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冷冷望着得意的奴隶头儿,忽然淡淡道:「这里难道就没有其它的刑具了?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手段,原来就这么点,真让人看不起。」他这一说,那奴隶头儿果然跳了起来,暴叫道:「大胆奴隶,还敢嘴硬,我是为你好才用这点轻型,既然你不知好歹,哼哼,好,你等着......」他向四周望了望,正好看见房子里烧得正旺的炉子,里面一根拔柴用的铁刺,已经被烧得通红,他冷笑数声,一指那铁刺道:「你若有种,敢把这铁刺在身上烙上一烙,我就把那些鞭型什么的抵消,如何?」
易水看了那铁刺一眼,半点犹豫都没有就走上前去,众人见他似乎真要用这种酷刑来代替鞭子板子,不由都被震慑住了,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易水,一时间房屋内再没有别的声音,只能听见这些小人紧张的呼吸。
易水从容不迫的走到炉子的铁刺前,轻蔑的看了看那些比自己还要恐惧的小人,他忽然笑了,轻声的自言自语道:「夏侯澜,我不会放弃,如果有机会,我还是要脱离奴隶的身份,因为......我根本无法忍受和这样一群人共享着「奴隶」这个名称。我以他们为耻。」他说完,不等周围人喝骂,便猛然拔出那根烧红了的铁刺,亳不犹豫就向自己的肩锁处刺下。
「啊啊啊啊......」惊呼声此起彼落,却不是易水发出的,伴随着那些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脸孔,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在整个屋子里蔓延。易水握住铁刺的手微微颤抖着,猛一咬牙,他再将那只铁刺用力拔出,因为高温的原因,伤口周围并没有立即涌出鲜血,只有烧焦了的皮肉翻卷着,露出里面狰狞的红肉,不一会儿,一股鲜血顺着伤处流下来,染红了他的粗布褂子。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咚」的一声,是铁刺被扔在地下的声音,易水看都不看周围的人一眼,捂着肩锁处的伤口就要走出去。
奴隶头儿想起珊瑚燕囡的交代,壮着胆子大声道:「等......等等......」没等说完,易水就转过身,炯炯的目光盯着奴隶头儿:「还有......什么事情吗?」即使身子已经痛得颤抖,连声音都无法平静。但易水还是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心底一个声音不断的鼓励着他:撑下去易水,撑下去。你宁可倒在敌人战士的刀下,也不能倒在这群丑恶小人面前。
「没......没有了......你回去吧......」所有人,包括那个前一刻还趾高气扬的奴隶头儿,全部都被易水吓破了胆子。眼前这个奴隶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是他的目光,就好像在告诉他们:如果不遵守约定,即使受伤,他也可以将他们像捏蚂蚁般一个个捏死。在这样强大的心理压力下,奴隶头儿哪里还敢按照燕囡和珊瑚的吩咐,对易水赶尽杀绝。
直到易水的身影消失无踪,这些鼠辈们才回过神来,奴隶头儿细细一想,又觉得后悔,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他身边立刻有人谄媚道:「大哥不必发愁,那个易水受了这么重的伤,咱们只要克扣住药物,不让人给他治疗,还怕他不早点死吗?到时候大哥也可以早点向王府里的娘娘们交差,这可是大功一件啊。」一番话说得奴隶头儿茅塞顿开,连声称妙。
第九章
再说易水,勉强拖着身子回到家里,刚进家门,便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那伤口里还有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多亏他在战场上学过急救之术,自己用尽力气捂住伤口不使鲜血狂流,否则现在早已失血而亡了。
易父易母一见儿子这样,大惊心痛下都慌了手脚,易水情知不能指望懦弱无能了一辈子的父母亲,只得勉强笑一笑道:「放心吧,这伤死不了人,我还有......还有恨,我不会就这么死掉,我......我不甘心就这么死掉的。」说完看向妹妹易珠,小女孩早已吓呆在那里,他艰难的道:「珠儿,到......到外面去采一些芙蓉叶和兔耳草回来......妈......烧点热水,弄点干净的布,再......把我的刀和......油灯拿来......」说完,易父早上前来将他扶到床上躺下,一边淌着老泪道:「造孽啊造孽,他们怎就这样狠心,难道不想想是谁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吗?」
