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爱人————丁榕

想到這，柯少華不免有些妒忌。

什麽嘛，長那麽壯，卻是草包一個！

悻悻地，他瞪了沈睡中的男生一眼，把那只大手拉過來，不甘心地和自己做著比較。

不管比多少次，他自以爲結實有力的手臂在範子熙深受陽光愛撫的古銅膚色與長期不缺乏鍛煉的強健下，永遠是那麽的細白無力。

不公平！

把手丟開，他的目光又移到臉上。

不由自主地探出手去展平那擰緊的眉心，他眼底浮現幾縷失落。

範子熙向來一根腸子通到底，壓根不會有什麽煩惱的事，這會兒是什麽在困擾著他呢？

默默想著，柯少華略微失神。

待範子熙醒來，已近黃昏，斜陽透過窗簾射下一縷金黃色的波光，窗外寂靜的校園告知著大家基本上都已經走光了。

“你醒了？”
床尾傳來的聲音令範子熙稍稍一驚，忙坐起身子看去。

“你……還在？”

柯少華淡淡地看著他，將書包遞過去。
“如果沒事就起來，該回家了。”

愣了半秒，範子熙摸摸還有些隱約作痛的腦袋。
“我……怎麽會在這裏？”

保健室？會是他這麽強壯的人該來的地方嗎？

柯少華輕皺眉頭。
“你不要告訴我你喪失記憶。”

老師明明說沒什麽大礙的。

“不……我……”
范子熙混沌的單鬧逐漸理出思緒，憶起那丟臉而又狂亂的掙扎，一張黑臉頓時又開始紅了起來。

這麽說，是少華把他扛來的了？

“喂，你到底走不走？”
已走到門口的柯少華不耐煩地回頭問。

範子熙擡起頭，兩雙眸子正好觸到一塊，短暫的交接中似乎有什麽萌發出來。

現在，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拖著只會更加難受，不如趁現在把該說的都說了吧。

這麽思忖著，範子熙咬咬牙，有些困難地開了口：
“那個，少華……你……”

柯少華望著他，並沒因爲他的含糊不清而打斷，而是安靜地等著他把話完整地說出來。

“那一天，你……是在開玩笑嗎？”
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範子熙的臉黑黑紅紅輪流變化了一番，惴惴不安地等著回答。

看著那與高大外形極不相符的難得的羞赧，柯少華靜默了一會，唇邊浮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但只顧埋頭死盯地板的範子熙卻沒有發現。

“你在意嗎？”
與方才那擠了半天才擠出來的低沈問話相反，當柯少華這句輕快的話語一出口，範子熙立即擡起了頭，激動地嚷道：

“廢話！我怎麽可能不在意？我……”

嚷到一半他住了口，好一陣窘迫，同時發現柯少華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他面前，正帶著一臉恬靜的微笑自上而下地看著他。

這、這小子！

被那樣的笑容刺了一下，範子熙在一瞬的失神之後，旋即掀起一股濃濃的怒浪。

“你該死的是存心捉弄我嗎？！”
他都快氣死了，他還笑得出來！

咬牙切齒地問著，被受愚弄的感覺包圍的不快令範子熙深惡痛絕。

相較於他的失控，柯少華依然含笑睇他，不受一絲一毫的影響。

氣不過，範子熙憤憤地扭頭不看他。不知爲什麽，在那樣的笑容下，就算氣，也罵不出個所以然，反之竟還有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令他萬分的不舒服！與之比起來，他倒比較懷念以前兩個人針鋒相對的情景，至少不像現在這樣受制於人！

“爲什麽你只想到我在捉弄你？沐月和聯森不也那麽做嗎？”
柯少華總算開口打破了不愉快的沈默。

什麽--！

範子熙再次擡頭瞪他，眼底是難以置信。
半晌之後，大嗓門吼了起來：

“那關我們什麽事啊！我又不是實驗品，你怎麽可以拿我也照著做？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沐月鬼迷了心竅去喜歡男人與我何干？！幹嘛拖我下水？你……”

