训练傻子当皇帝?这是疯子才做得出的事!”见元佐眼光扫来,却又不得不点头,叹道:“韩王是有些天威难测的味道了……”
      元佐咧开大嘴呵呵傻笑,猛然想起一事,歪了歪脑袋,走过去温柔地抱起了侃侃,柔声说道:“今儿是腊八节啊,我们喝腊八粥去,好不好?不过,你不许穿白色衣服哦……嗯,谁也不许穿白衣服,除了我和他!侃侃,你当了皇帝以后,一定要大力推广腊八粥哦,朝廷、官府、寺院、百姓腊八这一天人人都不许吃别的,一定要喝粥!”

      侃侃怯怯点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当皇帝,想起腊八粥,暗暗咽了咽口水。
      元佐抱着侃侃,细细回忆当日过腊八节的情形,神情温柔,淡淡微笑,忽然想起柳三变,神情一变,瞬时咬牙切齿,恶狠狠自言自语道:“他敢!他竟然敢!颜儿不要他死,好,好,我就让他痛苦一辈子!”

      一时间,心头恶念杂生,只觉得这世上人人都亏欠他的,脸上肌肉扭曲,手上加劲,指甲狠狠卡进了侃侃皮肉里。
      侃侃细皮嫩肉,几曾吃过此等苦头?痛得两泪汪汪,几乎晕过去。他虽是傻子,却也知哥哥已经不同以前,生恐疯子哥哥一怒之下把自己掐死,脸色青白,体如筛糠,终是不敢哭出声来。

      越是预料不到之事,越具有新闻性。
      韩王元侃深居简出,喜怒不形于色。流言悄悄传开,据说,从前韩王都是佯狂佯癫,收敛锋芒,韩王有可能是大智若愚。
      不提坊间流言,且看多事朝廷。
      大宋开国功臣、两朝元老赵普忽然告老还乡,不久病死。
      未几,太子元佑早朝中急病发作,回府途中病亡。
      太子之母李皇后昔年毒害韩王之事被揭露,畏罪自尽。
      宫中小道消息传出,言道韩王元侃出生之时五色云笼罩屋顶,红光满室,幼时龙形虎步,生就帝王之相,便是歹人加害,也无伤分毫,分明是神明暗中庇护保佑。
      春,圣旨下,立韩王为太子。
      众人想及韩王从前形状,才知都是韬光养晦的做作,心中生寒,想道:“原来韩王才是真正的厉害角色!”
      至道三年。皇帝赵炅病危。
      密旨传下,皇帝临终前召见——竟不是太子元侃。
      元佐木然坐在龙床前,仿佛病危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赵炅从昏迷中醒来,见元佐来了,颤抖着手将压在枕下的“大同”拿了出来,交给元佐,说道:“阿佐,大宋的江山终于到你手上了,你没让朕失望……”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心里早就明白,赵普、元佑和李皇后先后暴毙和元佐脱不了干系,只怕自己这一病,都大有问题。他生性残忍毒辣,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眼见自己最器重的儿子终于青出于蓝,大宋江山后继有人,心头却是喜慰异常。

      元佐随手将“大同”接了过来,想起颜儿,心中酸楚,喃喃说道:“父皇,您留这个不值钱的破玩意儿给我做什么?阿佐宁愿要点银子,将来也好给您烧烧纸钱。这个破玩意儿,还是拿到当铺去当了吧,还能值几串铜钱……”他语中讥嘲,神情便颇为不屑。

      赵炅咳喘连连,叹道:“阿佐,朕知道你还在为那事怄气……可是,因此江南士族和云起山庄的势力全归了你,父皇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他不提还可,他一提元佐更是大怒,玩着大同冷笑道:“这东西在当铺也当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做点好事把它送给穷人!父皇,儿臣也都是为了你好!行善积点阴功,在地狱里少受点苦啊……”

      一壁说着,一壁却想到了当年两人赛马赌饭,自己往阿玉蹄上钉铁作弊的往事,呵呵傻笑,喃喃说道:“这东西这么结实,赶明儿,我把它赏给蒙古的奴隶钉马掌!”
      他脸上在笑,语气却森冷无比,赵炅惊怒,厉声叫道:“你敢!”
      元佐不笑了,盯着赵炅,缓缓说道:“我还剩下什么?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老实告诉我一句,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你要说实话,不然我有的是办法,叫你死不瞑目!”说到这里,眼中疯狂之意隐现,语气中,已经不顾尊卑之分,极为无礼。

      赵炅心中生寒,不知道元佐究竟知道了多少,略为沉吟,哑声道:“你防卫得严密,我能把他怎么样?我只是找了个世外高人给他配了一杯酒,让他父王给他端去。我也不知道他喝下没有,就算喝了,他百毒不侵,应该没事……”他问明白此毒无解后便将那制毒之人杀了,生恐还有解药发明出来,却将此节隐瞒不说。

      元佐一呆,咬牙道:“原来是赵廷美!”想到颜儿,极是心疼,眼中疯狂之意愈盛,忽然诡异一笑,痴痴说道:“父皇,您倒猜猜看,为什么阿佐不自己当皇帝,要让侃侃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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