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没有你的爱————阿列

假如没有你的爱
1.
方世杰将被子尽量往身上挪，可能是昨晚喝得太多酒的关系，他隐约感到胃里有什麽翻搅著

，虽然不舒服，但还是敌不过满身的浓浓睡意，他不想管身上或者外头发生什麽，只要能够

冒头大睡就好。
走廊上传来"躂、躂"的轻快脚步声，然後是关门的声音，应该是女儿上学去了，今天好像是

对方学校的公开日，家长可以选择是否到学校参观孩子上堂的情形，既然有选择就代表自己

可以不用去，都这麽累了，当然是继续睡在床上最好。
自从两年前在一间牛郎俱乐部打工後，他便持续著日夜颠倒的生活，"牛郎"，说好听点是服

务性行业，难听点就是"男妓"，尽管这份职业在其他人眼中会被歧视，但只要能在短时间内

赚取金钱，又不用辛苦的体力劳动，做什麽根本无所谓，尤其这种特别需要靠脸蛋赚钱的工

作，对天生空有一副帅气外表的他来说就最适合不过了。今年只有二十八岁，烟、酒、女人

已经无一不沾，对於现在的生活，他没有特别的要求，反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工作时既可

以玩乐，只要口甜舌滑，也有花不完的金钱，可说是过得自由自在，相当写意，不像其他人

，在这个年纪已经有一大堆家庭、婚姻、爱情等等的枷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个七岁的

女儿，有时候，他会想要是没有对方的存在，他可以活得更加无拘无束。
他工作的对象向来是不分男女的，只要有钱，即使是男客人也可以包养他们，不过到来玩乐

的，当然绝大部份都是女人，有背著丈夫出来偷腥的名门贵妇、有为了排解压力而寻找一夜

情的职业女性、也有纯粹想大开眼界的女生，不论是哪一种，出手都非常阔绰，就好像男人

在女人身上为了得到心灵甚至肉体上的满足一样，只要开心，她们从不计较付出过多少金钱

，至於感情，当然是可免则免，他绝不和任何一个企图付上真感情的人纠缠上的。
不过，所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他也有估计错误的时候，女儿就是那个错误所遗留下来的

产物，多年前他还是一个活跃於各酒吧、舞场的年轻小伙子时，生活就已经放荡不覊，情人

是用作炫耀自己有多厉害般，换完一个接一个，他以为自己经已很小心处理每一段关系，怎

料某天还是从女友口中听到这句话。
『我怀有你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他生下来。』
简直是晴天霹雳，就像小说里发生的老土情节一样，这麽倒楣的事竟然降到他头上，当时他

实在想吼回一句『你和这麽多男人睡过，怎样肯定孩子就是我的』的话，然而这样说一定会

换来女人更多的责骂，他几乎可以想像到对方破口大骂，指责他玩完後不愿负责、拍拍屁股

便想走人的辛辣言词，因为对方就是这麽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不是经常说男人往往是因为孩子而裁在女人手上的吗?他彻底体会到这句话，如果男人是因为

这样而被束缚住的话，那麽他将会是这群不幸的人当中的一员了，几个月後，女人果真抱著

一个婴儿给他，那时他完全没有当上父亲时应有的兴奋感，相反只有一种被玩弄过来的感觉

。
和女人结婚後，就在他尝试建立所谓的幸福家庭时，女人又以惊人的速度恋上另一个男人，

二话不说便和他离婚，然後跟那个男人跑到外国去了，留下仍是襁褓中的女儿给他"善後"，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变心时的速度随时可以比所有游戏花丛的男人来得快。
既然这麽容易变心，当初就别将孩子生下来，还硬要他接收了.....事到如今想起来，他仍然

会恨得咬牙切齿。
他很少抽时间陪女儿，如果有人问他是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绝对会答"不是"，事实上女

人离开後，他想过将孩子送给别人或者带到孤儿院，只是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有谁会愿意带

著这麽大的包袱呢?而且孤儿院只接收户籍上父母亲都已经双亡的孩子。
就说是倒霉吧!幸好女儿不是个顽劣的孩子，否则哪天他真会弃对方不顾，可能是独女又在单

亲家庭中长大的关系，她自小便很独立懂事，读书方面也不用别人挂心。
一天里面，他通常会睡至下午四、五点才起来，刚好是女儿下课的时间，只有那几个小时他

们是打照面的，吃完饭後他又会继续到俱乐部上班，所以整天里他们真正见面的时间其实不

多。
日上三竿，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他在梦里隐约听到门铃的声音，起初以为是错觉，但持续

的铃声以及时而夹杂的敲门声还是将他从睡梦中拉出来。
别管它好了......将被子盖到头上，他侧身继续睡觉，然而敲门声却从没间断过，他是那种

一旦被吵醒便很难再次入睡的人，故此这时的脾气也会特别重。
「他妈的.......」低骂一声後他从床上跳起，顶著胀昏昏的脑袋来到玄关处。
「别敲了!」他边喝边打开门，门外站著一个男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吆喝，对方似乎受到惊

