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搭?这个词用在这里好像有歧义耶!成功有点吃惊,母亲可真敏锐,但是她有点误会了。事情虽然跟吴优多少有点关系,但是真的不关他的事,他顶多只是起到了一个催化剂的作用。
于是,成功说:“跟吴优没有关系的。”他把要合并两个乡,学校要精简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并且说明按照自己的情况十有八九是会被精简下来的。
这么说成功是很不愿意的,因为自己的不争气是会勾出母亲关于成志的滔滔赞美之情来的,但是眼下不这样说就会让母亲误会吴优了。
果然,母亲的牢骚爆发了。
成爸去了店里,成功在心里背着晦涩艰难的《离骚》。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就由着母亲去吧,能够停嘴的时候,她自然会停的。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成妈问,成功的《离骚》第三遍刚好背完,因此及时的听到了母亲的问话。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好了,先去北京看看,中国人没到过自己的首都多少是个遗憾,他事先已经偷偷的给吴优打了个电话,请他帮自己联系一个旅社,谁知道吴优满口应承说让他到他家住。有了吴优的照应,成功就一点也不担心了。但是,这个他是不会告诉成妈的,成妈本来就对吴优有偏见了。
“我想去趟北京,就当是旅游了。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成功避重就轻的说,这样说也不为过,他不是个习惯说谎的人。事实上,压根就没想过“旅游”二字。
“就这样?”成妈有着怀疑,“就你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
“嗯,就我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了,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能有什么事……”成功明智的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他本来想说成志一个人还漂洋过海了呢,但是他清楚拿自己跟成志比会带来什么后果。
成妈想想也是,接下来,对于成功要去哪的问题她不再纠缠,只是对于成功放弃公职一事耿耿于怀,唠叨了好久。成功想,公职又怎么样?难道能保一辈子不成?尽管不以为然,成功也不敢做声,乖乖的坐着,听母亲唠叨,顺便在心里温习《离骚》,这个朗朗上口却又晦涩难懂的文章实在是转移注意力的良好法宝。
最后,母亲将那一万块钱收起来了,说要存起来给成功讨老婆,“成志有寄钱回来的,他的钱还是外汇,我也给他存起来了,他很能干的,再过两月,他的博士也要毕业了。要读书,还要打工,我儿子真了不起。”
成功自动忽略掉母亲对于儿子的称赞,母亲说的那个儿子肯定不是他,他是不会自作多情的。原来成志都读到博士了,关于这个,他是不知道的。在他回来的有限的时间里,除了在店里帮忙外,就是去逛书店,很少有机会跟父母聊天的,更没有机会听到成志的消息,又或者,其实是他自己避开了关于成志的一切,毕竟,在成志面前他无以容身。
成志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衬托出成功的所有的不足和失败的。无论成功是否愿意正视,在他的内心深处都有着一种不被认可的茫然,在这个家,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在别人面前,成功是不会谈论自己的家庭的,知道的,不用他说,别人会津津乐道的谈论他那神话般存在的弟弟,不知道的,他就更没有必要去说什么。
用沉默来保护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成功的寡言也并不是天生的。
既然说开了,成功就开始着手准备北上的事情。虽然没有出过远门,但是,喜欢看书的成功倒是看过很多相关的游记和人文资料,理论上的东西倒是准备的很足,比如他知道八月底的北京是得穿上夹衣了,收拾的行囊了准备了厚厚的冬衣。还有老早以前就买的一本关于自助游的书,这玩意被他当成了行动秘笈。其实成功的衣服不多,全部春夏秋冬的衣服刚好塞了一个牛仔包满东东。这个牛仔布双肩包,那还是当初毕业分配时买的,跟了他也有七年了,一直压在箱底,还跟新的一样。这次成功到学校办理退职手续的时候,顺便从乡下把自己的东西搬回来了,这个双肩包可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的。离开时成功将自己这些年买的书一股脑的都留给了学校,足有十几个大纸箱呢,够学校开个阅览室的了。山里的孩子,很多是很难看到课本以外的书籍的,做为语文老师的成功感同身受,因为孩子们的作文是他心中永远痛。
看着床上大大的背包,成功心中涌起了一股豪情。管它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成功先做后想,多做少想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7
