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残阳前传之一眼万年————遍地白杨

去向谁说呢？王喜走了，林华死了，慕容雨情走了，叶铭暄镇守在边关......
向谁说呢......
望著台下垂著头争论不休的官员，慕容臻终於明白什麽是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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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不好了！"随著一阵呼喊，小太监跌跌撞撞的冲进凤宁宫，"皇上他......皇上他......"
正在刺绣的手一抖，针在雪白的指尖划出一道血痕，梦语嫣顾不得处理伤口，拉住太监问道："陛下他怎麽了？"
"娘娘您去看看吧......"跟著太监走到早朝的议事殿门口，看到那熟悉的黄色身影，梦语嫣忐忑了一路的心才平静下来。
慕容臻捏著玉坐在议事殿门口的台阶上，头发被吹的杂乱飞舞，金色的袍子灌了风，鼓鼓的飘动著。萧声穿过议事殿，扩散在空气中。
"自从早朝听到念国皇帝穆肖寒驾崩，陛下就一直不对劲，下了朝以後陛下就坐在哪里，谁劝都不听，这虽然是初春，天也是有些寒的，陛下身子弱，坐在那里吹风......"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梦语嫣仰起头望著慕容臻，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坐下。
高处果然很冷，风呼呼的灌入耳中，梦语嫣头顶的後冠被吹歪，索性拿下，放在一边，任一头秀发被风吹得凌乱。
过了许久，慕容臻才缓缓说道："语嫣......子星死了......"
"嗯......"
"他不是外面谣传的那样冷血无情，他只是一个执著的人，他曾经说要和我归隐於山林......"
"嗯。"
"此生，只有他一个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嗯。"
"他曾经说过二十二年以後再见，可是还剩二十一年，他就走了。"
"嗯。"
"语嫣，我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
"陛下......"梦语嫣伸手将慕容臻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抚摸他的发，"经历了这麽多事，语嫣现在经常想，若是语嫣只是一个平常女子，然後陛下也只是一个寻常男子该有多好，隐居山林，男耕女织......或者陛下不和我在一起，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也是幸福的。语嫣现在才明白陛下当初的心意，可是我们都是愚人，必须要经历过才知道......"
手中玉猛然握紧，慕容臻的视线望著远方："语嫣，我心里很难受。"
"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梦语嫣轻声道，"陛下，你忍了太久了。"
眼泪顿时模糊了视线，慕容臻闭上眼清，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小的时候，我一伤心，娘就会哼歌给我听。"梦语嫣歪过头，轻轻的哼了起来，淡淡的宛若催眠曲的声音，夹杂著萧声在风中传远。
在那平静优和的声音中，慕容臻慢慢平静下来："语嫣，我有多久没有去找过你了。"
"十九年。"
"你恨我吗？"
"不，陛下。"梦语嫣歪著头看著慕容臻，因岁月流逝而长了细纹的眼微微的眯了起来，"我爱你。"
"语嫣爱你......"
第四十二章
王喜离开後，最让清国人欣慰的是，皇上终於和皇後娘娘和好了。
同进共出，恩爱异常。连长期空闲的後宫也在皇後的劝说下，添置了几位美丽的妃子。
这样才像是受众人爱戴的一国之君。
慕容臻挽著梦语嫣出现在祭天仪式上，两个人仪态万千，风华绝代的立於高塔之上，瞬间迷倒芸芸众生。
这才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除去梦语嫣，又有什麽样的女子能配得起美如冠玉、仙姿佚貌的慕容臻，而没有慕容臻，蛾眉曼睩的梦语嫣岂不是要委屈於其他凡夫俗子。
唯一的遗憾是，岁月已经或多或少的在这二人脸上留下痕迹。脸庞再美，也遮不住眼角眉间细细的皱纹。
他们究竟已经浪费了多少时间，是否能把握住以後。
究竟，还有多久呢，慕容臻坐在高台之上，握著萧玉望著远处的宫门发呆。
肩上忽然加了重量，上好的白狐披风遮住了凛冽的秋风。"陛下，小心受风。"
慕容臻转头望著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心中升起一股暖流："这里风大，怎麽就跑过来了呢。"然後转身对那些宫女们问道，"怎麽不好好照看著皇後。"
"不管他们的事，不要吓坏了她们。"梦语嫣看了看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宫女，脸上一红，垂下头道，"臣妾想著皇上在这里，心里有话，就跑过来了。"
慕容臻拉她坐在身边，柔声问道："怎麽了？"
梦语嫣低声道："这一阵臣妾经常头晕，恶心，又没有力气，於是就叫了陈御医来看。"
"病了麽？"慕容臻一惊，伸出手抬著她的下巴细细看去，"怪不得脸色有些苍白。"
"不、不是。"梦语嫣脸上荡出一丝甜蜜的笑容，红著脸喃喃道，"御医说臣妾已经有了陛下的骨肉了。"
"孩子？"慕容臻猛地一愣，目光移到梦语嫣平坦的小腹上，久久不能言语。
梦语嫣心中一沈，看著慕容臻，小心地问道："陛下不高兴？"
"不，"慕容臻俯下身去，把耳朵贴在梦语嫣腹上，"我很开心。"
孩子，孩子，多麽温馨的两个音节，只是说出，心中便被充斥的满满的。
骨肉相连，血浓於水。
"孩子。"慕容臻在梦语嫣小腹上细细的听著，"为什麽我听不见他的声音。"
梦语嫣哑然失笑："陛下，他现在只有两个月大而已，还不会动呢。"
"是这样吗？"慕容臻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这种事情。"
梦语嫣笑了片刻，停下，轻声说道："陛下。"
"嗯？"
"有了这个孩子，以後陛下就不会孤单了。"
风声停止，慕容臻猛地抬起头，恰对上梦语嫣的眼，那双清亮的眼在阳光下仿若一潭深湖，流光溢彩的罩了层淡淡的水雾，让人看不真切。
日光毒辣，照的四周的一切都似乎有了影，扭曲变形。秋蝉的叫声穿过厚厚的宫墙，一声一声刺入耳膜。
一瞬间，似乎时间静止。
一瞬间，似乎再也抓不住那个女子。
语嫣，为何要说这种话......若是连你都不在，又要我该怎麽办......