吓般全身向後退了一步。
「干什麽?快说!」要是推销之类的话，他必定会痛斥对方一顿。
「你是不是......方世杰?」
如果是推销员，根本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是又怎样?」
对方微微呼了一口气。
「我是方世伯叫我来的，今天刚从广州过来。」
方世伯?「你指我老爸?」
「嗯。」
看见世杰质问般的眼神，对方立刻说:「我是他在广州娶的老婆.....」他迟疑一会。

「.......的儿子。」
世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对方皱起眉头，什麽叫那个女人?
「很抱歉打扰你，但世伯应该向你说过我会来香港的事吧!」
世杰想起前天收到一封由广州寄来的信，在看见封底的寄出人是自己那个忘本的老爸後，他

不由分说便将信抛到垃圾箱。
「我初到香港，人生路不熟，找不到地方落脚，世伯就叫我到这里来。」
「我操!!」他忍不住骂出来，那个老家伙，自从母亲死後便跑到内地娶女人，甚至在那里定

居，丝毫没有念及他这个儿子，虽然自己以前不是经常回家里睡，但总算把对方当父亲看待

，想不到对方最後可以不念父子情一走了之。
他看看眼前的男人，随了身材高大外，其他地方可以说是毫无看头，剪得整齐、没有造型过

的深黑头发、平庸的五官、呆滞的表情，还有那身短袖白衬衫、褪色牛仔裤、却配以黑色皮

鞋的古怪造型，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的话，就绝对是"土"，从头到脚，对方每处地方都无品

味可言。
「我可以进去吗?」
见世杰看著自己，对方怪不好意思般拿起行李进到屋内。
「幸好你在家，否则我也不知道可以逛到哪里了。」男人虽然笑著，但在世杰眼中，却显得

无比突兀，尤其那一口不纯正的广东话，更加添了他的土气，世杰印象里，那些在农村出生

，没有学识，衣著随便的乡巴佬就正正是这副模样了。
「未找到地方居住时，抱歉要暂时打扰你......」
「我不知道。」
男人错愕地看著他。「什麽?」
「我说我什麽都不知道。」世杰拢起前额因为睡觉而变得散乱的头发、尽管男人的态度很有

礼貌，他还是感到非常烦厌。「那个老头的事我向来不管，他决定了什麽亦不关我的事，我

没有义务收留他的"养子"。」
他刻意强调"养子"二字，企图划清彼此的界线，他干吗要无端多收一个包袱。
「但是......」对方明显变得慌张起来。「世伯说你会答应，我才过来的。」
「呸!!回去吧!回去吧!」世杰语气有如赶狗只似的凶恶。「我肯定香港不适合你。」
「不，我一定要在香港打工。」
真不知道他这份决心是打从哪里来的，见他动也不动，世杰走进房间里。
男人颓丧得垂下头时，世杰忽然又来到他面前。
「拿去。」将几张钞票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我算是不错了，这些钱你拿去，看是要到哪

里租房也好，总之别再来找我。」
男人默默看著面前的金钱，压抑心底一股莫名的冲动说:「我不会平白收别人的钱。」
「你不收我的钱，却在我这里白吃白住的有什麽分别。」
男人不说话。
「不管你收不收，总之你快点离开，别打扰我睡觉。」
男人依然动也不动，顶著一脸委屈的表情站在原地。
「真烦...」好梦被吵醒，原本已经够他生气，这个人如今还在这里撒赖?世杰一把抢过男人

的行李抛到门外，对方赶紧走出去接住，还未转过头便听到身後大门"砰"一声关上。
这位异父异母的兄弟根本一点都不好相处，他满心沮丧，拍拍行李袋上的灰尘，看著周围陌

生的环境，颓然坐到门边的阶梯上。
「怎辨......」他发出长长的叹息。
2.
他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当原本猛烈的阳光变成暧昧的金黄色时，终於听到门前转来轻微的脚

步声，他立刻从双臂中抬起头，接著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哥哥，你来找爸爸的吗?」
「爸爸?!」
「嗯，因为你坐在我家门前。」女孩完全不怕陌生，还好奇的上下打量他。
「你说住在里面的人是你爸爸?」
小孩诚实的点头。
想不到对方已经有个女儿，那副模样怎麽看都不像有家室。
「对，哥哥想找你爸爸，我在这里等很久了，但你爸爸都没有来开门。」
「因为他在睡觉呀!」小女孩拿出钥匙开门，利用一个孩子来达到目的似乎有点过份，但现在

的他，根本不知道应何去何从，只能这样做了。
里面寂静无声，只有睡房的门关著，对方应该还在睡觉吧!他小心放下行李，规矩的坐在沙发

上，在门外乾等时，他已经想好理由以及恳求的话，要是对方待会质问他，最起码自己也有

反驳的馀地。
「哥哥，我需要叫醒爸爸吗?」小女孩换过衣服後来到他身边。
「不用了，你爸爸很累，别打扰他。」说完他又想了一会，还是不安问:「你知道他大概几点

钟会起床吗?」
女孩看看墙上的时钟。
「再过半小时吧!他一定起来。」不论说什麽，女孩总是挂著笑容的，小孩子就是这样，即使

在陌生人面前都是天真无邪，不像大人，只想钱、想利益。
「你找爸爸有什麽事?」女孩似乎对他相当好奇。
「其实是这样的。」他思量著应该如何解释才能令一个小孩子明白。「我是你爸爸在广州的