易水淡淡道:「何必去管这些人,我又不是为了他们。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的,否则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指望。我现在这个模样,不对咱们家落井下石的就算好人了,哼哼,我可从来没奢望过会有人伸出援手。」他喘息了几口,易母已经将他需要的东西端了过来,易珠也拔了些草药回来。
易父点燃了烟,无语的看着儿子紧咬牙关给自己处理伤口。心里又酸又痛,忍不住落了两滴老泪道:「唉,都是我们连累了你,否则你现在说不定已经做上王妃......」一语未完,易水已经恼怒道:「爹,别跟我提那个人渣,别跟我提他。」待到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太过暴戾,何况如果一直不说清楚,只怕父母要为此愧疚一辈子。因此将那怒火压了又压,勉强道:「难道你们没看出来?那个混蛋根本不可能让我做王妃,他认为我这样的地位,根本不够那个资格。即使没有你们,他也会想办法逼我主动放弃的。」
易母忍不住在一旁道:「本来就是的,你说你非要妄想什么呢?如里不是因为这个,王爷对你,对咱们家多好啊,我一辈子都不敢想......」话音未落,看到儿子要吃人的眼神,懦弱的妇人连忙住口。可易水已经压不住火气,大声道:「你们会这样想,可我不会。为什么同样是人,却要有主人和奴隶之分,这是凭什么来划分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果他真的喜欢我,为我着想,为什么我就不能做王妃?恨只恨我瞎了眼,被他的一点小恩小惠蒙蔽,以为那就是他爱我的表现,我呸。夏侯澜,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要天天诅咒你这个玩弄感情的骗子恶棍,诅咒你永远活在地狱般的痛苦煎熬之中。诅咒你......」他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刀子深入肉里都不觉得痛。易珠见哥哥气成这样,连忙道:「好了好了,这些都等以后再说,先疗伤要紧啊。」
易父磕了磕烟袋,想了又想,终于道:「今天的事我都听人说了,朱头儿明摆着就是要欺负你。如今指望着他们分给咱们药物是不可能了,这伤势又不轻,现在虽然紧急止了血,但若没有药,再不让休息几天,可是极易伤风走水的,那时候可就要命了。要不然,让珠儿去王府求求王爷......」刚说到这里,见儿子猛然抬头,咬牙切齿道:「不许,谁也不许去,就算我死了,也不准你们任何一个人到他眼前示弱,听明白了吗?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老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再不言语。
易水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夏侯澜,就像他所诅咒的一样,正活在地狱般的痛苦煎熬中。
其实表面上的一切,没有任何改变,他依然位高权重,连皇上见了他,也是依恋敬畏。王府里,又有一批新征选到的性 奴,样貌体态各有千秋,都是百里挑一的出色。忘月甚至特意教导了他们几招欲擒故纵的手段来取悦自己,只是这些柔顺的羊羔,即使身上装饰着再多的狼毛,又怎么能和易水那样天生骄傲的孤狼相比呢?所以当第一天夜里,一个性 奴在床上装模作样的拿捏着,企图勾起他的征服欲和占有欲时,极度不耐的夏侯澜立刻就将他丢下床去。若非忘月阻止,那个性 奴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你确定你是在思考下一子该放在哪儿吗?」对面响起的声音将夏侯澜拉回了现实,回过神来一看,游敛正在对面笑得没事人一样看着自己。
「我当然是在想这个,不然你以为我在想什么?」夏侯澜赌气的说,顺手将手中棋子随便放在西南角上。真是的,连游敛的笑容看起来都是那么惹人厌,恨不得砸他两拳解解气。
游敛见他下了,也没仔细看便去拈子,一边道:「何大人性情刚烈,你我是一向知道的,他昨日在朝堂上的言词也没有特别激烈,以往不知有过多少回,干吗你这回就不能容忍,抓他进了牢里。还有宋大人,秦大夫,罗御使。夏侯,你近来的脾气可是见长的厉害啊。」说完不等夏侯澜回答,一眼看到了刚才的棋子,愣了半晌,他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夏侯,这便是你想了半天走的妙棋吗?哈哈哈,妙,果然是妙啊。如此一来,我可不和你客气了。」笑完伸出手去,将夏侯澜的一大片白棋全部拈了起来放到自己这边。
