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开淋浴洗了澡成功就爬在床上看毛舅舅送的老相册。高杨不在家的时候,他是舍不得用浴缸的,一个人用一缸的水到底是显得奢侈了些,至于高杨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只用一缸水那个成功就自动忽略不计了。
泛黄的老照片讲述着遥远的故事。跟老中医在一起的时候,谈天说地,东西南北中,什么都谈,可是,老中医就是很少谈他的家庭。不过,从言谈举止间,成功可以感觉得到老中医跟他的家人是有着矛盾的,这种矛盾使得老中医宁愿避世远居也不愿意骨肉团圆。无字碑与其说是老中医的一种豁达,倒不如说是一种决绝的骄傲——爱说什么说去吧,老子不在乎。
有机会回到家乡,一定要去老中医的坟头上看看,跟他说说他的家人。
是什么样的矛盾使得骨肉间隔膜到这种地步呢?杨红月与高杨的隔膜也是一样的。为什么杨红月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换成是高杨非得要她服从他的意志,她会怎么想呢?她能受得了吗?她要是宽容一点,不仅会保持住了高杨这个儿子,还多了一个儿子,那不是很好嘛!非得弄得鸡飞蛋打不可吗?
成功大不敬的想,杨红月也不见得有多聪明!
还是高杨说得好啊,儿孙自有儿孙福,父母也有父母的生活,大家将心比己的宽容吧。
高原即使再跟王妈妈好上了,高杨也一定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因为这是高原的生活,即使是父亲的事情,儿子也是不应该干涉的。
迷糊间,电话想起来。成功闭着眼睛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看也没看就贴在耳朵上听,电话那头的是应该在外边旅游的成志的声音,成志有些惊慌,“高杨在旁边吗?”
“在基地呢,找他呀?”成功懒洋洋的说。
“哎呀,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呀?”
“刚才我接到爸的电话,说是老妈来北京了,明天到。”
“哎?什么?”成功一骨碌的爬起来,“真的?”
“真的!爸没来,在家看店。老妈来,还有小姨,那个韦刚又来了。”成志完全没有调侃的心思。
“什么??”成功真的被吓住了,一颗心砰砰的急跳起来,背脊上冒出一层冷汗来。他怎么有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肯定是韦刚回去了胡说八道了什么,老妈那意思好像摆明了是要突然袭击的。所以都上车了也没打电话,还是爸想了想才跟我说一声的。”成志说他已经买好明天清早的机票了,上午的时候就能回到北京。“别怕啊,一切有我,用不着担心的,哎呀,这时候这个当兵的怎么就不在?关键时刻……”
听声音成志好像在那边跺脚。
此时的成功听到成志这样,反倒笑了起来,现在他们真是兄弟一心了。
“要不这样吧,你先回避一下,等我把老妈的思想工作做好了你再回来?”
“这是干嘛呀?我又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干嘛要躲呀?”成功不干。
“问题在于老妈认为你做了坏事!到时候在她面前你能为自己辩解吗?她的口水都能淹死你,你敢吱一声?”成志苦口婆心的劝成功回避一下,去高杨那里,或者去野战场,总之先避一下风头。
最初的慌张过去后,成功冷静的想,该来的总会来,躲有什么用?高杨为了他跟母亲都闹僵了,那么自己也该主动去面对父母的。该他做的事,他就得去做。
胡乱敷衍了成志的叮嘱,成功知道明天他要去干什么了。
77
在清晨带着露水的湿润的凉风中,成功又一次来到了北京西客站的出站口。在接人的兜售的各式各样的人流中静静的等待他要面对的人。
明天,是八一了呢!今天就当是送给爱人的礼物吧。
不知不觉的,再过半个月,来北京就满一年了。这一年的经历使他有了站在这里的勇气。
成妈妈大约没想到她来在北京出站口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成功,有那么一愣神的错愕。
“肯定是姐夫告诉他的。”小姨在一旁大声的说着。
“爸给阿志打电话了,阿志现在不在北京,就让我来接你们。”成功笑着跟成妈和小姨打了招呼。
成妈有着迟疑,而小姨却像是躲避传染病人一样的躲开了成功想要去替她拿行李的手,她的儿子依旧是一个小小的只装着游戏机的包包,任由他的母亲自己背着一个硕大的挎包。韦刚看也没看成功一眼。
“先到我那儿去休息一下吧?北京天大地大,什么都贵,回头阿志回来了就好了,他现在在成都那边,回不来那么快的。”成功伸手去接成妈手里的提包,成妈微微的叹了口气,将提包交给成功了。
拦了一辆出租,成功将提包放在车尾箱,自觉的坐上了副驾的位置。因为成妈已经上了车,韦刚母子也都上了车。
在车子开动的时候,成功看见白班长和于家喜站在面包车旁,远远的跟自己点头示意。哎?他们来接谁呀?成功好奇,随即就明白过来了,一定是成志担心自己,也给他们打了电话。
明白过来的成功心里暖暖的,知道自己是被关心着的,这种感觉真好!
