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归云第四部 归云————颠沛琉璃

作者:颠沛琉璃  录入:08-02

  "你以为我会在这里杀他吗?"东曦无力的倒卧在地上,女娲见他那样无所谓的态度,冷笑起来,声音尖锐。

  东曦心头一颤,如她意料之中的激动起来,"你说什麽?"

  "我一早就警告过你,别在我面前耍什麽花样了!"女娲收回手,优雅起身,神情冰冷,"他自己涅磐了也好,省得我出手。"

  "涅磐?"癸已要涅磐?东曦捂住胸口撑起身子,背心的痛从四肢百骸散开,茫然的张望著四周。缱绻的水雾从四方涌进眼睛里,模糊了一切。

  怎麽会这样?癸已要涅磐......他要涅磐......

  他跌跌撞撞的下了山去,等在山下的离朱见他那般仓惶的出来,衣襟领口都沾著血迹,嘴角边还残留著一抹猩红,立即就迎了上去,想要扶住他。但东曦却好像没看见他一样,踉踉跄跄地走著,脚下的山路崎岖而陡峭,他连连摔了好几次,然後再挣扎著爬起来。

  "帝君,帝君您怎麽了?"离朱在他身後急得眼眶都红了。

  他不理会,咬紧牙关,只是一直向前。

  西极之边,虞渊。

  凤凰涅磐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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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他慢慢地走在沙漠般荒凉的山路上,身後是一串蜿蜒而去的足迹。天空中传来的呼唤悲痛而哀伤,他听著,但没有停下脚步。远天的落霞烧红了整个山头,他抬头望去,能看见被黄沙烟尘遮盖住的世界尽头,残阳哀豔。

  广漠的风呼啸而过,卷起衣袂肆意飘摇,吹散了头发。

  金色液体在谷腹中灿烂流转,肌肤已经能感受到太阳炽热的气息。

  热浪带起的风沙刮过脸颊,他以衣袖遮眼。袖上白纱迷蒙了视线,再一眨眼,就见银衣的天神驾著螭龙横在了前方。青灰色的螭龙身上覆著霞光,龙尾摆动处,和它身後的残阳在眼前形成了一种错觉,仿佛那顽皮的螭龙能将日耀也玩弄。

  癸已在螭龙面前停了下来,龙身上的人摇晃著起身,还没站稳,脚下已经一个打滑,摔落了下来。

  "你跑这里来做什麽?"他只看著他,并没伸手去搀扶。

  被女娲一掌击中的伤重创了心肺,痛楚源源不断地传达到四肢百骸,东曦强压下不断涌上喉头的腥甜,急剧的喘息著,心碎欲绝,不断的质问他。

  "为什麽要涅磐?活著不好吗,为什麽现在你还要去涅磐?"

  癸已站在原地,看著他痛苦的喘息,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的样子,不肯靠近他。

  "那是我自己的事。"人太累得时候,就觉得没什麽再好解释的了。

  "那怎麽可能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东曦嘶吼著,"我做了那麽多,做的全是错事。可一直以来我都只是想让你活下来而已!没错,我和苍奕合谋害你,可那是因为苍奕告诉我凤凰没了赤魂就不能涅磐!"他过於高亢的声音,使那些言语听在耳里的时候带著了些许嘶哑,"不能涅磐,你就能活下来,我希望你活下来,从我知道凤凰命运的那一刻起我就希望你活下来!"

  ──只是希望他活下来!

  痛苦使东曦的面部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何必?"癸已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我以为自己死了的时候,其实是活著的。我以为自己活著的时候,其实却早就死了。"

  "一个死人被当成了活人,或者一个活人被当成了死人,都是不太容易的事。"而他从出身的那一刻起,就没站对过位置。"东曦,事到如今,我们都已经没什麽好纠缠的了。"

  此生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必相欠。

  "你......"喘不过来气来的他,只有这句说的最清晰,"如果你要涅磐,我就跟在你身後──跳进虞渊!"

