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萧青琉率众武将见驾......」我站起身,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若不是白乐及时扶我,便是出了大洋相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承意的声音仿佛从远方的高台上传来,邈远不可及.「朕率卢国朝廷重臣,欢迎宋帝到来.」
这时,我听到有人在身後惊道.「啊,那不是右丞相麽!」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大臣听到.
一阵议论声渐渐响起,我微微扭头,对白乐道.「让他们安静,否则会给卢国丢脸.」
白乐偷偷的看了罗宿一眼,趁他背对我们之时,转头向後看了一眼.他毕竟是左丞,是相当有地位的人,有了那一眼,队伍便稍稍安静下来了,但还是有人在小声嘀咕.
「请众爱卿随朕和宋帝到「雍朝宫」用膳吧.」承意的声音响起,好像判了我的死刑一般.我的身体本已支持不住,却又要在此时徒步走回「雍朝宫」!
然而我却不能让他们看出我有一点不适的样子,尤其是司徒.
於是便又被白乐拽著,准备沿原路返回.
罗宿却在这时出现在我面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我圈入怀中,暧昧的笑著.「青琉,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让朕抱著你走吧.」
「多谢宋帝好意,青琉有腿,可以自己走.」我暗地里用力挣脱,他却抱的更紧,眸中的笑意深不见底.「青琉,不要这麽见外麽,你早晚是我的人,不必在这种事上害羞.」说完便不顾我的反对,轻巧的将我抱起来,走到面色已经阴沈到极点的承意面前.「起驾吧,卢皇.」
「麻烦宋帝将萧爱卿放下来.」承意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实际上已是怒气冲天.
「朕抱著自己的皇後,有什麽不对?」罗宿拒绝道.「难道卢皇後悔同意这门亲事了麽?」说完,竟低头含住我的耳垂,得意的看著气的浑身发抖的承意.
我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身体渐渐感到冷起来,即使在那温暖的怀中,也没有一丝舒适可言.
「青琉,你......」罗宿感受到了我的冰冷,诧异的用手掌试我额头的温度.「你在高烧?!」
听不清他後面究竟说了些什麽,只感觉自己被抱著到什麽地方,一群人走来走去轻声说话,而究竟在哪里,究竟怎麽了,我却是完全不知道了.
第十二卷
待我醒来时,天刚刚大亮,朦胧间还带著一点暗夜的痕迹。侧头看去,发现屋中并无一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将额上已经不再能够降温的湿巾取下来,随意的放在床头的矮几上,慢慢的坐起身,拉高锦被。
头还是有些痛,但身体似乎好了许多,不若昨日那般沈重,精神也清朗起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抬头看去,进来的是带著两个小太监的刘瑛。他见我醒了,一脸安心的抿嘴笑了。
「萧将军,身子可好些了?昨日您可真是将奴家吓坏了。哎呦,瞧我这嘴,应该是把皇上和宋王吓坏了才对。」说完,他又笑了一笑,吩咐两个小太监将药和衣物放下,就打发他们出去,自己来到床前。「看来是没什麽大碍了。」
「有劳公公了。」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药,仰头喝下,虽是苦,却还是能够忍受的。「皇上那边......」
他凝视著我,半晌才缓缓看口,听语气就知道没什麽好事。「将军,您好自为之吧。太医向皇上奏明了一切,虽是不知是何人所为,但几个人的嫌疑却是明显的很。皇上已经龙颜大怒,昨日差点与宋王兵刃相向,我看这联姻一事,皇上是不会答应了。」
「他不能反悔,否则苦的将是百姓。」我将那碗放在矮几上,拽过衣物。「皇上现在在哪?」
「将军莫急,先去沐浴清洗一番再去见皇上也不迟。」他拦住我拿衣服的手,劝道。「皇上正在早朝,就算去了也见不到他。」
我听他说的有理,便将衣物放回原处,掀被下床。「请公公带路吧。」
他指了指侧门,笑道。「里面便是御池,将军自己进去吧,奴家还有事,先告退了。」说完,竟不等我反应便推门出去了。
御池?我纳闷的拿著衣物掀帘进去,扑面而来得水气模糊了双眼,适应之後,见到那白玉砌成的巨大水池中,温热的清水上飘著一瓣瓣蔷薇花瓣,隐隐发出幽香。
在皇宫中能有这般气派的浴池的宫殿,恐怕只有承意所居的「扶桑殿」了。
我探脚去试水温,正好可以用,於是便去了里衣,潜入水中。
闭上双眼,身体享受著温水的抚弄,渐渐放松下来,精神却无法一起松懈下去,脑中不断回响著罗宿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你不是想给曾承意一个天下麽?我给你便是。」
其实,我并不是要给承意一个天下,我要给百姓一个天下,一个真正富庶安宁的天下。
每个想要功成名就的少年都羡慕著我,羡慕我的家世,羡慕我的容颜,羡慕我与生俱来的作战天赋,羡慕我在命运的安排下和承意见面,从此节节高升。
然而谁又相信,我其实不是官宦子弟,我其实没有任何天赋,我其实曾经一无所有?
