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傲的杜咏珒和温吞的曲正彦,这个时候都还有点懵懂,对于自己心里飘忽不定的情绪,解读不清,捕捉不到。如果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安稳的陪伴彼此一路走下去,结果也许会自然而然水落石出,但是,还是那句话,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狭路
高二下学期,各种补习课程占去了学生们更多的假日休息时间,曲正彦周末去杜家外宿的机会骤然减少。几次之后,杜咏珒开始过江来找他。第一次在学校门口等,就引起众人侧目。
对比十九中学生们规规矩矩的黑色校服,张扬的杜咏珒就像一颗小行星闪亮登场,每个走过他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要看上他一眼。实在是漂亮的少年,修长的身材、不羁的神态、精致的面庞、光洁的皮肤……太显眼了,王白鹭一下子就看到了他。
她是跟曲正彦一道出校门的,两个人正在讨论最近两周准备进行的学生社会实践活动计划。嗯,忘了说,咱们曲正彦同学本学期也荣升为学生会组织部长了,当然也要贡献一定的时间和精力来做学生工作。话说这个时候,王白鹭突然顿住话题,曲正彦不解地看她,然后顺着她的视线自然而然看到了不远处的杜咏珒。他本能地笑起来,向他挥了挥手。
“找你的。你朋友?”王白鹭淡淡问。
“是杜咏珒啊。”曲正彦顺口说,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两个人的过节,不免局促起来,“哎,那个……”
“哦,他啊……”王白鹭很快地打量了杜咏珒一眼,“那你过去吧,计划书我们明天再修改一下,下周就可以做实施准备了。”她的态度就好像遇到一个同过校,听说过名字,但不认识的普通同学,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向曲正彦简单道声再见,扭头走了。
曲正彦小小地吁口气,看她走远,这才向杜咏珒快步奔过去,笑容溢满脸庞,“小珒,你怎么会来这边?”
杜咏珒微眯起眼,注视着王白鹭离去的方向,“那是谁?那不是……那个王什么鹭的吗?这女的怎么在这儿啊?”
再次,后知后觉的曲正彦同学想起这边还有一道关卡要过,他要命地隐瞒了与王白鹭同校的事实,这下被抓个正着,脸色顿时尴尬起来,同时又想装无辜,“那个……她嘛……高中考得十九中呀……”
“你怎么以前没跟我提过?”杜咏珒明显地不高兴,皱着眉头。
“那个……我没提过吗?”曲正彦含糊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大概是……忘记了吧?”
杜咏珒还是板着脸,两只手插裤兜里,歪着头瞪他。
曲正彦狂抓头皮,苦着脸,决心把糊涂装到底,“我真的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杜咏珒重重地回答,“而且,你也没说过你们有这么熟!你们刚才在干嘛?聊得那么亲热!”
“不是,”曲正彦用力解释,“我跟她其实不太熟,她只是跟我说我那个社会实践计划书要改,那人家是学生会的头儿,头儿吩咐干活,我当然只能听着呀。”
杜咏珒沉默一会儿,说,“她在这儿混的还挺不错!”
曲正彦不敢出声。
过一会儿,又听得杜咏珒烦躁地说,“我就是不喜欢这女的!”他的眉头皱成一团,嘴唇绷得紧紧的。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曲正彦赶紧说,“反正你们平常又见不着。”
杜咏珒从鼻子里出气,白了他一眼,“你也不许喜欢她!”
“我本来也没有喜欢她啊!”曲正彦含冤分辩,“就是学校有什么事的时候得说说话,平常也没什么来往的。”这话也不算说谎,只不过“学校有事”的时候没有他暗示的那么少而已。看杜咏珒还是有些疑虑和闷闷不乐,曲正彦小心地转移话题,“小珒你今天怎么想起跑过来找我,是有事吗?”
“人家给我两张今天晚上的通宵电影票,我还弄了一套新的游戏卡。”杜咏珒语气缓和了些。
“通宵啊?”曲正彦有些犹豫,“可是明天我还要到学校,有补习课。”而且刚刚王白鹭才说明天要过来修改方案的。
杜咏珒又不高兴了,“你上两个礼拜就说有补习课,总不能每个周末都上吧?”
