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选了最坏的方法。”纪长白仿佛疼痛一般向前弯下腰。
“还有别的方法吗?”
“……没有。”纪长白咬住嘴唇,“也许你不相信,但是直到现在,我也不恨你。”
冉风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难道长白也有一点喜欢他?但是纪长白下一句话彻底把他推入
谷底。
“所以我也不可能爱你。”纪长白很显然地显露痛苦的表情。
冉风至顾不上自己破碎的心情抓住纪长白的双臂支撑住他,“长白,你怎么了?”
“……胃痛。”纪长白低声说。“家里有药。”
冉风至连忙搀着纪长白回到房间。
纪长白跪在地上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看了一眼忽然笑了,轻声说:“过期了。”很长时间
没有吃过止痛的药,居然连药过期了都不知道。
“那怎么办?”冉风至着急地问,“去医院好吗?”
纪长白挣扎了一下,无力地说,“帮我倒一杯热水。”
冉风至急忙到厨房倒了一杯热水端过来,跪在一旁喂纪长白喝下去。纪长白喝了几口摇摇头
,转头看了看沙发。冉风至连忙把他扶到沙发上去。
“还是去医院吧?”冉风至殷殷地问。
“……不用了。”纪长白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神经性的胃痛,只要情绪波动过大就会剧烈
地胃痛。仿佛灵魂把受到的伤害都发泄在肉体上。
“这样不行的,长白,我知道你现在很痛,可是忍耐一下。”冉风至不由分说地想抱起纪长
白。
“……不……用了。”为冉风至的举动再次气急,又无力解释。胃狠狠地痉挛,忍不住呕吐
。
“长白。”冉风至被吓得不敢再动。就算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可是显而易见,纪长白的疼痛
绝对和今晚的争执脱不了关系。
纪长白痛得直冒冷汗,不自觉地紧紧抓住冉风至的手。
冉风至感受着纪长白的疼痛,感同身受。原来喜欢一个人,他痛的时候,你也会同样疼痛。
很懊悔让长白痛成这样。可是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就这样,任纪长白渐渐汗湿的手一直紧
紧抓住自己,终于忍不住流泪,“长白,对不起。长白。”
纪长白痛得神魂俱乱,哪里还能理会他在说什么。只能努力平稳情绪来遏制疼痛。用另一只
手温暖寒冷的胃部。总是痛起来就像掉进冰窟。于是所有的思绪都被冻僵。总是不能忍受集
体性的生活。上大学住集体宿舍的时候,是胃痛发作最频繁的时候,不过后来也终于渐渐习
惯。一只比自己的手温暖许多的手覆盖上自己满是冷汗的手。立刻浑身感到有一刻的松软。
知道是冉风至,可是已经无力拒绝温暖。这种感觉很像小的时候,睡觉前,阿姨一定会来吻
着自己的额头说晚安,然后用温暖的手抚摸自己的脊背,这是一种让人舒服到想落泪的感觉
。后来有问阿姨为什么,阿姨说是医学研究发现这样的抚摸是让人舒缓神经最好的方法。于
是以后有哪里不舒服的时候,就自己用手轻轻抚摸。
人都是太善于自我保护的动物。随着温暖的浸入,神智渐渐变得松弛。不愉快都被大脑暂时
搁起,疼痛耗费了太多的力气,疼痛一旦减轻,身体就立刻发出需要休息的讯号。要沈入睡
眠的舒适感让人觉得连开口说话都会惊动放松的神经到疼痛。隐约觉得应该让身边这个人走
,可是一想到还要经过不知道多久的争执,大脑就自动宣布罢工。于是不管不顾,径自沉沉
睡去。什么事情都等到明天再说吧。即使今天被杀死也好,实在是难以抵抗的疲倦。
冉风至发觉长白的手渐渐转暖的同时,似乎也困倦得快要睡着。不想再惊动他,可是也微微