四岁那年,被逼的走投无路的爹爹将我和弟弟青璃卖到收小官的青楼,从此失去音信。我们在青楼中接受著小官所应该受的教育,如何以色待人,如何以身侍君。那几个月的日子是我永生难忘的,即使那年我只有四岁,也清清楚楚的将一切刻在脑中,无法抹去。
青璃还太过年幼,身体无法长期接受这种教育,不久便夭折而去。於是我决定逃跑,不能像他一样死在这里。
就在那个逃跑的夜晚,我爬进了前定国将军府,却正好碰到在院子里静坐的萧庆阳。
於是萧家从此有了一个少爷,那就是我,萧庆阳的独子萧青琉。
十岁那年,萧庆阳奉旨出征,讨伐当时还仍然强大的北蒙国。临行之前,他摸著我的头对我说道。「青琉,你要记住,不论君是谁,臣是谁,这天下只是属於百姓的。我们吃百姓的,用百姓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替百姓守著天下。你懂了麽?」
其实我并不太懂这些话究竟是什麽意思,後来大军胜利归来,我才明白那竟是他对我说的最後一句话,让我替他守著百姓的天下的遗言。
将他的骨灰捎给我的正是岚笙,还只是青涩少年的岚笙。他是萧庆阳的军师,那年同样只有十六岁。
我便开始发狠一般的学文练武,发誓一定要给九泉之下的他一个交代。当年若不是他,我即使没有像青璃一般死去,也会被折磨的没有了尊严。
在这时帮助了我的,是刘将军刘擎。我离开定国将军府,跟著他前往连年战事不断的战场,看那鲜血飞溅,马革裹尸。萧庆阳教给了我为百姓守住天下的仁慈,刘擎教给了我战争中你死我活的现实。要守护,就必要要有牺牲,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跟著刘擎行军两年,看尽生灵涂炭,村落尽毁,田地荒芜,看尽血流成河,尸骨成堆,支离破碎。
只有十四岁的我,已经不会流泪。眼中要流的泪,全部变成血泪,一滴滴的溅在心底。
後来便遇到了承意,那个险些用箭将我刺死的承意。
他告诉我说他要替百姓打出一个天下,一个没有战争的的天下;
他告诉我说他要整顿朝纲,让官为民所用,君为民所想;
他告诉我说他要让人人有所食,人人有所衣,不会有在街头被冻死的幼儿,不会有被强霸活活打死的弱者......