  "就算你真跳了,我也不会觉得感动。"癸已扬起嘴角,冲他摇首,"纠缠得太久,许多东西都失去了他原本的意义。东曦,你得学会放手。"

  "放不了了。"他努力的站起来,冷汗沿著鬓角滑落,笑得凄惨,"东青癸已你是一根刺,就那麽扎在心底,和著肉长成了茧。就算我想,也已经没办法拔出来了。"

  29

  他说话的样子坚决而笃定,带著誓不罢休的决绝。癸已无奈的看著他,知道自己再怎麽说都已经没用了。

  "何必那麽固执。"

  他低低的这麽说了一声,然後举步就走。两人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东曦忽然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进了自己怀里,捧起他的脸,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吻了下来。癸已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东曦紧闭著眼,眼下隐约带著些淡淡的乌青色,是积劳之下的疲惫。

  他吻他的时候,动作激烈却又带著虔诚的膜拜。捧住他脸的那双手是一如既往温热,不过现在掌心里有著湿濡的感觉。

  癸已不肯张嘴,於是东曦就咬著他的唇,不停的啃噬,有种想要将他拆骨吞腹的欲望。他的唇终於被咬破,腥味弥漫开,但他只觉得苦。

  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血是苦的。

  咸的发苦。

  "你要涅磐,我就从虞渊上跳下去。"他又说了一道,近乎耳语的低喃,黑眸深处闪烁著点点星火。

  "你这是威胁。"癸已後退几步,唇上被咬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痛。

  东曦平静的望著他,目光悲凉带痛,"我说过,已经放不了了。你若要走,我虽不舍,但仍会放。我们的时间很长,我只盼往後数千年数万年都用来弥补以前的一切。可如果你要涅磐,就让我跟著你跳下去!"

  "你这麽做没有任何意义。"简直不可理喻。

  "这世上没了你,我活著本就毫无意义!"他厮吼,浑身颤抖的厉害,几乎无法自控,眼中满满都是恐惧。

  癸已深深叹了口气,凝视谷腹中因为残阳慢慢坠落而绽放出的万束霞光,"东曦,一切都结束了。"

  东曦咬紧嘴唇,霞光落在他的脸庞上,妃色的红,黑眸目光灼灼。

  如果是以前,他会恨不得折断那人的双翼,让他不能再从自己眼前离开。而现在,他只会随他一起离开,并且不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癸已没有说话,缓缓向前走去,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那片金光之中。东曦望著他平静的面孔,忽然明白了他要做什麽。

  原来......这人并不信他......

  他不信自己会随著他的涅磐而跳下虞渊。舌尖泛出的苦涩蔓延到心底,和著身上的伤痛,腐骨噬心。

  直到这一刻,才那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麽。

  真真正正的失去......

  从谷腹上的崖口眺望已经快要沈入暗金色水液之中的太阳。那样巨大的一个盆口,悬崖上的人影渺小一如微尘。

  身体内的血流随著越来越靠近太阳而渐渐变得滚烫起来,熊熊燃烧的太阳也仿佛感应到了存在於它身边的那一只凤凰而变得雀跃。整个虞渊都沸腾了,暗金色的液体被烧的滚烫,不断翻滚。

  远远看著,就如同燃烧著的火焰一般。

  雪白的衣袂在热风中猎猎招展。

  "真的纠缠得太久了......"癸已静静转过身来,笑容孤傲自负,也不掩落寞。

  东曦仰起头,眼中伤痛刻骨凄清。热浪带起的狂风越来越大,向著他们席卷而来。几屡散发落在了眼前,迷离了视线。

  绚丽的金色火焰随著狂风而至,他一眨眼,一直弥漫在眼眶里的水液就滴落了下来,但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那小小的水液就已经被蒸腾成了微弱的烟雾。

  他挣扎著向癸已伸出去手去,眼睛里的水雾一层又一层的涌出来。

  那人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遥远。

  "若你不愿放手,就让我来放。"

  他来不及呼唤,就见那抹白影骤然远去,翻飞的长发在风里激荡,混合著他身後的万丈霞光,妃色缠绵,最终化为天地间最耀眼的一抹残红。

  "癸已!"他激烈的奔跑起来,不顾气道强烈的热浪割破身上肌肤,一纵身,在坠落的那一刻,终於触到了半截冰凉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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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竟真的跳了下来!