"皇上，皇上......"连串的叫喊令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猛然坐起。映入眼帘的是寝宫熟悉的摆设，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现在不是秋叶萧瑟的季节，而是翌年百花夺目的夏。
原来是梦，只是梦到了那时的情景。
"皇上，皇上。"一边的太监又在连声的呼喊，满脸焦急。
慕容臻奇怪的看过去："什麽事，急成这样。"
"皇上，皇後娘娘要生了！"
恍若晴天霹雳的一句话，让慕容臻猛然间不知所措："什麽！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 然後顾不得穿外套，直接下床，向凤宁宫走去。
"御医们说娘娘本就身子弱，早年跟著行军落下了病根，这生第一胎的年纪又有些长，今早受了些风寒，便早产了。"
凤宁宫内早已乱作一团，数十个御医围绕在凤宁宫外阁，七嘴八舌地说著皇後的病情，嬷嬷高声让梦语嫣用力的声音尖利的让人心寒，宫女们端著一盆盆清水进去，端出的却是红的让人心悸的血水。
慕容臻看见那血水，脑中轰的一声响，再也不多说，抬起脚便往里阁走。却被一群人拉住。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天子之身，不能进产房啊。"
"陛下，那房中污秽，您不能进去啊！"
面前哗啦啦的跪了满屋的人。慕容臻耳边回荡著梦语嫣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声，心里越发恼怒，一伸手，将桌上的茶杯掀翻在地。
‘乒！'随著茶杯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屋内顿时寂静一片。所有人都惊慌不定的望著怒容满面的慕容臻。
不知道过了多久，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寂静。一个嬷嬷掀起帘子，对著慕容臻跪倒，满脸喜色："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屋内人终於长呼一口气，再次跪倒，齐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笑容尚未浮上慕容臻的脸，里阁忽然又是一阵混乱的呼喊。
"嬷嬷！娘娘的血止不住！"
"御医！御医！"
"娘娘！"
御医们纷纷跑进内阁，杂乱的声音自内阁源源不断的传来。
"娘娘！娘娘！"
"这恐怕是......"
一个御医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双膝一软，颤抖著拜倒在慕容臻脚下："陛下，娘娘怕是支撑不住了。"
慕容臻再也忍不住，快步走进内阁，围绕在梦语嫣床边的人散开，慕容臻才终於看到自己的妻子。
秀发被汗水凝结成缕，软软的贴在额头上，脸色白得如同透明的纸张，原本娇嫩的嘴唇血色尽失。
命悬一线，气息奄奄。
"语嫣......"慕容臻坐在床前，伸手抚摸妻子的脸颊，喃喃的重复道，"语嫣......"
"陛下......"梦语嫣虚弱的一笑，"语嫣没有用......恐怕是不能陪伴陛下左右了......"
"不要乱说，我马上找人来救你。"慕容臻转头对著身後的人吼道，"去把雨情找回来！快去！"
慕容雨情已经云游多年，又有谁能知道她在那里？大家面面相觑，竟是没有一个人动身。
"我叫你们去你们听到没有！"
"陛下......不要动怒......"冰冷的手抚在慕容臻握紧的拳头上，"......可不可以抱抱语嫣......"
慕容臻紧紧地抱住妻子，再什麽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你不知道......语嫣有多麽爱你......少时看陛下所写的兵法，语嫣就在想，这是个怎麽样的奇男子......那天在宋城看到你，你从人群中走出，笑得云淡风轻，太阳都失去了光彩......旁边的丫环说，好漂亮的公子，竟然比小姐你都漂亮......从那时起......语嫣就一直看著你......眼中再没有他人了......"
抱著妻子的手慢慢收紧，慕容臻抚摸著妻子的头发，喃喃说道："语嫣，你会没有事的......"
