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哥哥。”
仿佛听得无聊了,夜耸了耸肩,开口打断了我的话之后,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客房去了。
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满肚子的话正要倒出来的时候却被生生打断,胸口不由地一阵气闷。
用力地喘了两口气,我努力地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恢复了平静。
“喂,等一下。”我抬头叫住了一只脚正要跨进客房门的夜。
“不管是不是一个父亲,毕竟……你是我弟弟……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会帮你……”
夜听到了我的话,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站在门边,一动不动了好长时间。
“……我知道了,我是你弟弟。”终于,夜缓缓地开口。
“你真的知道吗?”我为他这句毫无意义的话皱起了眉头。
“其实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是份正当工作……今天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而已,我是你弟弟,不是吗?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吧。”
“那是自然。”我点头道,“那么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呢?”
“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
说完这句话后,夜安静地站了好久,我以为他在等我说些鼓励或是表扬的话,因为他终于像我所希望地向正常的方向发展了。
于是……
“加油干吧。”我开口说道。
“算了吧,哥哥,这种兄友弟恭的戏码我已经厌了……”夜冷冷地开了口,然后我觉得如坠冰窖一般,开始全身发冷。
“很多事情,你忘记了,我可没忘。”
夜的声音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有先前的温柔,天真,无奈,祈求和期待,而是变得冰冷,嘲讽,轻蔑,还带着神经质的颤音。
“呵呵,我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一直在自欺欺人呢。不过,我还不知道那是哪个人……呵呵……”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证明的……呵呵……哈哈……”
“哈哈……我是你弟弟……哈哈……”
“砰——”
夜带着几乎是凄厉的笑声,狠狠地把客房的门关上了。
一阵失望涌上心头,于是我用力闭了闭眼睛。
我知道我想要修复我们兄弟之间的裂痕的希望终究只是痴心妄想,我知道我的努力又白废了。
夜凄厉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我的耳边。
“我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一直在自欺欺人呢。”
没错,我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一直在自欺欺人。
那个人……
那个人不是我……
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我呢……
“呵呵……”我有些失控地笑了起来,我这才知道原来狂笑也是会传染的。
“明天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要到哪里我开车送你。”
我对着紧闭的客房门喊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吞了两片安眠药,倒头就睡。
我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似乎做了很多梦,又似乎所有的梦都确确实实正在发生一样。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挣扎地醒过来的时候,我身上的睡衣几乎已经完全被汗液浸湿了。
这个时候,夜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他没有留下任何似乎可以说明他来过的东西,就连客房里的床单,也整齐的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可是我知道他确实有来过,因为只有他来的时候,我才会睡得那么不安稳,我才会做那个每每醒来不管如何努力回想却仍只能记得开头的梦,那个似乎是吃多少安眠药也无法抑制的梦。
我所能记得的那部分梦中,有着漂亮的花园,还有漂亮的别墅。
梦中那个时候,妈妈还很年轻,自然卷成大波浪的头发总是用一块粉红色的纱巾松松地挽着,有时候纱巾太松了,飘了下来,然后风总是会恰倒好处地刮起来,妈妈的头发飞舞着,如云似雾。
梦中那个时候,爸爸正当壮年,却总是喜欢靠在躺椅上,捧着一杯上好的蓝山咖啡,脚边是等待处理的成堆的文件,可是爸爸的目光却总是围绕在妈妈左右,从来不曾远离。
梦中那个时候夜还很乖,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对着一朵蒲公英说着悄悄话,他说话声音轻轻的,轻的只有我能听到,他说今天的天好蓝呢,他说今天的风好暖呢,他说今天的太阳好舒适呢,他说蒲公英你好幸福呢……
梦中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事,我只会调皮地爬到夜的背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猛地吹一口气……于是蒲公英四下飞散开来,白色的绒毛飘着落着,起起伏伏,仿佛春天里下的一场雪,雪花里夜嘟起了嘴,我却霸道地说夜只能跟我说话,夜只能看着我,夜只能跟我好……
梦中那个时候一切都是那么好,就算是梦也那么好。
那样幸福,那样幸福……那样幸福的一场梦……
然后,我就会梦见……
那样幸福的时刻,似乎只是梦的前半段。
接下来是什么,我一直记不起来。
不过应该是非常非常不幸福的梦吧,不幸福到,我总是拒绝想起来。
不然为什么,每次从这场梦里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脸上总是泪呢?我的身上总是汗呢?我的心总是一跳一跳地疼呢?