  银衣的人抓住自己衣袖的时候,癸已惊愕的瞪大了双眸。体内的凤血已经翻腾起来,横冲直撞的想要在身体里寻到一个出口。绚丽的金色火焰烧在身上并不疼,但他却能感觉到自己力量的流失......

  涅磐之火烧的是元神,而不是肉体。随著火焰越来越炽烈,他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谁知东曦竟真的跳了下来......太阳沐浴的虞渊中的水液会让人连尸骨都融掉的......

  冷不防的,鲛绡衣袖被拉扯住,然後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里,他看见东曦裸露在雪蚕天衣外的肌肤被虞渊中炽热的高温燎出了一身灼伤。

  他在自己耳边说,"说过的话,我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他莫名的就感到一阵愤怒,血脉剧烈奔流,他气急败坏的拖著死死抱住自己的那个人,一旋身靠向崖壁,然後狠心将一手插进崖壁,五指深深插在崖上,止住了他们的下坠。一直在体内翻腾的血液。终於找到了出口,不断从受伤的手中涌出。转眼间,嶙峋崖壁一片鲜红。鲜血从崖上蜿蜒下去,却没有被蒸腾成雾气。

  钻心的剧痛传来从插入崖中的那只手上传来,脑海里一片晕眩,身体从里到外烧起来一般的疼痛。

  涅磐被打断了。

  东曦手忙脚乱的在崖上寻著一方突起的石块扒住,将自己的重量从癸已身上分开一些。手掌一接触到滚烫的崖壁就传来了吱吱的声音。

  热风在他们身边卷起,涅磐之火烧在元神上的热度让人几乎连说话都困难,仿佛只要一张嘴,就连咽喉都会被灼伤一般。

  "为什麽停下?"他强忍著元神被灼烧的巨大痛楚,心痛的看著癸已煞白的脸,鲜血顺著手腕滑下去,染红了白纱衣袖。

  "和我死一块儿?你想都别想!"狠狠瞪了他一眼,癸已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凶狠。鲜血缓缓从唇边溢出。

  灼烧的痛楚自攀著崖壁的掌心传来,东曦难耐的自吼间咽下快要溢出唇角的痛吟,死命的用另一只手更加奋力的抱紧癸已,不顾他的挣动,下巴搁在他肩上,淡然而心满意足地说,"你要放也行,但不要让我放。"

  他怎麽会不知道这人那样凶狠的表情下隐藏的是什麽样的心思?

  他知道的,这人的心......从来都是那样的柔软......

  松开崖上石块,扶住癸已的手,一蹬脚,将他从崖壁上硬生生拉了下去。五指强插进崖中,指骨已经完全断裂。他小心的覆上那只手,盈握在怀。

  离开崖壁,两人再次开始坠落。不过眨眼而已,下坠中,已经能看见沐浴在暗金色水液中的太阳,太阳中,金乌的身影隐约可见。

  "日耀东曦,你没资格和我死一块儿!"

  一声怒喝,就在这时,缠绕在他们身上的金色火焰在刹那间悄声消散,已经完全被太阳之气引燃的凤血再度被强压回体内,带来体内力量更强的反冲。

  太阳的金光在半空中冉冉汇聚,凝成展翅欲飞的虚幻影像。微垂的首,欲展的翅,尾端数只鸟羽纤细悠长,随著虞渊热风款款摆动。

  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虞渊之中,只一声清鸣,那垂翼的凤凰,终於再返九霄。

  31

  紫色衣衫的豔丽女子一路小跑向著扶风亭飞奔而去,女娲沏茶的动作因为那道焦急人影的到来,手掌蓦的收紧,紫砂茶壶再放回桌面时,琥珀色的茶液缓缓从壶身上龟裂的缝隙里渗出来。

  "他还是没有涅磐!"九天玄女胆颤心惊的看著波澜不惊的女娲,为她眼中幽冷寒光所慑,"天帝跟著他跳下了虞渊,他为救天帝强行中断涅磐,现在已经被天帝带回重天城了!"