觉得讶异。一直对自己的接近抵触到不能忍受的长白也会在自己身边放松到睡着吗?他似乎
太累了。想站起来给他拿床被子,一直被握住的手却紧紧不被放开。纪长白仿佛在睡梦中被
惊动,轻轻皱眉。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却仿佛很舒适地舒展开了眉。
于是心底无法抗拒地柔软,于是有一点想微笑。睡梦中的长白脆弱得仿佛哪里来的精灵。平
时的冷淡,或刚才默默的怒意都不翼而飞。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是习惯孤独无依的淡
然表情,却萦绕着淡淡的寂寞。忍不住轻轻吻上他的唇,只是轻轻地碰触,然后离开。好象
在一起的时间越多,两个人的灵魂就越是纠缠在一起。不由觉得喜欢一个人真是没天理的事
。即使是其实性格深处有些神经质的长白,还是会喜欢。而且,是越来越喜欢。知道和长白
还有得纠缠,可是却有了幸福的感觉。在他的身边,就有幸福的感觉。这个世界中,有一个
人对你是独一无二的,是无法替代的,是超越众生的,仅是这份发现,就能让人感动到哭泣
,就像在空旷的生命中忽然遇见一位天使,连他带来的伤害都是甜美。
“长白,你知道吗?爱是何等温柔的感觉。”轻声在他的唇边低语。没有响应,微微寂寥,
却也满足。
15
清醒过来时首先感到的是脚已经冻得麻木,但是手却非常温暖。因为有另一双手温暖着自己
的手。“二人同睡,就都暖和。一人独睡,怎能暖和呢?”纪长白喃喃地重复着《圣经》中
的话。身旁的人蜷缩在自己身边睡着,因为他呼出的热气,所以自己的胸口也是暖的。从来
没有和另一个人在睡梦中如此接近过。陌生但是让人微微心动的温暖。嘴角动了动,只是轻
声叫道:“冉风至。”
冉风至蓦地被从梦中惊醒,被压住的手臂和腿都麻木地酸痛。“啊,长白。”不复昨夜的怒
意或疼痛的混乱,依然清亮的双眼。近距离的凝视,让人有想抚摸的欲望。
“你不用上班吗?”纪长白看着对面墙壁上的挂钟。
“……啊,用。”面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长白,总觉得怪怪的。
“那该洗漱了,浴室借你。楼下转弯的地方有卖早点的粥店。”
“长白,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吧?”虽然不想问,可是纪长白的态度实在平静得诡异。
“记得。”胃抽痛了一下。
就这样而已吗?冉风至等待着下文,然而纪长白仿佛没有说下去的欲望。
看了冉风至半晌,纪长白似笑非笑地说:“想接着争吵吗?”
冉风至立刻摇头。可是就这样不了了之吗?
“那个,我暂时不想再提这件事可以吗?”习惯性地微笑。思绪乱得厉害,不知该如何解开
,只能先放弃。
“好。”冉风至迟疑地点头。尽管这种行为就好象在演戏时导演忽然喊停,然后去拍别的场
景一样。在现实中,事情是不能这样随便喊停的吧。好象时空的流动在纪长白这里是以完全
不同的方式运转的。
“抱歉。”纪长白抚着额头,“这种作法很糟糕吧。但是我只能抱歉。”
冉风至觉得渐渐明白了一些纪长白的思考方式。能够微笑,能够交谈,能够生活的纪长白,
并不是真正的纪长白,而只是纪长白一个外在的面具。只有那个会生气,会哭泣,会握住自
己的手的,才是纪长白真正的内心。很分裂的人啊。仿佛被纪长白看透内心的想法,只听他
缓缓地说,“你都看到了。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喜欢。”坚定不移地说着,眼泪却有自己的意志一样流淌下来。
“为什么要哭呢?”纪长白困扰的声音。
“喜欢。”喃喃地重复着。因为越深入地了解这个人,就越喜欢。感受到他的悲哀,所以自
己也悲哀。怎么样才能把这份心情传达给他知道?