记得以前拜访过一个心理医生的朋友,他说梦境是一个人的潜意识最真实的反映,通过一个人的梦境,可以知道那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然后我问他可不可以给我做催眠,让我知道这个一直在困扰我的梦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说他当然没问题。
但是他问我,问我信不信任他,信任到可以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展现在他面前。
我很认真地考虑了,考虑的结果我选择了继续让我受到这个梦困扰,因为既然是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别人当然更无权知道。
但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场梦一个事实一个不得不被埋藏了的秘密呢?我依旧困惑。
但我知道,那一定与夜有关。
轻啜着手中的咖啡,我抬起头看着书桌上摆放的一张全家福。
那大概是十几年前拍的了,也许是因为一直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的缘故吧,颜色褪得有些厉害,不过,每个人脸上的微笑,都依旧清晰。
十几年前……十几年前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吧。
那个时候的夜,文文静静的女孩样子像极了妈妈,整天粘在我的背后,就像是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我只和哥哥一个人好。”夜总是这样说着,然后笑着,一脸的天真无邪。
“哥哥也只能和我一个人好哦。”夜总是这样说着,然后看着我,一脸的认真严肃与不容辩驳。
“当然!”我总是想也不想地就这样回答。
“当然!”我总是会同时加上非常肯定的点头动作。
后来,就像是肥皂剧的情节一样,妈妈的情人出现了,那个人长得与夜是惊人的相似,然后妈妈开始哭,开始不再理会我们;然后爸爸开始疏远,开始不再理会我们;然后夜开始变本加厉地缠着我,似乎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在爸爸妈妈那里失去的关怀……
于是我只有加倍地对夜好,因为从头到尾,夜他都是最无辜的。爸爸和妈妈做错了,他们的错,我得为他们担。
然后夜的感情变得越来越激烈,激烈到有一天,我终于觉得不对了……
那一天他对我说:“我爱你,哥哥,我们在一起吧,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吧……哥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了……哥哥……这个世界上我只能爱你,你也只能爱我……我们都是残缺不全的,只有在一起才会圆满……我们之间的牵绊,是注定的……”
突然间明了了的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我,最终只是狠狠地给了夜一个巴掌然后转身逃开了。
夜,你是我的弟弟,永远都是,我们之间的牵绊,是在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误会?
可是你为什么不满足?
可是你为什么要让一切变这么复杂?
…………
再后来,爸爸和妈妈终于离婚了,妈妈带着萧夜去了外地,后来我又见到了萧夜几次,因为他说他想见我。
也许这些都是会让我觉得痛苦的根源吧。
但是这一切又怎么样呢?我有的,不过是一个不如我所祈求的那样圆满幸福的家庭,不过是一个因为家庭变故而有些心理异常的弟弟,我可能的确有做错什么,但是我一直都在努力地要把夜引到正常的道路上啊……痛苦的人有那么多,让人痛苦的事有那么多种,我不过是遇上了其中的一些而已,不幸每个人都有一些,我所遇上的这一切,又怎么样呢?
这一切都不算什么,那么到底还有什么,是我所害怕,我所畏惧,我所不知道的呢?
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进洗碗池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我接了,果然,是小雅打电话来叫我起床的。
得知我居然已经起来了的时候,小雅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她约我晚上去参加一个派对,我看了一下时间,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客户要接待,小雅有些失望,于是我答应她过一阵子我会为她专门办一个派对,然后她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了。
小雅是个好女孩,挂上电话的时候我在想。
我一定会珍惜她,会保护她,会疼爱她的。
所以我不会告诉她全部的事实来让她担心的。
所以我一定会保护她不被夜那不正常的感情所误伤的。
所以我一定会和她在一起……一辈子的……
一定会的。
3。许思雅
总是被关注,却总不是因为自己
我到达麦琪的酒吧的时候,派对已经开始了。
麦琪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因为发誓要喝遍世间所有的美酒,她开了一家酒吧,而这家酒吧的名字就叫“麦琪的酒吧”。
麦琪对我说今天会是她最幸福的日子,所以她要办这个派对,并且要我一定要出席。
我很好奇,我很想知道麦琪又在玩什么花样,所以我一进酒吧,就开始四下寻找着麦琪的身影。
其实并不难找,麦琪是那种不管在哪里都是魅力四射的女人,特别是今天晚上,麦琪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太阳一样,闪耀的光芒就几乎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小雅,你怎么才来?”麦琪看到我,大声叫了起来,一时间,我也成为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我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反正每一次被别人注意的原因,总不是我自己。
其实我已经很习惯这种被人注意的感觉了,谁叫我身边的人,从萧晨到麦琪,一个个都是那样光彩夺目呢?
我刚准备向麦琪身边走过去,麦琪已经穿过人群到了我身边了。
麦琪的动作总是这么快啊!