"陛下，其实语嫣不想死......语嫣是个很自私的人......不想在刚刚感到幸福的时候死去......语嫣想一直陪著陛下......看夕阳看星星......语嫣不想现在就离开......"梦语嫣紧紧抱住慕容臻，"可是......如果语嫣死去以後......陛下你会不会一直记得语嫣......会不会一辈子不忘记语嫣......语嫣是不是可以在陛下心中留下一点痕迹......"
"谁说你会死！你不会死！"
"臻......你要记得......语嫣爱你......"
女子眼睛缓缓闭上，眼角一滴清泪落在黄丝龙袍上，瞬间消失。
"语嫣......语嫣......"慕容臻抱紧怀中女子，泪如雨下，"你不会有事的。"
搭著慕容臻腰部的手猛地滑下，怀中的身体失去了温度。
慕容臻抬起头，发狂般的大声喊叫："御医！御医！"
满屋哭泣声，御医们哭著跪下，声音已经嘶哑："陛下节哀......娘娘她......已经归天了......"
归天了......慕容臻呆呆的望著怀中的人，宛若睡著一般的容颜，依然美的倾国倾城。
语嫣......你怎麽可以就这样走了呢......我愧对你二十年......还没有好好补偿......你怎麽可以就这样走了呢......
十二年前，那个坐在宋城高台上英气风发，声音清脆如同山涧清泉，令无数人折腰的女子......终是逝去了。
慕容臻抚著女子的青丝，喉咙哽咽著发出一连串轻柔的音节。
淡淡的宛若催眠曲的声音，是不是听了就会心中舒畅。
语嫣......我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
其中有你......
"臻......你要记得......语嫣爱你......"
语嫣......语嫣......
种种情意，叫我如何偿还......
嘉庆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一，清国皇後梦语嫣归天，御赐封号‘至贤皇後'，举国同悲。
这个清国历史上最贤良淑德的末代皇後，被後代百姓尊为圣母，香火拜封。
尾声：
"大师，生为何，死又为何？"
身穿袈裟的僧侣双手合十，不卑不亢的答道："生非生兮死非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无所谓开始，无所谓结束。"
"那人又为何会相逢？"
"不生不灭处,便是相逢。"
"多谢大师。"
"陛下已经悟了吗？"
"芸芸众生，世间红尘，说到底，不过虚梦一场。"
"可是陛下却依然不愿舍弃红尘。"
"是的，不能舍弃......"身穿龙袍的绝美男子嘴角微翘，"因为我在等一个人，守一个承诺。"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好时节。柳枝轻摆，桃花朵朵。连年的好收成与平安无事使街道上商铺林立，人声鼎沸。
穿过噪杂的人群，随著蓝衣太监自宫殿侧门走入。一步一步，向熟悉的御花园走去。
"王......"带路的太监转头看了看他，声音已经是怕的颤抖不已，那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半晌，一咬牙道，"皇上他就在前面。"
"带我过去吧。"
那太监又是犹豫了半天，才带著那人缓缓前进。
绕过林林总总的小道假山，终於看到背对著他们坐著的黄色身影。
小太监已经是双腿发抖，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皇上......这......这就是今天净身进宫的......王......王......"一个王字说了半天，竟怕的说不下去。
倒是身边的那人跪了下去，平静的说道："奴才王喜叩见圣上。"
身穿龙袍的人没有回声，亦没有转头。
"奴才武功全失，无法保护陛下，如今只奢望能陪伴陛下左右。"
慕容臻抱著用金丝软褥包裹的孩子。那麽小的孩子，刚出生时犹如娃娃般大小，满脸褶皱，丑的像个小老头，谁知过了半年，已经出落得水灵可爱，眉眼虽小，却集合了他和梦语嫣二人的精致，漂亮得如同仙童。
"我知道陛下想给我一些钱，让我走，可是如今，王喜除了这里，那里也呆不下了。"王喜看了看身上的太监服，仰头凝视慕容臻，"除了情，王喜什麽都能给你。"
慕容臻怀中的孩子转头望著王喜，咯咯的笑，雪白的双臂伸了出来，左右挥舞。
"他很喜欢你呢。"一直沈默的慕容臻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陛下，请您收了王喜。"
轻叹一口气，慕容臻转过身望著王喜："你们为什麽都要做得这麽决绝呢。"
王喜不回答，望著慕容臻，眼睛眯了起来，无声的笑了："陛下，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黄昏时分坐在破旧的酒楼里和众人喝酒谈笑的潇洒白衣公子。
无忧无虑的叼著稻草躺在草地上，用手遮住刺眼光线的麦色肌肤的少年。
身穿青衣，温柔微笑，却在黑夜中默默取人性命，竭尽忠诚的逐鹿庄当家。
一脸霸气，被娘子的称呼频频惹怒，却总是放不开那白衣男子手的念国太子。
以女子之姿站在高台之上，对著天下群雄寻求救国之道的美丽少女。
坐在昏迷的病患旁边，喃喃诉说心事的毒医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