可不就是每个周末都上,大家都上,像你这样悠闲的高中生才真是罕见吧?曲正彦苦笑。
“翘掉翘掉,”杜咏珒把手臂圈在他脖子上,用力勒,“这个周末到我家去,快给你妈打电话。”
“喂,我就算要去也要先回家换衣服呀。”
“不用那么麻烦,回去穿我的。”
“你……”最后还是曲正彦认输,打了电话回家,又在杜家趁小珒洗澡换衣服的空当溜到露台上给王白鹭打电话期期艾艾请了假。
刚收好手机没一会儿,杜咏珒就从浴室出来了,只围了块小浴巾,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上下看曲正彦,然后嘻嘻笑起来,丢下毛巾,一下子跳到他身上,去剥他的衣服,“你不听话嘛,让你穿那件黑的,你套T恤做什么?换掉换掉!”
“我不要!”曲正彦被他压得向后倒在床上,捂住胸口奋力抵抗,“那件跟我不搭,我觉得这件舒服。”
“这件不好看!”
“好看!”
“不好看!”
“你换不换?”杜咏珒骑在他身上,眯着大眼睛摆出威胁的样子。
曲正彦想了一会儿,反威胁,“你要是不让我穿这件,我就不陪你出去看电影,我自己在家玩游戏!”
“……切!”杜咏珒撇撇嘴,从他身上爬起来,“不识好人心,你穿成这样怎么泡得到妞嘛!”
“我又没打算泡那个!”曲正彦闷闷地反驳道。
杜咏珒无所谓地挥挥手,拉开衣橱门找衣服穿。曲正彦坐在旁边,看他把浴巾丢开,露出光裸的身体。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唉,真好看!
事实上,渐渐长大以后,杜咏珒对曲正彦的态度虽然还是稍嫌霸道,却少了很多生硬,时间让两个少年越来越亲近,尤其在肢体语言上表现出来。仍然是杜咏珒占据主动,他喜欢圈着曲正彦的脖子挂在他肩上,喜欢贴近他耳朵小声说话小声笑,坐着的时候喜欢懒洋洋倚在他旁边,也喜欢在家里跟他打打闹闹。
曲正彦喜欢这些,更喜欢小珒在外面对着别人时,仍然是那样一副冷淡高傲,保持距离的模样,这让他感觉在小珒心里他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从第一次来找曲正彦之后,杜咏珒跑到十九中来抓人的频率多起来,甚至有时候不是周末他都来。不可避免的,会有再次碰见王白鹭的时候。每次碰到他都会不高兴,曲正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得尽量避免这两个人有所交集。
事实上是,王白鹭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即使不小心遇到杜咏珒,她也会不动声色地离开,没表露过任何恶意。所以,时间一长,杜咏珒对她的厌恶,就未免显得有些偏执了。
烦躁的少年
一边是随时随地就会把王白鹭当假想敌,扯出来莫名其妙讽刺攻击一下的小珒,言语还刻薄异常。另一边是大方爽快不念旧恶的王白鹭。曲正彦再如何的偏向杜咏珒,毕竟也还不是个不分是非、不明事理的人,——所以,他面对王白鹭时总是表现出一种让对方不能理解的愧疚。再然后,偶而他也会对杜咏珒的一些过分言辞提出微弱的异议。
但是,这样反而更激起杜咏珒对王白鹭的反感。
这就像一个恶性循环。
而且,曲正彦不明白小珒为什么会开始拼命霸占自己的时间,每天都软磨硬泡地想要自己跟他一起玩儿,即使他在那边跟人玩桌球玩的上瘾,自己不喜欢只能呆呆坐在旁边,他也一定要自己在那。他是蛮喜欢跟小珒一起啦,但当事情超出一定限度之后,他也会很困扰。
首先他的学习肯定受影响,几次年级小测成绩明显有下滑。其次学生会的一些需要占用课外时间的工作也做的拖泥带水起来。曲正彦妄想把自己平分成几块,把各方关系处理的面面俱到,但是那种超人型的校园英雄真的只存在于浪漫的青春小说里。
星期天回学校开学生会例行会议时,曲正彦手里的工作计划被挑出疏漏若干,他皱着眉做标记,脑子里琢磨着可以抽出哪个时间段来修改。会议接近尾声,大家都放松了些,三三两两凑一块小声讨论。王白鹭走过来,在曲正彦身边坐下。
曲正彦抬头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对不起啊。”这份计划书交给他,他却做的不甚理想。
王白鹭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是问,“下午的辅导课你上吗?”