麦琪拉起了我的手,回头向所有注视着她的人们送了一个飞吻之后,就把我带到了吧台边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了。
“你身边那位呢?怎么没来?”麦琪要酒保调了一杯马天尼之后,伸手搭住了我的肩膀,笑嘻嘻地问道,脸上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还有工作。”我回答,喝了一杯矿泉水,抬手把麦琪的手拍掉,“你爪子好重。”
“呵呵,真是可怜啊……不过既然你今天晚上是自由身,不如放纵一下,和我一起喝点酒好了。”麦琪一边说,一边把自己手中的鸡尾酒往我的唇边凑,“我们酒吧前两天还来了一个漂亮男生哦,哇咧,我跟你说哦,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尤物啊,穿裙子潇洒,穿裤子漂亮,什么都不穿最迷人……”
“喂喂……”我抬手挡住了麦琪凑过来的酒杯,“我还要驾车,不能喝酒的……还有,你刚才说错了吧,什么穿裙子潇洒穿裤子漂亮……反过来才对吧。”
“呵呵,我没说错,就是那样的,不然怎么叫尤物啊……待会他会上台唱两首歌,你就好好看看吧,呵呵,如果到时候你还不满足,我让你看看他什么都不穿的样子也没问题,呵呵……既然要放纵今天晚上就留在我这里好了……呵呵……”
麦琪没有形象地笑着,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麦琪,我不知道原来你的酒吧还做这种买卖啊……”
“什么啊,你情我愿算什么买卖啊,我的酒吧最多不过是一夜情的发源地罢了……小雅,你一定没有试过一夜情吧,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怎么样,试一次怎么样?很刺激的哦……”麦琪继续说着,语气与表情都说明她已经完全是在开玩笑了。
“麦琪你有的时候还真是满差劲的。”我也笑了起来,抬起手在麦琪的肩膀上轻轻地捶了一下。
“哎哟,好疼哦,我受伤了,你要赔偿……”麦琪装模做样地叫了起来。
“对了,你跟我说今天会是你最幸福的日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又捶了她一下,笑着问道。
“那个啊……”麦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是在害羞。
我更加好奇了,不由地牢牢地盯住了麦琪:“说啊……”我催促道。
“女人最幸福的,不就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托付一辈子的男人了么……”麦琪的眼神依旧在闪躲。
“麦琪你也会不好意思啊……麦琪你终于要安定下来了吗?哪个男人有这么大能耐啊?”我继续追问。
“……”麦琪似乎还在组织语言的当儿,酒吧中间的舞台上音乐有些突兀地响了起来。
“啊!到他出场了!小雅!”麦琪一听到音乐,仿佛濒死的信徒突然听到了上帝的声音一样,回光返照一般,再次活跃了起来。
“谁啊?”我转头往舞台上看去。
“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啊……”麦琪应道。
哪个人?我依旧在心里嘀咕,是那个能让麦琪想要和他过一辈子的男人吗?
干冰造成的烟雾逐渐淡去,我终于看清楚了站在舞台上的那个男人。
那男子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无袖紧身的连身长裙,金色的长发斜绑在肩侧,一绺刘海遮住了半边额头,胯骨上松松地缠绕着数圈金色的链条,坠着十字水滴鸡心等各种形状的坠子,衬得腰身越发地修长。
那男子随着音乐在舞台上缓缓地走了几步,露出了裙摆下赤裸的双足,裙摆轻轻地晃动,竟真的带起了一种出尘的丰姿。
那男子抬起手打着拍子,腰也随之微微摆动,举手投足间,果真是潇洒利落,虽然是穿着裙子,却丝毫不见女气。
那男子的脸由于忽明忽暗的灯光看不太分明,但是那双眼睛,却仿佛要勾尽所有人的灵魂似的,闪着迷离却又明亮的光芒。
果真是尤物啊,也不怪麦琪这种美形至上主义者会拜倒在他的脚下了。
不过,我那片刻的呆滞却不是因为他的魅力。
我转头看向麦琪,她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男子。
“拿我的毛衣链做腰链,还真有创意呢。”麦琪自言自语小声说道。
“麦琪,你知道他是谁吗?”我问道。
“当然,我是他老板我怎么不知道,他是萧夜嘛,你那一位的弟弟。”麦琪说着,转过头来对我粲然一笑,“萧家的男人果然都是极品,没错吧。”
“怎么?难道我们姐妹两个真的都要改成一个姓了么?”我笑着问道。
麦琪听了我的话,突然愣了一下,随即又大笑了起来:“呵呵,小雅,不是的……萧夜是尤物,却不是我要的那个人。”
“呃……”我呆了一下,“不是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