於是我去考武状元,为的就是他所说的那些话。虽然我能诗能书,能画能琴,但我不能单单站在朝堂上高谈阔论,我要亲自用双手,守护著天下。
十五岁那年,我成为了卢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武状元,回到了自己已经熟悉了的战场。
十六岁那年,汉水之战,我失去了亲如父亲的刘擎,与当年的岚笙如出一辙,而此时的他已在漠北,与承风一起看守著北部的关卡。
伤好之後,我便疯了一般的指挥战斗,仅仅在一年之内,在双方伤亡最少的情况下,攻下了云国,燕国和羌国,将我国的版图扩大了原土地的三分之一。
十七岁那年,承意封我为一品定国将军,将萧庆阳的府宅赐给了我。
我还记得那晚,我站在有些陌生了的家门口,流下了七年来得第一滴泪。
爹,我回来了。
十八岁那年,我领兵速战英邦,炎邦和松邦,半年之後,尽数收复,与在南方征战多年的威武将军,也就是宋王独孤修一起,造就了天下三国五邦的局势。
十九岁那年,对阵韩军。此时宋军已将南方全部纳入囊中,转望北方。
二十岁这年,大灭阮邦,此时宋国已收复韩国为韩邦,开始了天下一分为二的对峙局面。
然後,就是现在了。
爹,刘将军,你们说,现在的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屋外传来脚步声,虽然刻意放轻但依旧骗不过我的耳朵。我站起身,警惕的看著门口那微微起伏的珠帘。
那人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半晌没有一点动静。
「谁?」我扬声问道,从池中爬出来,用宽大的浴巾将身体全部遮了起来。
地上那淡淡的人影微微的抖了一下,然後便不再犹豫,掀帘进来。
正是承意。
「臣见过皇上......」我刚要跪,他便一个箭步闪过来,将我紧紧抱入怀中,一言不发。9A9581041B天:)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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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我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的任由他抱著,毕竟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太多了。
「青琉......我......」他语气痛苦,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感到有湿热的液体滑入我的颈窝,酥麻难忍。
「皇上不必多说什麽了,是臣自愿去宋国的,就算皇上再怎麽阻拦,臣也一定要去。」我拍了拍他的背,心中同样不是滋味。「臣所受的伤不算什麽,只要百姓无碍,臣就满足了。」
「你!」他突然放开我,泪痕在脸上若隐若现,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道。「百姓百姓!你的脑子里就只有百姓!你难道从未替自己想过吗!你把自己的幸福扔到哪里去了!」
「百姓的幸福就是臣的幸福,百姓的幸福就是皇上的幸福。」我的语气稍微严厉了些,凝视著他痛苦的眼眸。「难道皇上都忘记了,当年跟臣所说的那些话?」
「我当然要我的百姓幸福!但是我也要你幸福啊,青琉!」他见我提起当年,言语间稍微软下去一点,却仍在固执。
「皇上,只要你答应臣将以後属於你的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国泰民安,臣就是死了,也会瞑目的。臣活在世上,只是为了这个而活。」我转过身去,将已被身体弄湿的浴巾扔到一边,穿上衣物。
「这算什麽,替萧庆阳将军完成遗志吗?」承意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连看著我的目光都是冷的,让我不禁打个寒颤。「我还以为你......」
「没错。」我系好衣带,将头发用白色的带子简单束起,转身面对他道。「爹死在战场上,临行前他已经嘱咐我要守护住百姓的天下,做儿子的自然要完成这个心愿。」
「原来不是为了我......」他踉跄的退後几步,满脸的失落和绝望。「我以为是我!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为了我!」他抓紧自己胸前的衣服,大声的质问我。「如果我不是你最先遇到的君王,如果你先遇到的是罗宿,你是不是同样会为了宋国而向卢国开战!」
我沈默了,承意,你让我如何回答?我是为了百姓,但是同样也为了你。你站在宫廷的血泊之中,却仍旧一直为人民著想;你知道其他皇子没有能力治理朝政,所以拼了命也要将皇位夺来,承受杀兄夺位的骂名;我就是为了这样的你,这样为百姓著想的你,才会那麽拼命的浴血战场,守护著你和百姓的天下。
可是你为什麽不懂,承意?