异父异母兄弟.......」
「异父异母?」
「即是由不同爸爸、妈妈生的兄弟。」
「既然有不同的爸爸和妈妈，又怎能做兄弟?」
「喔.....」他似乎将问题复杂化了。但女孩率直的想法基本上没有不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确

算不上是兄弟。
「因为你爷爷和我妈妈再婚了，所以我们变成了兄弟....」
「爷爷结婚了?」
「喔....嗯，是的。」
「那我们是一家人?」
「可以这样说吧......」
「那麽，哥哥你将会在这里住吗?」可能是注意到他旁边的行李吧!女孩忽然闪著期待的大眼

睛问。
「这个.......」
『还得先看你爸爸的意思』他很想这样说。
「会吗?会吗?」不知为何，女孩对这件事显得非常雀跃，还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这.........」说"不知道"可能会令女孩失望，他只好婉转地答:「应该会。」
「好呀!!」女孩兴奋的坐到他身边。
「为什麽如此高兴?」
「因为以後有人陪我了。」
「平时没有人陪你的吗?」
「没有呀!爸爸起床後过不了多久就上班，家里常常只有我一人。」
「你妈妈呢?」
「死了。」
「死了?」
「嗯，爸爸说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这样吗.......」惊觉自己似乎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他开始同情这个女孩，想必从小到大

，她都很孤独，尤其在这个缺乏人照顾的家庭里。
「那麽，你平时一定很闷。」
女孩认真地歪头想想，不消一会便笑著说:「不会呀!我闷的时候会到楼上找明明、还有小琴

他们玩，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只有你一个去找他们?」
「嗯。」
他有点意外。「还有什麽都是你自己做的?」
女孩慢慢数算起手指。「上学、洗澡、打扫、到外面买东西，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他自豪

般说。
「你爸爸呢?他不会带你吗?」
「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
「你今年几岁?」
「七岁。」
惊讶得半张开嘴，他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女孩，究竟这副小小的躯体里，背负了多少其他同

龄孩子所不需要承受的重担?这就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悲哀吗?他想起自己，父亲在他小时

候病逝，自此剩下他和母亲俩相依为命，虽然失去父亲，但至少还有母亲疼爱，然而这个女

孩，在什麽都得自己照顾自己的情况下，性格比他小时候还要坚强懂事。
「你爸爸疼你吗?」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小女孩了，只见她努力地想著，半天都答不出话来。
「算了。」他摸摸孩子柔软的头发。「你叫什麽名字?」
「方映彤。」
「映彤......那我叫你小彤好不好?」
「好呀!爸爸也是这样叫我的。」
女孩非常乖巧，完全不像在缺乏母爱的家庭中成长。
「对了，小彤，如果以後有陌生人叫你开门，你还是不要开比较好。」
「为什麽?」
「因为对方可能是坏人。」这样彷佛在暗示刚才叫她开门的自己就是坏人，虽然有点矛盾，

他还是想教晓女孩学懂保护自己。
「但哥哥你不像坏人啊!」女孩抢先说，听到这句诟，他轻轻一笑，心里更是喜欢这个孩子。
当世杰打开门时，看见的是一副令他心烦的景象。
女儿像平日那样坐在桌上做功课，而那个男人则理所当然般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打瞌睡。
「喂!起来!」自己明明赶走他了，想不到他竟然厚颜无耻地跟著女儿进来。
「咦?!......喔....」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人後，立刻紧张地站起来。
「对.....对不起。」本来打算坐在沙发上等世杰醒来的，怎料乘搭长途车的疲累还是让他睡

著了，想到自己在别人家打起瞌睡，男人觉得自己有点失礼。
「我说过不会收留你，你还待在这样干什麽?」
「这.......」男人本来有著不逊於别人的身高，却总是垂下头一脸畏惧的样子，世杰越看越

感到烦躁。
「看你畏畏缩缩的，有什麽话就直接说，别吞吞吐吐，看了就烦。」他拿起男人的行李，想

像之前那样抛出门外。
「等等........」男人连忙将行李抢过来，然後鼓起莫大勇气说:「我知道你讨厌方世伯，或

许更讨厌我母亲，但我们毕竟是兄弟了.....」
「怎麽?拉关系吗?」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他放下行李，仍然警戒般将之推到脚後。「这是我第一次来香

港，对这里的环境完全不熟悉，就连半个亲人或者朋友都没有，迫於无奈下才找上你。」他

咬咬嘴唇继续说:「.........即使你给我钱，我也不知道可以到哪里租屋。」
「这不关我事。」
「爸爸......」身後传来微弱的声音。「让哥哥住在这里吧!」
「你还说?!」世杰转而责备女儿。「谁允许你开门给陌生人的?如果是贼怎麽办?」
女儿嘟起小小的嘴巴，喃喃说:「但小彤喜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