曲正彦迟疑一下,“下午……我还有事。”
杜咏珒早上跟了过来,现在正在学校附近一处网吧上网,顺便等他。
王白鹭沉默一会儿,开口,“曲正彦,你……你……”她想了又想,似是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是笑笑,“我的笔记回头儿给你抄抄。东落一点西落一点,看着不起眼,东西也挺多的。”
这是在隐晦地提醒他别耽误了功课。
曲正彦感激地看着她,小声说,“谢谢。”
王白鹭摇摇头,起身走开。曲正彦看到她脸上那种为他担心,却又有些无奈,不想多说的表情,心里滞了一下。说实在话,这一次小珒执拗地希望他开完会就走,完全不肯迁就,他心里是有点不太高兴的。
学生,而且是面临高考的高中生,再怎么玩也要有个限度。看看人家王白鹭,人家别的高中生,生活有目标,紧张充实,天天向上,穿衣服清清爽爽,态度大大方方。再想想小珒,天天出去吃吃玩玩,花钱大手大脚,打扮累累赘赘,一起混得那帮子朋友一个个油嘴滑舌,轻浮无赖。
勾起曲正彦难得的不痛快,导火索其实是昨天在游戏厅碰到的那帮人。虽然没穿校服,但曲正彦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三中的小子,一脸的流里流气,眼神闪烁,言辞嚣张。曲正彦很讨厌他,想想他以前干的事,就更讨厌他。
本来想拽上小珒就走,但杜咏珒太显眼,那几个人也眼尖,立刻过来打招呼,听起来跟小珒还挺熟稔,称兄道弟的,那个叫做郭鸣华的三中小子看来是这几个青少年的头儿。曲正彦跟他们站在一起,心里的不舒服越来越浓重。但是杜咏珒并没察觉,他甚至没想起曲正彦见过郭鸣华,还为他们做介绍,然后又对他们所说的一家新开的迪厅有很少见的活动舞池大感好奇,当下决定要去试试。
一整个晚上曲正彦都坐在旁边不说话,也不笑,冷眼旁观杜咏珒跟这帮所谓的朋友一起飙舞,灌啤酒,对女孩子评头论足,跟着郭鸣华到DJ的隔间去一试身手,他甚至还抽烟……
当曲正彦把杜咏珒拉到一边角落,悄悄对他说要走时,杜咏珒很诧异,“啊?可是我们还没玩多长时间呢!”
“我累了!”曲正彦板着脸,“你想玩你继续,我要走。”
他很少这样,所以杜咏珒一时也有些愣怔,歪着头看他,又回头去看看那几个。除了郭鸣华,其他人玩得兴起,都没注意到他俩。郭鸣华一直向这边张望,对上杜咏珒目光,他举起手里的啤酒瓶子晃了晃。
“别这样嘛,”杜咏珒跟曲正彦打商量,“小郭请客,这样就走多不给他面子啊。”
曲正彦隐隐有些恼火,负气道,“我明天早上还要回学校开会,我先走了!”说着转身便走。
杜咏珒吓一跳,立刻拉住他,“好啦好啦,走就走,让我回去说一声。”他等曲正彦勉强嗯了一声,才放开他走回去交待。那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郭鸣华的目光扫向曲正彦几次,点了点头。杜咏珒走回来,搭住曲正彦肩,说,“走吧。”
回去的路上,气氛十分沉闷。见曲正彦始终不说话,杜咏珒终于不耐烦起来,“你到底干嘛啦?莫名其妙的生什么气啊?”