你要给百姓和平的天下,我可以出生入死;你要给百姓富庶的天下,我可以鞠躬尽瘁;然而你要我的心,你我要一直留在你的身边,却是我做不到的。
对不起,承意,我给的了百姓幸福,却给不了你一个人的幸福。
第十三卷
我乘轿回到府上,李伯出来迎我,眼神中多了几分不解,但仍旧一言不发的跟著我进了府。
来到正厅,却见岚笙坐在那里,一脸苦笑。他见我进来,将手中拿著的卷轴扬了扬,轻声道。「皇上已经诏告天下了。」
我装做不在意的点点头,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吩咐李伯上茶。李伯踌躇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麽都没说,就离开了。
「岚笙,你究竟被绑到哪里去了?」我转头问他,想要解开罗宿掳他的谜。
岚笙面色闪烁了一下,摇头道。「我被迷昏了,眼睛被蒙上黑布,什麽都看不到。」
我凝视了他一会,见他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再多说什麽,只好不再提起。
「皇历七月初七是所谓的吉日,你的日子就定在那天,不算今日的话,还有十五日。」岚笙将那卷轴递到我面前,平直的说道。「从七月初二那天开始斋戒净身五日,并且不能见人,直到初七那天。」说到这里,他将那卷轴硬往我怀里一塞,起身便走,声音断续若无。「从那天开始,你便是宋国的皇後了。」
「岚笙!」我迅速起身,大声唤他。他身子僵了一僵,继续抬脚向前走。
「不论我的身份是什麽,我永远.......」话还未说完,就见他转头过来,已是泪流满面。
「我们永远是站在一起的,青琉,别忘了我今天说过的这句话。」说完,他便拂袖而去,那清风般的身影渐渐模糊,没有了轮廓。
我有些力虚的坐回到椅子上,抬头便见李伯端著茶站在我的面前,满脸忧虑。
「没事的,李伯,不会有事的。」我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我又不是去阎罗殿......」
「少爷!」他将茶放在桌子上,一时间老泪纵横,换做称我为少爷。我听到这个熟悉的词语,却不敢回忆那个还是少爷的我,还是被爹捧在手心里护著的我。「你就这麽......老爷他......」他泣不成声的跪倒在我的面前。
「李伯。」我蹲下去,将他扶起,笑道。「别这样,宋王不是什麽豺狼,他娶我为後不过是要挟制皇上罢了。」
他泪眼迷朦,依旧泪流不断。「那宋国皇宫是龙潭虎穴,万一少爷有个什麽意外......」
「李伯,你当我是什麽?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不禁失笑。「我好歹也是堂堂将军,怎会轻易被人害去?再说......」我俯下身,在他的耳边轻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当真?」他眼中闪著希冀的目光,紧紧的抓著我的手。「老奴一定等著少爷回来!」
我点头,鼻子有些酸,托词自己累了之後,就独自一人来到书房中,将门紧紧扣上,潸然泪下。
次日的早朝依然照旧,只不过众臣看我的目光,多了各自的一份揣测。
「有事便奏,无事退朝。」刘瑛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我悄悄的看了一眼他旁边的承意一眼,见他却是闭著双眼,一脸疲惫,丝毫没有精神可言。
「臣有事奏。」大司马严程出列,高声道。「几日前有关於齐楚二邦邦主的处置,可否请皇上给个答复了?」
我闻言抬头看向微微睁了眼瞧严程的承意,脑中浮现出齐天一那张年轻气盛的脸,心下猜想究竟是何等处置。
「既然他们同意降了,便放了回邦地吧。」承意不耐烦的挥挥手,又重新闭上双眼。「谁还有事要奏?」
任谁都看的出承意心情不好,众臣面面相觑,没人敢出来打头阵。
礼部尚书王悦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硬著头皮出了列,声音有些颤抖。「皇上......臣想请示有关於联姻仪式之事......」
承意猛的睁开眼,狠狠的看著被惊吓到的王悦,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皇上,按照程序,萧将军应该於六月二十八日和宋帝一起去祭天,并誓结为秦晋之好......」礼部侍郎江书亦不怕死的出了列,对承意提醒道,却被承意用力掷下来的香炉吓的瘫软在地上,满脸惊恐。
「退朝!礼部尚书侍郎御书房候驾!」抛下这句话,承意便气势汹汹的的大步而去,留下群臣长吁一口气,还有欲哭无泪的王悦和仍然摸不著头绪的江书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