夏侯澜一怔:「你干什么?想赢棋想疯了?」游敛指着他方才下的棋子笑道:「怎么说话呢,明明就是你自己送给我的。」说完又笑,夏侯澜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刚才随手一放,竟然走了一招自毁城墙的臭棋。
当下也无心再下,游敛命人把残局收了,道:「你还不回去么?时候也不早了。」
夏侯澜心道:回去?回去做什么?一进王府就觉得心像是被大锤一下一下砸着,无论吃饭看书,或是赏花看歌舞,总会情不自禁的寻找那个早已经不存在的身影,就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真是怕了。想到这里,撇撇嘴道:「干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连顿饭都不让我蹭。」说完干脆命人上茶水点心,摆明了要赖在这里。
游敛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完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道:「夏侯,你不会总这个样子下去吧?」
夏侯澜看向他:「什么样子?怎么了?」
游敛叹了口气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府里出事了吗?从你第一天不对劲起,我便为你起了一课,夏侯,这一关你可不太容易过啊,别看你沙场点兵,何等威风,但一遇到这情关,你也和别人没甚两样。我那日叫了忘月过来,细细问了她一遍,虽然她支支吾吾不太敢明说,我也猜出了大概。」说完站起身,在夏侯澜面前踱着步子道:「我是可以等你恢复过来,但国事不能等,百姓们不能等,那些无辜被关进牢里受罪的大臣不能等。夏侯,无论你以前多么的有威望,得人心,这样下去,你也会变成人人憎恨惧怕的一个暴徒,我不希望你这样。」
夏侯澜不语,良久才强笑道:「哪里有这么严重,还人人惧怕憎恨的暴徒,游敛,你也太会危言耸听了吧?好了好了,我明日便把那些人放出来就是。」
游敛无奈道:「明日放了,后日再抓起来?夏侯,你这样不行啊,总该想个办法让自己恢复从前的冷静镇定才行。」
夏侯澜心想:我要是能恢复的话还用到你这儿放赖吗?嘴上却道:「好好,我知道了,可是你要我怎么恢复?难道再把他接回来?我堂堂的一个王爷,怎么可能去向一个奴隶低头,日后他就更无法无天了。」
游敛惊讶的看着他:「我明白了,夏侯,这就是你的真正心意啊。」看见夏侯澜还茫然的问:「什么真正心意?我这是气话你都没听出来?」
他又好气又好笑,道:「旁观者清,从你这一句话,我已经知道你心底的答案了,否则我们两个打赌,夏侯,你舍不得那个奴隶,不管你给他安上多么可耻的罪名,你最终还是会向他低头的,你若不信,咱们就走着瞧吧。」
夏侯澜低下头,胡乱挠着自己梳理整齐的头发,良久才闷闷道:「没错,你说得没错,我知道自己最后一定会投降,区别只是时间长短而已。没有了他,饭没有滋味,觉也不香甜,做什么都了无生趣。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啊」他猛然抬起头:「游敛,你知道吗?他想要做王妃,他......他太贪婪了,他没有可以做王妃的资格啊,即使我可以甘冒众人的指责无故去除掉他奴隶的身份,让他成为普通人,他也没资格做王妃啊,是他太贪婪了,我若不忍几日,让他好好的记住这个教训,日后我还要怎么驾驭他呢?」
游敛道:「我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可是爱一个人,应该是一种刻骨铭心,恨不得把自己都融进他体内的感觉吧,为什么你却想着要驾驭爱人呢?夏侯,我听忘月说过那个奴隶,恕我直言,他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唉,夏侯,他毕竟只是个奴隶,你为他付出真情我已经很意外了,如果可能,我真的想劝你放弃他,就像你说得,他没有做王妃的资格,他不是你夏侯澜的爱人的人选,可是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为他改变的。」
「即使改变,我也不会任他予取予求,你就放心吧。」夏侯澜起身,苦恼道:「我现在肯承认离不开他,已经够让我头痛的了。游敛,你不知道,在最开始,我是打算两人断绝关系,再也不相见的,所以......所以才把事做的那么绝......唉......」