“呵呵。”纪长白轻笑,“非得让我说我其实是一个虚无你才会放弃吗?”
“不。”冉风至悲哀地抓住纪长白的手,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不再说这样沉痛的话。
“其实不用我说,你也会渐渐明白的吧。”纪长白抽回手。“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喜欢我
哪里?没有意义的笑容,还是空虚的话语?”
冉风至低下头,却发现自己跪坐在纪长白身边,以一个几近膜拜的姿态。
“不说了。你不是要去上班吗?”
突兀地转折让冉风至脑筋转不过来一样愣住,抬起头,近距离的凝视,可以看出纪长白的眼
睛近看是很柔美的蜜色,而不是远看时的黑色。
纪长白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至,怎么了?昨天我打你的手机你一直关机,今天脸色这么差。”邝雅端着咖啡站在发呆
的冉风至的桌前,关心地问。
“没事。”冉风至挤出一个笑容。仅仅是一晚,来到办公室就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等这次和约签好,就放个假吧。这一段时间你好象累坏了。”邝雅微笑着伸手去摸冉风至
的脸。
要是在从前,自己应该有被女人宠爱的感觉吧。冉风至麻木地想。如果是纪长白这样做呢?
当然,长白不会这么做,可是如果他这样做呢?只是想象,心底就微微泛疼。只是触摸皮肤
,就会产生被触摸到心脏的感觉。这种感情是不是已经有点危险?当一件事物成为了唯一,
除此以外的一切就不再有意义。然而说出的话却是:“等这次和约签好,我就向董事会辞职
。”
“为什么?至,发生什么事了吗?”邝雅被吓了一跳。
“我只不过对这件工作没有兴趣了而已,别想太多。”冉风至露出一个笑容。这个念头,产
生自认识纪长白以后。自从认识了纪长白,就不再理解自己以前是怎么一直麻木地做着自己
没有丝毫感觉的事情。一想到整个人生就将这样被消耗殆尽,就感觉无限地空虚。如果想的
话,自己还是能够去从事很多别的事情的吧。
“至,你是不是病了?”邝雅担心地去摸冉风至的额头。这个物质年代,还有人用兴趣作为
是否要从事一件工作的理由吗?
冉风至好笑地握住邝雅的手,“我没有发烧。”知道别人可能会很难明白这种心情。该怎么
解释,仿佛自从认识纪长白,才重新感觉到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而人是活的。仿佛被开启
另一种人生的心情。这种人生的名字叫做:纪长白。
“至,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你不能这么冲动……”
“这件事其实我早有打算。”
邝雅不相信地看着冉风至,许久才问,“你……是要重新开始摄影吗?”知道以前冉风至是
圈子里被看好的年轻摄影师,后来放弃摄影加入公司,渐渐被董事会看中,成为现在的总经
理。
“……说不定。”沉吟了一会儿,才这么回答。摄影,好象是一位亲切的故旧,有牵连的亲
情,可惜年少轻狂时曾为之投入的热情早已荡然无存。还记得当初放弃的理由,就是因为再
也不能对它产生热情,所以与其最后落得不知你死我活,不如好聚好散。那么纪长白呢?心
底有一个声音小声问。当你厌倦他的时候呢?一时被自己问得茫然。也会厌倦吗?这个世界
是没有永恒的吧?
