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身体接触的一刹那,好像一道闪电,从宁昊的头顶劈开,他忽然想起曾经有过那样一种感觉,在他见到孟夏的第一眼后就一直纠缠不休的感觉,太久了,太多的纷纷扰扰,他几乎忘记了,就是那么一种感觉,那些藏在过去的青涩的回忆里,让他快乐或者忧伤的感觉。他曾经爱一个人,那样的爱,不需要任何理由,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因为那些在夏日的午后微凉的石阶上盘桓的吉他音,现在那个人就在他的怀里,没有力量,没有意识,走投无路,迫不及待的只想抓住一根稻草。宁昊不知道一切是不是真的,孟夏真的爱过他吗?孟夏真的在他转身离开后想过他吗?还是只是被毒烟烧坏了脑子的胡言乱语,宁昊问自己他宁愿相信哪一个,可是他不知道。
"我不想死,我梦见过那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看见小Johnny站在我面前,可是我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我说用你的吉他给我制造一段白噪音吧我觉得很冷,可是我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我不能去没有声音的地方,我喜欢活着,那么真实的感觉,这他妈的世界,我要听见那些声音,像现在一样,我以为我听不见了,可是我又听见了。我听见所有东西都会唱歌了,真他妈吵,只有我的吉他不唱,它只跟我说话,它说它是一棵树,它让我听它怎么生长怎么疼,它说我也是一棵树,我们不能说话,不能动,我们可以把根长在一起,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上你,因为你说话太像它了,总是什么都知道,可总是什么都不在乎,你们一样没有心肝,你为什么让树长出眼睛呢?我会因为你画了那些眼睛而爱上你。我的钢琴也说话,它说你傻逼,不不不,它不是那么说的,它从来不说脏话,它说话像我的老师一样,我还记得他,这世界上第一个操我的人,我射在钢琴上,我想操它一万遍,从我六岁起就想操它一万遍,可是它太完美了,我只能被他操。
"我讨厌钢琴,我恨它,它只跟我说音乐,它只说正确的事,完美得让我想逃走,可是吉他永远都只制造噪音,它是错误的,你不知道它能制造多少种可能,你只知道每一种可能都是残缺的,没有任何完美的东西,可是真他妈让我着迷。我扔下我的钢琴选一把吉他,我不去写那些完美无缺的曲子去制造噪音。为什么我们要这样的音乐,噪音,都是噪音,错误百出,一无是处,也许只是排练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然后就被人记了下来,人们总是记住那些错误的地方,仅仅一个错误,就能让他们high起来,因为这世界就是残缺不全的,我们每个人都他妈的残缺不全,可是我多爱这些残缺不全的东西,我多爱这个世界,这些他妈的噪音。
"我不想带路路走,我们还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我只想找个人跟我一起唱歌,一架钢琴和一把吉他,去他妈的效果器和合成器,我不想再站在舞台上,弹那些被用过八百遍的和弦,让台下那些傻逼high,那些都是垃圾,垃圾,垃圾,重复一千遍一万遍,然后再重复下去,还是垃圾。我做的一切都有人做过,都只是重复,再重复,可是我他妈是谁呢?我不是他妈的Jimi
Hendrix,我是他妈的孟夏,我不是什么他妈的吉他之王,我是吉他的小婊