北上的列车经过成功所在的地区时是半夜十二点多。成功所在的小县城是没有火车的,早在三天前成功就已经坐车到了地区里,整个地区也就地区的所在地有火车经过。成功住在母校,那所师范专科学校的招待所里不仅便宜,还有代订火车票的服务。因此成功拿到平常很难买到的卧铺票就容易得多。
这是成功生平头一次坐火车,事实上,这个地区的很多人都是没见过火车的,更别提坐火车了。终于可以坐无比熟悉又完全陌生的火车,成功有着小小的兴奋。陌生的环境、晕车的担忧、北上的迷茫令成功在火车上完全无措。
好在他所在的车厢的列车员是个很好说话的年轻人,看成功那个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很热心的操着北音浓重的普通话告诉他铺位在哪里,行李该怎么放。
火车开动了,在规律的摇晃中成功找到了他的铺位。
“咦?咋还愣着?收拾收拾赶紧睡,路长着呢!”关好车门上来的列车员看他还呆愣愣的样子就悄声说。昏黑的车厢里此时早已是鼾声一片。
列车员又推了成功一把:“嘿,别愣着啦……哦——”列车员也发现问题了。
本该属于成功的下铺上已经睡着了一个人。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这人上一站上的的车,说脚疼——”与其说列车员是在解释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要不这样吧,你先在上铺将就一下,那个本来是他的铺位,天亮了再说……你看,人家也睡了——”他朝上指指,有些为难你的说。
成功倒是不在意上铺还是下铺,几年的住校生活他睡的就是上铺,而且他睡觉老实,是绝对不会摔下来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除了汽车,他坐火车也晕了……此刻的他只觉得胃里有一把火在燃烧,烧的他有一种一吐而后快的欲望。
看到列车员眼巴巴的等他的答复,他不好意思让人为难。于是他点点头,要知道,此时的他根本不敢开口,以往的经验告诉他此时只要他一开口就一定会忍不住吐出来的。
终于得到他首肯的列车员喜出望外,赶紧着给他卸背包,帮他放到行李架上,指着最上面的铺位说那就是你的铺,今晚先这样,有什么明天再说吧。拍拍成功的肩膀,列车员就走开了。
成功松了口气,尽管他的晕车在他们那儿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但是在这里,让别人知道他晕车似乎有些丢脸。因为他坐的是火车!听人们说只有火车是不会晕人的。他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是这样的没用,连坐个火车都晕。可是,他真的腿软。不过是比以往的高低床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的上铺现在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他甚至连仰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按以往的经验,只要吐出来就好了,吐出来后他可以有一小段的时间的力气,但是,这样的后果就是一旦吐出来后就会控制不住以后的势头,接下去他会不停的在呕吐和喘息中轮回。如果只是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他到无所谓了,然而,这一次,他要在车上熬三十七个小时,两晚一天,不停的吐会令他完全虚脱的。他不想,也不能放任自己一吐而后快。因此,他只有咬着牙坚持下去。
成功从肥仔裤的裤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嘴里,这是他唯一爱好的零食,也是他坐车的必备。
浓浓的奶香在嘴里迅速扩散开来,令他嘴里的苦涩稍稍淡了一点。幸好背包已经被列车员帮忙放上了行李架。成功脱掉沙滩鞋,忍着眩晕爬上了上铺。
既然已经走出来了,那么,他想看看自己可以走多远。
这趟进京的列车是空调车,尽管室外温度是可以穿着T恤短裤,可是在空调车里还是得盖着毛毯的。
头向着过道的位置躺下以后,成功觉得那种震动仿佛就在身下,就在自己的心脏和胃部那里。每一下震动都让他的五脏六腑在翻腾。原本甜甜的牛奶在嘴里化为一种莫以名状的酸涩。
不能吐!
成功命令自己。
不能吐,这只是个开始!成功知道,从今往后,许多东西都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小的车厢里各式各样的鼾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曲无比怪异的交响曲,恍然间将成功带回到那个集体同宿的学生时代……
“MA的,xx的山就是多,这都走了一个晚上了还没走出去……”
“就是,成天就是钻隧道,要是在平原,早过了几个省了。”
“现在我知道xx为什么都是小个子了,成天钻山洞能长得高才有鬼咧——”
车厢里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将成功从昏沉中唤醒过来,他睡着了!他睡着了?他居然睡着了?!