“你还以为自己是热血青年吗?”邝雅笑着把冉风至的搂进自己怀里,“真可爱。”
自己悲凉的心境和邝雅的轻松完全脱节。只能任她调情般地亲吻着自己。
“不要告诉我你不明白你在这个位置能更好地发展你的摄影哦?董事会都很信任你。干吗一
定要辞职?至,我从来都没有发现,你也有这么像小孩的一面。”
欲诉无言。因为不是为了利益而辞职。所以没有留恋。
发觉冉风至完全没有反应,邝雅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至,我看你还是太累了。还是等这次
和约签好了好好地休个假吧。”
冉风至随便地点头。因为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纪长白,有了重新对人生认真的兴趣。
16
从热带鱼酒吧被赶出来,已经凌晨三点。因为酒吧三点打烊,但是还是看了看手腕上的军表
,用了很多年,然而还是很新,可能因为自己很少带的缘故。热带鱼酒吧由整面墙壁那么大
的鱼缸而闻名。彩灯下的鱼群像流光溢彩的缎带,纪长白一晚就呆呆地看着那些鱼。
“不会眼花吗?”临走店员还疑惑地问。通常人都是惊叹一下然后就离开了。
“不会。”纪长白摇头。然后防盗的铁门被从里面拉下来。
纪长白看着在路灯下班驳破旧的铁门几秒种,才转过身向住处的方向走去。从酒吧出来非常
冷,混沌的脑袋也清醒起来,想起谁曾经这么说过:“那些美丽的小鱼,它们睡觉的时候也
睁着眼睛。不需要爱情,亦从不哭泣。它们是我的榜样。”
那些美丽的小鱼,它们睡觉的时候也睁着眼睛。不需要爱情,亦从不哭泣。它们是我的榜样
。低声重复着,抱紧自己的肩膀。
从昏暗的楼梯间上来看到房间门口有人的时候,郁闷地停下脚步,真想干脆回头重新走回去
。
“长白。”急切的声音。
“嗯。”纪长白无力地低下头。
“我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冉风至担心地说。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纪长白在心里不悦地补充。猜着他就会来,所以一直在外面逗留。难
道等到凌晨三点也不放弃吗?
“还好你没事。”
“嗯。”纪长白依旧低着头,缓缓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没事,那么可以回去了吗?”
如果曾经是因为这样而让他对自己产生了非分之想,那么以后就不再给他误会的机会。冷淡
地对待他,他应该就会渐渐放弃吧。
冉风至悲哀地站在原地。一直的焦急和等待就换来这样的冷淡吗?然而还是勉强笑道:“我
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呢。那么你也早点休息,毕竟很晚了。”
完全能感受到他的悲哀,可是不能做任何反应,不能让他产生不必要的期待。于是等待他在
下楼的时候跟自己擦身而过。许久,等脚步声消失不闻,才慢慢回头。
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的痛苦并不是真的在于对被纠缠和被强迫的反抗心理,真正的痛苦在
于自己内身微微的动摇,真正的痛苦在于恐惧和动摇的不可调和。对于连爱都不能感受的自
己来说,这种复杂的感情就像东京的7.8级地震一样不能掌控。能敏锐地捕捉别人细微的情绪
波动,却不能从自身去感受种种激烈的情绪,因为身体是抗拒的,只要稍有波动,就会剧烈
地胃痛。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焦急或者生气了,却还是被冉风至激起。这是个多么危险的人
啊,可是自己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纵容他?
疲倦地在楼梯上坐下,把头埋进膝头,莫名地悲伤。不能控制这个混乱的自己。离开,真的
非要离开不可吗?
“长白,怎么了?”被人用手抬起下颔。“你怎么哭了?”
听到哭这个字,愈发地悲伤。他为什么会回来?
“长白,先进屋子好吗?你冻坏了。”
用手捂住脸,不想回答。
冉风至也难以讲明自己的担心,总觉得这样的纪长白很让人担心,没有表情的眼睛,没有生
气的话语。仿佛已经不在这个世界。转回来时,却看到他像个孩子一样坐在楼梯间默默哭泣
。心疼地把长白搂进怀里,从他的口袋里摸出钥匙,搀着冻得麻木的长白走进同样寒冷的房
间。如果自己没有回来,难道他就会一直坐在那里把自己冻到死掉吗?
“放……开。”想拒绝,声音却支离破碎。这样温暖的怀抱,寒冷的人最怕尝到温暖,只要
尝到一次,就会刻骨铭心。而不知道什么是温暖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很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