子,我要写我的音乐,录下来,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想听,因为我要在他们胸口拉开一道口子,然后直接插进他们的心脏里去,让他们疼到叫不出来。可是路路不跟我走了,妈的,她以为她是什么?她以为我在乎她长什么样?她以为我喜欢她只是因为她谱子记得飞快,我喜欢她是因为我能看到她的心里,只有音乐没有别的,我他妈才不在乎她爱谁。我爱她就行了,我不在乎别的,我爱她,我爱所有人。我也爱你,可是我没办法,你是会扔下我转身就走的混蛋,如果你还留在这扇门里,你早晚都会离开我,我不能陷进去,我必须让你滚。"
"我听够了!"宁昊猛地推开孟夏,他还想听下去,他想让孟夏无休无止的说下去,他想撕开孟夏的胸腔,看看里面都是什么,可他知道那是一个陷阱,陷进去,永无宁日。
"你不想听了?"孟夏委屈的抬起头看着宁昊,如此无助,就像很久以前在一个梦中看到的那样无助的伸着手。
去他妈的理智,去他妈的选择,去他妈的操淡的世界,疯了,全都疯了,宁昊猛地把孟夏拉进怀里,粗暴的吻他,吻他的额头,眼睛,脸颊,嘴唇,粗暴的占有这他们之间的一切空间,疯狂的撕扯开他的衣服。
孟夏没有挣扎,只是平静的微笑。
"对,干我。"他说。
宁昊撕扯他衣服的时候,他身上的擦伤剧烈的疼了起来,他只是轻轻的呻吟了一下,那一声微弱的呻吟让宁昊欲火中烧,他把孟夏仍在床上,他想要一种东西让他永远疯狂下去,永远也别回到绝望的清醒中来。
第四十二章
宁昊跪在床上,膝盖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乎跳起来,他低下头,发现只是一枚被拽掉的扣子,很冷,很硬,疼痛的感觉好像在他的心脏上戳了的小洞,那些冲突着想要找个出口的燥热忽然倾泻而出,他的大脑开始恢复正常的温度,冷汗从额头流了下来。
宁昊觉得孟夏的身体在慢慢的变软,他紧张的推了推孟夏,把脸贴在孟夏的胸前,孟夏的身上有很多汗,可是他的体温是正常的,呼吸和心跳都很平缓,他只是睡着了。宁昊枕在孟夏的身上,歪着头看窗外,天色还没有全黑,半明半暗的时刻,颜色是黄乎乎的一坨,让人觉得很热,的确很热,没开窗子,没开空调,烟草和大麻的气味在空气中缭绕,白色的,透明的,一些粉末在空气中盘旋,几乎是静止的,偶尔有微弱的气流,那些粉末就骚动了起来。那些粉末灌进他的肺里,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宁昊坐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毛巾被盖在孟夏身上,他到底在干什么?宁昊想了又想,他觉得脑子一转就头痛欲裂,于是他索性什么都不想,只按照生理需要来指导自己的行为,他上了个厕所,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从茅坑里捞出来的一样臭,他打开自己的行李,叮叮当当的把洗漱用品倒出来,拽背包带的时候他拽散了画夹的带子,画散了一地,他没力气收,随随便便的拢在一起,然后拿着洗漱用品回到卫生间洗澡,他不想用孟夏的东西,他们曾经共用一切,但是现在他不想身上还有孟夏的气味。花洒里喷出热水,回到现代社会的感觉其实也不错,半个月来他只在河里洗过澡。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宁昊觉得很饿,从昨天在火车上到现在,他似乎已经有超过一整天的时间粒米未进了。他进了厨房,在冰箱的最底层翻出两包速冻饺子,看了看保质期,似乎还都是新鲜的,自己煮了一包,吃了,把锅和碗都洗了。孟秋还没有回家,这样也好,她回来了该怎么交代呢?