“……”
“喂,说话啊!”
“……你为什么要跟那个人一起玩?”
“啊?”
曲正彦转头看他,表情苦恼而认真,“小珒,那个人不好的。”
杜咏珒怔了一下,“……你说郭鸣华?哪里不好了?他为人挺爽快的,也挺讲义气。”
“那个人品质不好,你老跟这样的人在一块,都学坏了!你自己看看自己现在这样儿……”
杜咏珒眉头皱起来,“我现在这样怎么不好了?”
曲正彦瞪他,“又喝酒又抽烟还好?”
“我又不是天天喝酒抽烟,这不是情绪上来了吗,再说都是朋友,人家递根烟我抽抽又怎么了?”
“这是坏习惯!你就是跟这种人玩才玩坏的!”
“我怎么坏啦?!”杜咏珒口气开始发冲。
“你自己不记得?”曲正彦也气了,“以前陷害王白鹭,不就是那个郭鸣华帮你干的?能干出这种事来,能好到哪里去?我还以为你认错了,结果你还跟他混!”
杜咏珒站住,转住身来盯住他,“你这是又打算给王白鹭打抱不平?”
“跟王白鹭没关系,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喜欢你那个朋友,他不是好人!”
“就王白鹭是好人,我的朋友就不是好人?”杜咏珒火了,“这个臭女人到底是哪里好,你处处帮着她说话?!”
“我没帮她说话!”曲正彦也恼,“你不要扯别人,我们说的是你!”
杜咏珒眯起眼,“……那你是嫌我不好啦?”
“我没有!”
一阵长长的沉默,两个少年像斗牛一样互瞪着。最终还是曲正彦先后退,挫败地从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闷头继续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过一会儿,他听到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
真是……真是……莫名其妙!可恶透顶!
当晚曲正彦还是宿在杜家,但两个人各洗各澡,各睡一头,互相不搭理。第二天曲正彦回学校,本以为小珒会接着不理自己,没想到虽然照旧不说话,他却跟自己一起洗漱一起出门,一起乘车一起过江。到了学校门口,曲正彦停下来,回头瞅着杜咏珒。
杜咏珒不看他,四处打量,向旁边的一间网吧走过去。
曲正彦在他身后叫,“开完会,下午还有辅导课。”
杜咏珒脚步停顿一下,继续向网吧走。
曲正彦看着他背影,好半天,叹口气,算了,还是开完会就出来找他吧。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这样的口角逐渐多起来。性格不同,理想不同,人生观价值观不同,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如此打磨。这样的矛盾让两个孩子备感难受,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最先发现曲正彦情绪低落,脾气烦躁的,是曲太太。她其实早就想跟曲正彦谈谈了,本来的话题是关于曲正彦日益没落的课业成绩。于是某天晚餐后两母子出门去散步,曲太太闲闲地问,“你打算就这样继续下去?”
曲正彦一开始还不太明白,不解地看母亲。
待景云琳稍微一提点,曲正彦也就明白了。成绩下滑的原因,是他没有给予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是因为他用于玩乐的时间太多;玩乐的时间太多,起源于只要跟杜咏珒在一起,就没心思学习;而说到杜咏珒,现在的曲正彦就满腹郁闷……
把儿子的话总结一下,在心里得出结论,景云琳一时也无话可说。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曲正彦再不高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跟杜咏珒断交。从小培养起来的友情和忠诚,有时候是可以遮蔽掉一些理性的。也许数年之后曲正彦会明白自己跟杜咏珒实在不是一路人,但这“数年”的时间是长是短,会浪费掉儿子的多少青春和前途,谁又说得清呢?
此时此刻,景云琳也只得泛泛地说些“好朋友应该彼此鼓励共同进步”,或者是“知道他有缺点就想办法帮助他改正”之类套话。她没想到的是,曲正彦很认真地听取了她的建议,并且暗暗在心里做起了计划。
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