喋喋不休的叫駡中，柯少華原先恬和的笑容漸漸斂去，在閃過些許陰鷙後，恢復面無表情。

“是嗎？原來你是這麽想的？”
他冷靜地道，目光猶如兩束清寒的月光。

範子熙一懾，背脊發涼，停止叫駡。
“我……”

不等他說話，柯少華又上前了一步，微微彎腰，兩人的距離更近了。

呆呆地看著那突然湊過來的清俊臉龐，範子熙剛冒出喉嚨的話自動縮了回去，呼吸也緊繃起來。

凝視著那黑亮中閃爍著明顯驚慌的眼眸，柯少華的唇角勾起一絲弧線，看得眼前的人頭皮發麻。

如此對峙了將近三分鐘，就在範子熙快憋不住緊窒的呼吸要發出抗議時，一句譏誚意味十足的話從柯少華那優美的唇中吐了出來。

“看來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笨！”

愣了兩秒，範子熙當下抓狂。
“你說什麽？！”

可形勢來不及讓他發作，門被推了開來，進來的是保健老師。
“啊，已經醒了嗎？要關門了，你們也該回去了喔。”

“是，老師。”
柯少華退了回去，一轉身面對老師的又是一副親和的表情，並且率先走出門，留下身後頭頂上濃煙滾滾的大男生兀自驚怒地直抽氣。

媽的！果然是在耍他！

氣衝衝地跑回家，範子熙砰地甩上大門，又通通通地沖進房間，把書包狠狠地摔在地板上，然後整個人咚地往床上倒去。

“小熙，你在做什麽？”
目睹他如何虐待大門的兄長范子由不滿地道。

“沒什麽啦！別管我！”
對自家大哥又不能怎麽樣，正在氣頭上的他只好藉由粗暴的吼叫作爲發泄。

“沒事就洗手準備吃飯，你今天回來得好晚，害我好不容易做好的飯菜都涼了。”
不把正處於叛逆期的弟弟的種種行爲放在眼裏的範子由嘀咕著埋怨。

一聽這話，範子熙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
飯菜……？

臉色迅速一白，他問道：
“哥，今、今天晚餐……是你做的？”

“是啊。”
給了他一個“不行嗎”的眼色，範子由道。

慘！不要又來了！
他怎麽這麽背？

範子熙差點大叫起來，甫進門時的怒氣瞬間被即將來臨的厄運帶來的恐慌所取代。

“老爸呢？”
他慌忙四處搜尋難友的身影。

“他說加班，會晚點回來。讓我還白做了一份，真是的……”
範子由一邊嘮叨，一邊在飯廳的餐桌上擺好兩副碗筷。

真狡猾！
範子熙開始在心裏罵起不講義氣的父親。

瞪著那看上去童叟無欺的菜肴，他直想奪門而逃。
不是吧？他不想再拉肚子了耶！

不是他愛挑， 他這位親愛的大哥做的飯菜用“金玉其外、敗絮于內”形容都覺得仁慈得過分！

天生味覺與常人有異的範子由可能沒啥感覺，可卻害苦了他和老爸的胃！偏偏他老哥又愛做，做了自己吃還不算，非得把他們也帶上。爲了逃避來自恐怖食物的災難，他和父親幾乎是能在外邊吃就在外邊吃，花錢不算什麽，最重要的是生命！

可今天，他怕是逃不掉了！
嗚……爲什麽他的命運總是這麽悲慘啊……

第二天，當範子熙撫著受盡一夜折磨的胃部，拖著將近蹣跚的步伐走進校門時，正巧遇上那對相攜前來上學的親密愛人。

看到他那委靡頹唐的模樣，除了對某個人外相當冷情的江沐月只是挑了挑眉，倒是許聯森關心地問了一句：
“子熙，你沒事吧？”

爲什麽看上去一臉快死的樣子呢？
前陣子他可不是這樣的。

肩膀一緊，傳來愛人充滿佔有欲的溫度，江沐月的聲音冷冷響起：
“他沒事，不過吃壞了肚子而已。”