宁昊回到孟夏的卧室,打开窗子,没有风,一点凉气还是从让人窒息的空气中挤出一点可以呼吸的空间,很闷,是要下雨了。
现在一切生理的问题都解决了,宁昊坐在孟夏身边,他忽然觉得空了起来,一切都是空的,没有什么是实体,地板是柔软的,床可以改变形状,墙可以直接穿过,时间和空间扭曲成一团,他被灼热粘稠的空气包裹着,轻飘飘的像是在灰色的海里漂,没有岸。
他躺在孟夏身边,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孟夏,很热,可是他不想放开手。他想把孟夏推醒,和他说说话,哪怕只是敷衍也好,别让他一个人,怎么会在一个人的身边如此孤单?孤单到没有一种语言能形容,像一棵树在生长,只能随着风摆动枝条,没有语言,没有行动。他想他们可以做爱,抱着他,进入他,让身体连在一起,那样还是会孤单,还是会疼,只是让高潮掩盖思考的能力罢了。
窗外传来雷声,偶尔有白色的电光把墙壁照亮,然后传来密密的雨声,有微凉的风飘了进来,驱赶着恼人的热气。宁昊抱着孟夏,他太累了,不能思考,不能行动,只能这样,像一棵树一样,枝条都干枯了,他想着,也许孟夏醒来的时候,会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然后他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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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宁昊醒了过来,突然就醒了,然后就一点困意都没有了。天刚蒙蒙亮,雨已经停了,空气是湿漉漉的,很清爽,院墙外有鸟叫声,孟夏不在床上,宁昊手里抓着的是那件所有扣子都掉了的衬衫。
宁昊坐起来,看见孟夏蹲在地上,翻他的画。
"地上太黑了,你为什么不放桌子上?"宁昊问。
"哦,你的画夹散了。"孟夏吓了一跳,像是在解释,他把画夹整个端了起来放在写字台上。
"没事儿,我自己拽散的。"
"这个村子挺眼熟,让我想起上大学时候的事儿,那时候一放假就这儿跑那儿跑的,疯狗似的。能送我一张吗?"
"你自己挑吧。"
"我先冲个澡。我有多少年没这个点儿起床了。"孟夏伸了个懒腰,钻进了卫生间。
宁昊没起床,只是抱着膝坐在床上,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真的是莫名其妙,他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就哭了,他甚至都不再想抑制住抽泣,就那么傻了吧叽的哭。
孟夏从浴室钻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只披着一条浴巾,他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摸了摸宁昊的头。
"傻小子,怎么了?我又干什么了?"
"你知道你昨天说什么了?"
"我怎么能记得那时候说什么?"孟夏伸了个懒腰仰面朝天的倒在了床上。
"你说你听见吉他说话,你说你是吉他的小婊子......"
"停!"孟夏对着天花板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你可以先记着,下次你要恶心我的时候再揭我吧,现在别说!"
"你说我离开的时候你会想我,你说你爱我,你让我干你。"
"行了行了行了!"孟夏坐起来,抱着宁昊的肩膀,"我错了,我他妈又说胡话了,我们别提这事儿了行不行?"
宁昊抹了把脸,使劲地仰起头让眼泪不要再流出来。
"别跟姑娘似的。"孟夏把头靠在宁昊肩膀上,"你把我所有扣子都撕掉了,你还什么都没干,行了我错了,我补偿你行不行?"孟夏轻轻的吻了一下宁昊的耳朵,宁昊颤抖了一下。
"去你大爷!"宁昊一把把孟夏推到一边去,"你丫脑子里除了精液就不能装点正常的东西?"
孟夏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宁昊,从床上爬起来,在衣柜里翻腾了一会儿,一件一件的穿衣服。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
"我走出门的时候,你会想我。"
孟夏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爱我吗?"
孟夏叹了口气,头顶在衣柜的镜子上,沉默了一会儿,他走过来,坐在宁昊旁边,捧起他的脸,吻他。
宁昊闭上眼睛,脑子一片空白,孟夏从来没有这样吻过他,这样无法形容的感觉,很温暖,好像有一只手穿过他的胸腔抚摩着他的心脏最脆弱的地方,轻轻地触摸就会疼得抽紧,他忍着不要再让眼泪流下来,他不想让孟夏尝到苦涩的味道。
孟夏恋恋不舍的离开宁昊的唇,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宁昊睁开眼睛看着孟夏,他们都沉默了,孟夏移开视线,把手放在嘴边轻轻的咬,那个答案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唇边,可是他只是微笑着,一个字也不说。
"你饿不饿?"孟夏问。
"西华门有一家店的糖油饼特地道,去晚了故宫的人上班就抢光了。"孟夏站起来,把车钥匙揣进口袋里。
宁昊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好,豆浆糖油饼,等我回来。"孟夏也笑了笑,走出了门。
第四十三章
宁昊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他在桌子上一张一张的翻自己的画,挑了一张出来,那是一张不太符合作业要求的画,在午后的杉树林里的信笔涂鸦,明亮的阳光透过淡绿的树叶洒落下来,驱散着林子中青色的雾气,宁昊觉得这幅画很适合挂在天花板上,会有杉树的气味飘下来。孟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他的桔子扔掉了,也许他会挂上宁昊的画,也许有一天也扔掉了,谁知道呢?