昨天晚上成功已经认真的清洁过小窝一次了,今天早早的起床后,成功又清洁了一次——他要让成妈知道自己生活得很好。
成妈在沙发上坐下了,顺手接过了成功递过来的开水。然而,小姨却不肯坐,连韦刚想坐她都不让,背着个沉重的大包就那么站立在客厅的中央,自然的,他们也不会碰成功递过来的水杯。仿佛他们正处在一个高度危险的传染病区一样。
成功也不恼,小姨是老师,能站,那就站呗。
等成妈喝了水了,成功就问成妈要不要看看他的家?
成妈倒没迟疑,就起身跟着成功在小小的屋子里转圈。成功边跟她介绍边说房子是高杨买的,不过高杨已经将房子当成结婚礼物送给自己了。
“不要脸!”小姨嘀咕着,但是,声音足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成功没理会,当作是没听见,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小姨的冷言冷语。
“成功,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重新坐下后,成妈终于开口问道。
“我跟高杨虽然没有结婚证书,不过,我们两人真的是结了婚了。只是,他碰巧是个男的。”成功坦白的说,与其遮遮掩掩的,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韦刚一定都已经说了不少了。
“哼……”小姨鼻子里冒冷气。
坐着的母子两个都没理会她。
“成功,你知不知道这样是……是……变态呀?”成妈艰难的说出“变态”这两个字来,“这是艾滋病呀!”
成功在心里暗暗的翻了个白眼,看看,就这样啦,同性恋=艾滋病!这都是些什么荒谬的观念呀!
“妈,这怎么是变态呢?你没看新闻吧?同性恋不是病!现在好多国家的同性恋婚姻都已经合法了,加拿大、西班牙、比利时、荷兰、还有美国有些省份,同性恋都是合法的,我们国家好多人也正在呼吁让同性婚姻合法化呢……”
“神经!”小姨又哼了一声。
成妈白了小姨一眼,“哎,可是,这容易得病呀!得了艾滋病那就是个死了!”
“不正当的性关系才会得病呢!”
“噢……不要脸……”
成功的坦白让小姨惊呼起来。韦刚则坐在地板上专心的玩他的游戏,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乱七八糟的性关系才是得病的关键,私生活不检点,不管男女都容易得病。妈,我跟高杨都干净着呢。他还是部队的中校军官呢,他要是有病人家不早就把他给撵出来啦?不是社会谣传的那样啦。”
成功可不理会小姨的忌讳,照样该说什么说什么。老一辈的人听不得“性”这个字的。成妈脸上也有着羞赧,在小辈面前听到这样的字眼就似乎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但是,她也没怎么阻止成功
“小姨,你要不要也坐下休息一会儿呀?”成功又问小姨,背着个大包杵着,看着都累。
“哼,我可不想被传染。”小姨将重心换到了另一边脚,可就是不肯坐下。
成妈也由着她去,没说什么,而是继续对成功说:“成功啊,你也是大人啦,妈也不想多说什么。当初你来北京的时候我就猜是老吴家的侄子拐带的你……唉,你听听大家是怎么说他的,他自己的本家都不认他了,你学什么不好,干嘛非要学他呀?还……还光着身子在电脑上跳舞?这还是个人吗?”
成功看了韦刚一眼,原来那天他真的看到吴优的样子了。只是,在这里的日子这人一直不露声色,背后才给编排出来,还真是个不能小瞧的人物了!
“听妈的话,趁着还没得病,赶紧回头,男人跟男人象什么话?以后呢?老啦,谁给你养老送终呀?回家去,想办法托托关系再回去当老师,妈给你找门亲事,本本分分的过日子才是正经!”成妈努力的劝说着。
“妈,你也说了,我已经是大人了!我都三十岁了,做事有我自己的分寸的。”
“成功,你怎么这么犟?你妈千里迢迢过来劝你你就这样对她啊?你是怎么做儿子的?当初要不是你妈,有你的今天?我告诉你,你不要忘恩负义……”小姨严厉的喝斥成功。
“阿娥——”成妈厉声阻止小姨开口。
可是小姨不买账,“姐,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家里有个变态传出去你抬得起头吗?到时候,连上你家吃粉的人都没有,你信不信?”
成妈低下头,没吭声。
小姨继续说道:“姐,早说你跟姐夫的教育有问题你不听,看看,一个变态,另一个也是变态,一个玩男人,一个玩老女人,你们老成家的风水真是有问题。”
“阿娥,你再说就给我滚……”成妈也站起来了,指着小姨的鼻子说:“你当老师就会教育啦?看看你教的儿子,有什么用?我儿子是变态,可是个个月还知道给我寄钱。你儿子呢?二十六岁了,他给过你一分钱没有?”
成功哑然,他怎么又有幸看到女人吵架了?成妈历来是泼辣的不奇怪,可是一贯以文化人自居的小姨这样撕破脸的样子可是罕见的。
正在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成功连忙去开门——高原笑容可掬的站在门口,看看屋里后脸上是完美的惊讶表情说原来有客人呀?真热闹啊!