範子熙惱恨地跟了他一眼，胃疼得說不出話。

拜託！要吃醋也得挑物件吧？自己不關心他就算了，連人家許小子問候一聲也有意見，薄情寡意！

“啊，少華，早安！”
許聯森從他肩後望去，打了個招呼。
經江沐月調教，他畏縮的個性改善了不少。

範子熙一震，如遭點穴般，一動不動，也不回頭。

“早！”
果然，身後傳來的是柯少華那和煦如春日的嗓音。
他走過來，分別與江沐月和許聯森都打了招呼，卻像沒看見範子熙似的，徑自從身邊擦肩而過。

待柯少華走遠，許聯森才小心地看向他。
“爲什麽……？”

儘管欲言又止，但也表示看出了他倆之間的怪異。

“走了。”
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江沐月拉過小愛人先行一步。

懶得計較沐月的狼心狗肺，範子熙比較在乎的是柯少華那目中無人的態度。

搞什麽！
最該生氣的應該是他才對吧？那小子憑什麽把他當透明人？
他都還沒找他算帳呢！

忿忿不平地想著，範子熙只覺得心裏堵得慌，慪氣得很。
他萬分確定自己不喜歡！

柯少華那種冷漠的態度，就好似一根針刺，一直紮到心底……
隱隱作痛。

在課桌上爬了一個上午，總算到了午休時間，同學們或三三兩兩結伴到學校餐廳用餐，或拿出從自家帶來的便當與友人一同進餐，就只有他獨自晾在一邊。

昨天晚上把該吐的都吐了出來，胃裏空空如也，今早也因胃痛什麽都沒吃，這會兒早餓得咕咕叫了。可以剛受過摧殘的胃去裝學校餐廳那同樣粗製濫造的食物，怕是雪上加霜吧？可又不能不吃……

認命地站起來，他無精打采地朝餐廳走去。
一個人吃飯的感覺……真的好淒涼……

以前三個人在一起，雖有小打小鬧，卻也不失歡快。現在，一個因色忘友，一個不曉得哪出了毛病，結果就只剩下他一人。
算命的說他今年犯小人，莫非是真的？

走到半途，一個女生叫住了他。

“范子熙同學！”
女孩梳著短短的辮子，粉紅色的蝴蝶結襯出白裏透紅的可愛臉蛋，低眉順眼，是相當淑女的那一型。她正羞澀不安地望著他，眼中充滿期待與渴切，手裏還拿了一個便當。

“如、如果……你不嫌棄的話……請吃這個！這是我親手做的便當！”

女孩鼓足勇氣說完，把便當遞了上去，小臉漲得通紅。

沒有注意少女羞澀下的另一層含義，範子熙的全部聽覺和視覺都放在那個便當上。

“便當？”
他一下瞪圓了眼，吞吞口水，肚子正以前所未有的本能向他發出命令。
“給我的？”

怎麽這麽好？有人給他送吃的？
老天終於想到要眷顧他了嗎？

“對……如果……如果你願意，我們……”
臉兒飛紅的女孩羞答答地說著，告白才進行到一半，手中的便當就被面前這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大男孩迫不及待地奪了過去，並且直接就地坐下，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咽起來。

好好吃！好幸福……
范子熙一邊連吞帶咽，一邊感動得熱淚盈眶。

對嘛，這才是人過的生活！
自從母親過世後，他就再沒吃過像樣的手制便當了，不是隨便在外邊打打牙祭，就是飽受大哥的劣食迫害，他都快忘了什麽叫做媽媽的味道了。

“好……好吃嗎？”
看著心儀的男生大口大口吃著自己親手做的便當，女孩滿心的喜悅溢於言表。

范子熙顧不上說話，嘴裏塞滿了食物，只不住地點頭。

女孩的臉更紅了，眼中的戀慕也愈深。
“那……如果可以……我以後也給你帶便當好嗎？”