  "这是你们自找的,怨不得我了......"站起身,水袖拂过桌面一汪水泊,茶液上涟漪荡开,能清晰的看见一张床榻,榻上一人昏迷,另一人狼狈不堪,守在旁边。

  烟青色的裙裾在地面上划出半圆的弧,转身之间,桌上茶液凝成冰。

  "要去吗?"九天玄女出声询问。

  女娲没说话,缓缓步出扶风亭,烟青色的身影碎成点点星光,消失不见。

  九天玄女回首望桌上已经凝固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女娲没走多久,西王母领著两个人款款向著扶风亭走来。九天玄女见了,迎上去,有些好奇的打量著西王母身後的那两个人。西王母不作痕迹的扫了她一眼,九天玄女立即明白她眼神里警示的意思,很快收起自己眼里对那两人放肆的打量,然後无比恭顺的敛眉垂首。

  "娘娘去哪儿了?"

  九天玄女不自觉地拢了下双袖,双手平放在身前,小声地说,"青帝未能涅磐,娘娘去天宫了。"

  重天城,天帝寝宫中,不时响起几声略显沈闷的咳嗽。咳嗽的人躬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咳嗽的声音压下去。

  "帝君,你去歇一会儿吧,看样子青帝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的。"

  东曦身上还是那身残破的衣物,虞渊中炽烈的热度是无人能承受的,好在他身上穿的本就是至宝雪蚕天衣,自身尚有一定的神力护体,而且癸已的涅磐之火其实还没燃到最炽烈的时候,所以只除了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肤被灼伤之外,一切都还很好。

  离朱在见到一身狼狈的东曦抱著癸已回宫的时候,当真是吓得连呼吸都停了下来。灼伤烧红了大片肌肤,许多地方甚至连皮肉都脱了下来,双手血淋淋的一片。

  手忙脚乱的唤来医官为东曦,医官也不知道该怎麽处理那样严重的灼伤,只得先在烧伤的地方涂上仙灵膏药,然後才施法疗伤。只是效果不怎麽好,再高级的疗伤术用上去也只不过是止了痛而已。

  东曦也没把那些伤放在心上就焦急的让医官先看癸已。癸已的脸色此刻更是白的几近透明,鲜血不时地顺著嘴角流出来,将衣领染的鲜红,东曦一路抱著他回来,身上也染了不少血迹。

  医官对癸已的伤势束手无策,根本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帝君,要不属下去西天请药师过来吧。"好几名医官在床榻旁面面相觑,最後终於有人出声了。

  西天药师精天地药理。

  东曦十分疲惫的坐在床沿上,闻言只是摆了摆手,语气十分虚弱,"算了,你们出去吧......"那是癸已自己强行中断了涅磐,原北已经被释放出的力量又被硬压了下去,最终引来反噬。他取来离朱递来的白绸在癸已嘴边擦了一下,将他嘴边的血渍轻轻擦去。只是刚刚擦干净没多久又有一丝血液从嘴角溢出来。东曦心里抽痛得厉害,顿了一会儿,又拿过白绸细细擦了起来。

  低头的时候,又转去看癸已的手。皮肉伤能治,但断裂的指骨却没办法很快痊愈。五指上缠著白布,他握住手腕怜惜的在五根手指上一一落下亲吻,眼眶红得厉害。

  他是真的愿意随他一同跳下虞渊,生死相随。却没想到最後又一次成了伤害。

  除了伤害,依然还是伤害。

  可那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伏下身去,双肩抑制不住,剧烈的颤动了起来。

  如若此生不相误,是否真的便能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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