成功才不相信高原的一脸偶然,白班长他们都知道了老头能不知道?屋里边吵架了,门铃就及时的响了,老头不定在外边听墙根听了多久呢!不过,姜还是老的辣,老头出现的时机非常合适。
高原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像个平易近人的长者一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看见韦刚,说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又来了!然后又自我介绍说是成功的邻居,也是成功的朋友,忘年交! 当知道来的是成妈和小姨后,高原更是热情了,然后又说他是来邀成功一起去吃早餐的,既然大家都在,那就一起去吧。这倒不错,成功本来打算等他们休息好后带他们出去吃饭的。
一个斯文儒雅,风度翩翩的人是很难让人拒绝的,何况,老头卖相还不错——成功体会到了帅哥美女的魅力!哪怕是老帅哥,也还是有杀伤力的。
于是,在高原的盛情邀请下,一行人都坐上了他的车,一路来到白家小院。
堂屋的空地上已经摆上了一桌丰盛的早餐。说是早餐,倒更像是一场盛宴。
成功忽然鼻子就酸酸的,大家早早的就起来准备了吧?大排档不开了,食材自然就不全了,要凑成这么丰盛的一桌还真不是太容易的,一定是早早的就跑到很远的批发市场去买菜了。
大家嘘寒问暖的,还带着成妈参观堂屋里陈列的效果图和沙盘,演绎着未来的美好前景,同时不失时机的夸奖成功的能干。
然而,热闹之后,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小姨却不肯跟成功同桌吃饭,她要成功自觉一点,不要将病传染给别人。
堂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韦妈妈,成功有什么病呀?”姜林好奇的问,刘美丽气得拿筷子用力的敲了一下他的手指关节,疼得他嘶哑咧嘴的,可是脸上还陪着傻笑。
“艾滋病啰!”小姨回答得不带含糊的,仿佛她刚看的化验报告单。
“你儿子才有艾滋病呢!”成妈吼起来。
“早就跟你说这个野种不能留,现在好啦,弄一身病来害人……”
“跟你说过了不许提这事的,你……”成妈气得哽咽住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韦刚说话了,“大姨呀,满县城的谁不知道他是个捡来的野种呀?我妈不说人家也会说的!”
“住口!”于家喜一身断喝,蹭的一下一个箭步就站在了韦刚面前,矮小瘦弱的韦刚在他面前是这样的渺小。
“请——不——要——胡——说——八——道!”于家喜一只大手捏住韦刚的脖子,从牙缝里一字一顿的蹦出一句话来。
小姨慌得从于家喜的手里拼命的夺回儿子的脖子,韦刚护着脖子干咳着软在了地上。小姨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你干嘛?你干嘛?不许碰我儿子……”
然而她只顾着于家喜了,却没留神姜林从另一边过来拎小鸡子似的拎起韦刚来抡起拳头就要开揍,正在这时,一只大手果断的拉住了姜林,拦住了他高高举起的拳头——风尘仆仆的高杨带着一身的硫磺硝烟味回来了。
78
高杨身上是还滴着泥水的作训服,脸上没有来得及清洗的油彩上东一点西一点的沾着泥点,头发上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半干不干的泥巴。整个人形同鬼魅山魈。
不知道是谁通知了他,让他就这样从训练场上赶了回来。
拦下了姜林的拳头,高杨就一把将成功抱进了怀里,紧紧的,仿佛要将成功嵌进他的身子里一样,“我回来了。成功!”
“回来就好!”成功也紧紧的抱着高杨,真好,有你真好!成功在心里默默的对高杨说,他不怕,真的不怕,他已经不需要害怕了。
“我叫高杨,是成功的爱人!”高杨依旧紧紧的抱着成功,平静的对呆看着的成妈和小姨说。
“就是你,就是你伤害了我的儿子……”小姨忽然的失声叫道。
“让我跟他们谈谈,你先回避一下!”高杨在成功的额头上亲亲,想让成功先进里屋回避一下。
“可是,这也是我的事情啊!”成功不肯离开。
高杨于是不再坚持,爱怜的摸摸他的脸,放开他,走到小姨面前。
“你想不想看看我是怎么做的?”高杨那张黑绿相间的脸上突然裂开了一道带弧度的雪白的缝,那是两排白森森的牙!他确乎是在微笑着的,然而,却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小姨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看见高杨进来就已经躲在了一边的韦刚被姜林搡了一把,正好踉跄着站在了高杨的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高杨几个动作,韦刚就倒在了地上面无人色的抽搐着,痉挛着,眼睛像是要脱框而出的凸起着,像条垂死的狗一样,然而,韦刚那张开的嘴巴里却没有能发出任何的声音。
成功倒抽一口凉气,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凌厉之气的人是他的高杨吗?他想上前阻拦,然而,白班长却拉住了他,悄声说:“只是皮肉之苦,没事的!”
成功站住了。他终于想起了张得义的教训来,不同的是,这次,韦刚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
仿佛天塌了似的,小姨趴在韦刚身上呼天抢地。
高杨踱着方步走到韦刚身边,用泥泞的靴子踢了踢韦刚,淡然一笑:“我发过誓,不会再让成功受到任何伤害——任何任何人,任何形式的伤害!可是,你一再挑战我的底线,我警告过你的,然而,你还是违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