正沈浸於美食帶來的幸福當中的範子熙什麽也沒聽出來，只聽見“便當”二字，就猛地點頭，不忘對飯盒進行繼續掃蕩。
只要有得吃，什麽都好！

遠處，不經意地走來一條人影，在看到那樣的情景後不禁停了下來。
秀頎的身影佇立良久，目光也變得清冷邈遠，而後轉身便走。

少華在生氣。
範子熙再一次肯定了這一點，爲此心情也更加惡劣。
那個不論什麽時候都鎮靜自若風吹不倒的傢夥連生個氣也來陰的，表面上風平浪靜，似什麽也沒發生，可處處卻顯示著針對他的迹象，確切說，將他忽視得徹徹底底！

姑且不提那天早上的事，連續幾天來也是這樣，就連方才在樓梯口遇到，柯少華直直朝他這邊走來，使得他還以爲他終於不再賭氣，打算找他說話，便也向他望去。正猶豫著該不該先開口，就見他又一次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擦過，找的是他身後的另一名同學，這讓他當場愣在那裏。

幾分鐘後，怒意油然而生。
這又算什麽！
表錯情不說，看到少華向他走來的那一刻，他竟還可恥地産生了雀躍的心情！誰知一切全是他自做多情！

受害者是他耶！

本想告訴自己不要去理會那小心眼的傢夥，冷戰就冷戰，有什麽了不起，他又沒做錯什麽，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那張淡漠的面孔，難受得發慌！

這種悶騷型的對抗方式是他最不擅長的，有什麽事爲什麽不攤開來說呢？悶在肚子裏又不會消化！更重要的是，他很在意！
他最討厭這樣不明不白的狀況！

不管怎麽樣，他決定今天去找少華把話說清楚，這樣下去已經嚴重妨礙了他的生活。

彼此不同班，才到午休，範子熙就特地跑到柯少華所在的班級。

“不在？”
以爲趕得夠快的他在聽到這樣的答復後，失望立刻蔓延開來。

“他剛剛出去……”
被問到的同學多少有些局促地道，出於對打架打出名了的他的畏懼。

靜立了一兩秒，他扭頭走開，難看的臉色任誰看了都暗下心驚。

可惡！爲什麽事事都這麽不順利？
若不是還有點理智，他真想順手揪個人過來揍上一頓。

走到外面，一個清脆的聲音又喊住了他。是那個一連幾天到了午休準時給他送便當的女生，叫什麽名字不曉得，可能說過，但他沒聽到，吃飯的時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食物上。

“這是今天的便當。”
女孩挂著甜甜的笑，將精心製作的便當遞給他。

吃飯時間到了嗎？
怔怔地看著飯盒，範子熙發現自己居然毫無食欲。

因他沒有如往常一樣接過便當，女孩的笑臉不由得出現了一絲不安。
“范子熙同學……”

范子熙的眼光瞟向她，忽然想起早就應該思考的問題。
對了，爲什麽這個女生老是送便當給他？他們以前又不認識，現在也不認識，只不過從她手中接過幾次午餐而已，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可口的飯菜。

見他沈默不語，女孩也忐忑起來。
“你……不吃嗎？”

前幾天他不都是很高興地接過來就吃嗎？爲什麽今天卻……
而且表情還這麽陰沈，莫非是吃膩了……？

就在女孩不住往自己身上找原因時，範子熙移開了目光，瞥見不遠處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少華？

想也不想地，他撇下那名仍捧著便當的女生，快步向前追去。

是少華沒錯！
本來還往這邊看的，這下卻閃過身走人了，那刻意躲避的行爲明顯到不能再明顯！

爲什麽？！
他明明看到自己的！

范子熙三步五步追上去，氣憤難消地捉住急欲閃避的他。

“少華，你……”

手很快就被用力甩開了，且下一刻柯少華搶在他面前迎上剛從另一頭走來的一名高年級學長。

“社長！關於柔道社下次比賽的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少華！”

像沒聽到也沒瞧見似的，柯少華丟下氣急敗壞的他，顧自疾步向那名見此情景微感詫異的學長走去。

錯愕、不解、憤怒……種種情緒席捲而上，眼睜睜地看者柯少華與那位學長並肩離去，不甘隨後風起雲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