宁昊把剩下的画收好,行李打包,背起来。
他有些不舍的环视一下这个杂乱无章的房间,到处都是孟夏的影子。他坐在钢琴前,坐在电脑前,他抱着吉他,他站在书架下。墙上贴着他的涂鸦和恶搞的"论文"--《吉他手装逼的十八种体位》、《效果器的三从四德》,床下看不见的角落里躲藏着他那些永远都找不齐的袜子,药箱里装满大麻和百忧解。吉他们都在盒子里睡觉,它们睡去的时候不会发出尖啸和噪音,如果他们一起说话,该有多吵,孟夏为什么没有说他和哪把吉他说的最多呢?Gibson和Fender的吉他会不会互相嫉妒?孟夏永远不会离开这里,可是宁昊要走了,他没有办法留下自己的影子。
宁昊走出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然后轻轻关上房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正撞上回家的孟秋。
"我跟你说我干什么去了。"孟秋一脸疲惫,可还在笑,"我去个朋友家了,我们要做一份杂志,让所有四十岁的知识分子都躲在厕所里看可是不敢说自己看过的杂志。"
"色情的吗?"
"不!只是恶搞!"孟秋才发现宁昊的行李,"你去哪儿?孟夏呢?"
"他去买早点,我走了。"宁昊低下了头。
孟秋不再笑,她看着宁昊,似乎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了一切。
"有空过来玩。"孟秋轻轻拍了拍宁昊的肩膀,她垂下头,又摇了摇头,然后让开了一条路。
宁昊笑着点点头,一个人走出了院门。
清晨,胡同里已经很热闹了,遛早的大爷们热情的互相招呼着,大妈们结伴去买早点或者锻炼,音乐学院附中里有个勤奋的小号手在练习,树杈上挂着一排鸟笼,画眉们互相招呼炫耀着自己的好嗓子,蝈蝈吃饱了倭瓜花唧唧的叫个不停。
宁昊走在路上,忽然高兴起来,他蹦蹦跳跳的,故意的踩地上的小水洼,他忽然有种感觉,好像十七岁的时光回来了,没有什么值得忧郁,他很快乐,如此渴望去爱一个人,随时准备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他想起十七岁的时候学会唱的一首歌:
How I wish, how I wish you were here.
We\'re just two lost souls swimming in a fish bowl, year after
year.
Running over the same old ground. What have you found? The
same old fears.
Wish you were here.
宁昊没心没肺的唱了出来,他唱不出疲惫忧伤和深沉,在这个我们生长的城市里,没有什么让我们孤单。雨后的空气洗去了他胸腔里一切凝滞的浊气,他只有一个人,可是从来没有如此充实过。
他忽然想起了孟夏,此刻他站在西华门附近的早点店里,盯着那天早晨第五十八张糖油饼下锅。孟夏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一团小小的面团慢慢膨胀,变成金黄色。他饶有兴致的看着马路上,他难得一见的这个城市的早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听到这个城市的声音,人声,鸟鸣,发动机的声音,不远处的宫墙内,武警们愉快地上着早操,口号声在空气里飘着,很多年没有时间这样认真的倾听。他的手指在油腻腻的桌子上轻轻跳跃,他在脑子里写着那些总是没有办法完成的旋律。
那是一个新鲜的早晨,一切都刚刚开始。
来得及在床边分手,在街角重逢,然后相爱。
或者什么都没发生。
宁昊现在只想踩踩地上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