游敛摇头道:「算了,根本不知道情为何味的我没资格说你,这些还是你自己去慢慢想吧,但是夏侯,我要提醒你一点,卦象显示你这一关将会非常难过,甚至有可能好梦成空,你自己斟酌吧,不管怎样,明日先把那几个含冤受屈的大人放出来再说。」
「好梦成空?什么意思?」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夏侯澜心里莫名的一阵抽痛,他疑惑的看着好友,但游敛却摇摇头:「别忘了,我并不是神,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知晓的,只能靠你自己参悟了。不过你若真的很担心,何不早一些接他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夏候澜没有答言,心中却开始认真考虑游敛所说的话,只是他还有一丝忧虑,毕竟易水才回去一个多月,这么快接他回来,岂不是令自己颜面扫地,日后这个本来就桀骜不驯的奴隶更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吗?
夏侯澜不知道的是,上天并没有给他可以等待的时间。就在他还每天犹豫着要不要马上把易水接回来,然后催眠般的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易水回去的时候身体很好,才一个多月能发生什么事情,他又不是在开山修路,不过种水稻嘛,就算田里有蚂蝗也咬不死人。而在他这样想的时候,易水的伤势已经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第十章
就像易父所说的,没有药物,即使当时易水自己可以做急救处理,但一旦伤风走水,就很难再挽回。所谓的走水就是感染,而在缺医少药的恶劣条件下,这样重的烧伤是很容易感染的,即使易水的身体很强壮,即使他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生死瞬间,却也不能逃过这几乎是注定了的命运。
简陋的屋子里,易水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板床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上下都非常的难受,有时候热的恨不得把皮给剥下来,有时候又冷的连心脏都仿佛麻痹了。偶尔清醒一下,会知道自己是在发高烧,而且不是普通的发热,也知道当热度退下来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他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
旁边有人在小声的啜泣着,仿佛是易珠,易水想开口劝她别掉眼泪,自己这个哥哥可能再也无法保护她,宠溺她了,以后的人生要靠她自己走,而眼泪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那只是懦弱的象征。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一个字都挤不出。
难道我已经病到这个程度了吗?易水在心里无奈的笑,门外响起震天价的砸门声,似乎有一队人冲了进来,他听得到那个姓朱的奴隶头儿在逼迫易珠出去干活,而易珠好像在苦苦哀求他通融一下,让她留在这里照顾自己。然后呢,是下跪的声音,易水很生气,他可以死,但不能输,他要易珠也像自己一样,他心里的强大怒火和信念终于奇迹般的让他张开了眼睛,入目便是朱头儿笑得得意的脸。
「易珠,去干活,我可以......照顾......自己......」虚弱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往日掷地有声的力量,却让那些狗腿的小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朱头儿似乎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恶狠狠地上前叫嚣道:「还能说话,哪里像你妹妹说的病的起不来,既如此,赶紧给我起来干活。」
易水愤恨的瞪着他,他很想爬起身来,可是现在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屋里另几个人拖起易珠,就要把她丢出去,而易水只能眼睁睁看着,却再也无力阻止。易珠的哭喊哀求声让他的心被慢慢撕碎,那是一种深刻的无能为力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