意识到这点的成功有着惊愕!他本来以为他注定是一夜难眠的。
睡着了好啊!成功欣喜,睡着了这趟旅途就不那么的难熬了。而且,大约是适应了不少,火车规律的摇晃并不那么的难受了。
看看腕上的手表,差五分七点。比正常的起床时间晚了足足一个小时。通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山地里进行着他的运动了。
成功没有见过清晰时候的车厢,这时候,他好奇的探起半个身子向下张望,不这样不行,即使是以成功的身高,笔直的坐在硬卧的上铺也是不可能的——要碰着脑袋的。
硬卧车厢里分了上中下三层铺位,仅是目测一下就可以知道上铺绝对是最窄小的一个。
本能的,成功首先将目光投向了对面下铺那本该是他的床位的地方。
那是个三十往上的男人。
那个人头朝里还在躺着,盖着套着白色被套的毛毯,已经醒了。头上一有动静,立刻就看了过来——成功反倒吓了一大跳。
成功很少有这样与陌生人目光相接的时候,加上又还处于混沌中,因此,他有点懵,就这么俯身呆呆的,与对方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回避——的确是大眼瞪小眼,成功的眼睛是南方人特有的圆圆的双眼皮的大眼睛,而对方则是典型的北方人的单眼皮,听说单眼皮的眼睛都显得有些小,可这位的眼睛倒是不小。可见传说到底是做不得数的。
成功很少见过单眼皮的人,而眼前的这双单眼皮眼睛令成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赤身□的示于人前一样——这双眼睛仿佛可以透视一切。
一个激灵,成功彻底清醒了,本能的,他有点怕这个人。
“各位旅客,早上好——”
头顶处的广播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开始了今天的第一次广播。
这个声音及时的叫醒了成功。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开始催促他了。
长期安定的生活使得成功养成了严格的作息习惯,时间一到他的生物钟就会提醒他该干的事情。比如现在,七点钟的时候,正是成功上大号的时候。
猛的坐直身子,结果结结实实的碰了一下脑袋,“噢——”成功不禁叫了一声,赶紧搓搓脑袋,疼啊!然后他听见那个下铺似乎有人“扑哧”了一声。于是,成功觉得自己的脸上好像有火在烧,因为他觉得那个人一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在做什么。
可是,肚子里的乱是容不得他耗下去的,于是他探身从床头位置去摸自己的包——他的包恰好就放在他的床头,在他的位置很容易就摸到。为了方便,他将卷纸放在了侧袋。当下,他胡乱扯了一把卷纸塞进自己那肥大的肥佬裤的裤袋里,顺便确认了一下自己的钱包还在,就放心的准备下去了。可是,他的下铺,也就是他下面的中铺正有个人脚掉在楼梯这边,在人家趴着那儿干什么呢,而且看来还是个女的。
成功有些为难,叫人家让一让?好像不太方便的样子,往哪让去?巴掌大的地方,何况他没有主动跟女人说话的经历。
对铺的上铺也还在睡着,听那震天的鼾声,人还在梦中——够能睡的。
成功想到了一个办法,玩双杠。他两手抓住两边上铺的栏杆,将自己从空中放下去。正好这时候下边没人。成功距离地面还是有一点距离的,于是他一松手,跳落在两个下铺中间的过道里——然而这时的火车很配合的剧烈的一个摇晃,刚落地重心不稳的成功被摔到了那个单眼皮的身上——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的,成功整个的上半身全压在了人家身上。
这回,成功确切的知道火在脸上烧了,真是越怕越见鬼,天知道他有多害怕这个人的眼睛,这样的眼睛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惶恐。
“对、对、不起,对不起——”
成功慌乱的哈腰道歉着,根本没有勇气去正眼看看对方的反应。结结巴巴的道歉,手足无措的夺路而逃,跑了两步,想起自己还光着脚丫,又赶紧回来穿鞋。谁知道他的沙滩鞋并没有乖乖的在原地等他,害得他慌乱的四下里找,不知道被谁给踢进了下铺的里边,轻易还捞不到,非得趴在地板上钻进去捞。
好不容易捞出来鞋子,慌手慌脚的穿上鞋,就往车厢一头的厕所跑去。
热,真热!
不用看,成功都感觉得到无数道眼光追着自己的背后。他觉得自己真的掉进了炼钢炉里边,周身上下全都火辣辣的在烧。
成功是站在讲台上为人师表了七年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讲台下的无数双眼睛,然而,那是在工作中。这种习惯并不能让他可以坦然面对生活中人们的关注。生活中,他更习惯角落里的平静安逸。
8
做为急着上厕所的人来说,成功的运气并不好。
由于正是清晨,洗漱的,上厕所的人挤得满满的。
人们在自觉的排队着。个个都是睡眼朦胧的样子。过道里人来人往,准备下车的,盥洗的,还有着打开水的,冲泡面的。
忍着又开始有些翻腾的胃和一直在告急的便意,听着车厢里具有压倒优势的的北腔,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熟悉的景物,成功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是在离开家了。也第一次真的感受到了离别的伤感。
他真的是在离家了,这辈子头一次真真正正的离开了家。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进厕所,成功解决三急后就着厕所里的水龙头洗了把脸,掬口水漱口。总不好当人面做这些事吧?惹人笑话。
出来的时候,车速明显的放慢,人们互相打听这是到了哪一个站点了。
成功想,这还是在xx境内,走了一个晚上了还没出xx,或者真象先前听到的一样,山太多,快不起来。
自己的那个车位过道上的两张弹簧凳上坐着两个巨硕无比的北方汉子,其中一个就是跟他相对的上铺的、鼾声如雷的家伙。看着他睡意惺忪的样子看来也是刚刚起来。他的下铺此时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年轻女子,从两人之间的默然可以看出她们也并非同伴。那个中年妇女正在往一个桶装方便面里冲水,那种独特的味道在密封里的车厢里飘散开来。不知道为什么,以往算得上香的味道此时变得异常难闻。
事实上,整个车厢里到处都有人在冲泡方便面。
成功下意识的又剥了颗大白兔奶糖放进嘴里。这么做的时候,他很不自在,因为那个单眼皮一直在盯着他看。那种探究的打量让他耳朵上又开始发烫起来。他又爬上他的上铺去。
下面,没有他的位置。
只是,那道目光一直在跟着他。
不过,上面也并不是他的方舟,因为,他总得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