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苏雪衣的睫毛动了几动,然后唇间轻轻的逸出了一声呻吟,独孤傲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怀中的人儿,果见他慢慢睁开了双眼,这才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觉,不由狂喜难禁,大喊道:「胭脂,雪衣醒了,快,快喊漱玉过来。」
胭脂与粉黛大喜进来,却见苏雪衣痴痴望着独孤傲,目中流下泪来,虚弱叹道:「独孤,你……你何必救我?死对我们两个来说,不仅是我的解脱,也是你的解脱啊。」说完紧紧抱住他哽咽起来。
独孤傲听他话中意味,竟没有怪罪自己之意,似乎也为自己的难处心疼,不由又惊又喜,犹自不敢相信,抱紧了爱人道:「雪衣,你……你……你……你醒了?」
独孤漱玉一进门,便看到这幕感人至深的场面,翻了翻白眼,他无奈的道:「大哥,人昏了你喊我,现在人醒了,你又喊我,我做家庭医生是要付很高的报酬的……」话未说完,独孤傲一瞪眼睛:「你快过来看看雪衣是正经,罗嗦什么?」
独孤漱玉一缩脖子:「来了来了,这就来,真是的,过河拆桥啊。」一边说一边上前仔细的看了看,方严肃道:「虽然说醒了过来,但病情不容乐观,必须经过系统的治疗,他大概要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的,否则这病根除不了,没办法,太严重了。」
苏雪衣默然不语,一反常态的,独孤傲竟也不作声。独孤漱玉讶异的看了他们一眼,敏感的察觉到,这两人之间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又过了几日,苏雪衣的身体一天强似一天,那点滴也由两路改为一路了。独孤傲见他逐渐精神起来,也不由暗暗欢喜。却见苏雪衣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明了对方心结在哪里,却不敢说破。知道这是两个人的死穴所在。
转眼间到了正月十四,独孤漱玉这天例行看完苏雪衣后,总算说出了一句大家期待以久的结果。言说苏雪衣的病已完全脱离了危险期,上了轨道,只要再坚持些时日,定可痊愈。
众人都不由大喜,唯独孤傲与苏雪衣默默相望,两个人都知道,独孤漱玉的这一句话,已是分别的开始。他们的立场,他们的信仰,除了感情,没有一样是他们在一起的理由,而这感情,却是他们唯一能放下的东西。
再度回到独孤傲的卧房,苏雪衣缓缓走进那间暖阁儿里,一切的景物还是那么的熟悉,这里曾经见证过他的开心快乐,也知道他的心碎神伤,可他终究还是要离开这里,怎不叫人叹息一声造化弄人。
独孤傲剔了剔那跳动着的红烛,温和道:「雪衣你看,今夜的蜡烛仿佛烧的特别旺,转眼间已落了这么多的腊油了。莫非它也知道我们就要分离了吗?」
苏雪衣忍住眼泪,漫声吟道:「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独孤,就让它代替我们哭个痛快吧。」说完缓缓解下衣带,含泪道:「春宵一刻值干金,只是我们这最后一夜,只怕万金都再也买不到了。」
这是苏雪衣第一次在独孤傲面前主动敞开胸怀,独孤傲静静的看着他,忽然放声豪情笑道:「好,雪衣,好……虽然我心里难受得很,但此时若一味去想着分离的苦楚,舍不得放不下,岂不辜负了独孤傲这个名头。我们就痛痛快快的过了这夜,明日天各一方,若有缘仍能相见。若无缘,有了这一夜,也足够了。」
苏雪衣低垂眼帘,双颊染上一抹红晕,在灯光下更显动人,他嘴唇动了几动,才终于艰难出口道:「那,那你还等什么?」
独孤傲一把将他抱起放到床上,身后的帘子渐渐垂了下来,帘内两个人影合而为一,交缠在一起。
虽然品尝过多少次这个身子,但是今晚由于苏雪衣的主动,独孤傲更感觉到一丝难言的滋味。更因为两人都知道这实乃最后一夜,不禁抛下了一切负担,行动间更加放肆起来。
独孤傲起先还处处照顾着苏雪衣久病之后的身子,动作也不敢太疯狂,只将粗大的肉刀慢慢试探着前进,苏雪衣知道他仍在顾着自己,不由将整个身子都缠了上去。迷离的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独孤傲,心中暗道:这就是自己倾心爱恋着也是倾心爱着自己的人,过了今夜,或许就再也无法相见。纵相见,只怕也是在硝烟纷飞的战场上刀戈相向了。天下间的情伤,还有比这样的结局更令人心碎的吗?想到这里,思想上再也没了顾忌,忘情的呻吟出声:「独孤,快点,再快点……啊啊……」
残灯如豆,为他们见证了这就要走到尽头的最后一夜疯狂,一切爱恨情仇的故事,终将随着黎明的到来而结束。
第九章
「雪衣,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放你走可以,但我有个条件。」紧紧拥住爱人,独孤傲虽然万般不愿说出这预示着离别在即的话语,无奈时间不肯停下脚步,他也无力挽回苏雪衣的心意。
「你说。」苏雪衣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简单两个字,却仿佛重逾千斤。
耳听得独孤傲一字一句的道:「雪衣,我的条件就是: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亲口对我说出你能为了江山社稷彻底的放下我,永远的忘了我。」
苏雪衣身子一震,目中流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独孤?你,你说什么?」
独孤傲仍是一字一字的道:「雪衣,你听得没错,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亲口说出你可以彻底的放下我,永远的忘了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心甘情愿的放你走,再没半点迟疑和留恋。」
苏雪衣摇着头,不敢置信的道:「独孤,你是在报复我是不是……」他话未说完,便被独孤傲冷冷的打断:「雪衣,我只不过是要一句话,说出了这句话,你就可以了无挂碍的去了。你知道你带给我的痛苦有多么深吗?如今我只要你一句话来断了我这份痴心,这有什么不对?」
苏雪衣近乎疯狂的大喊道:「可是独孤,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我不可能……」
独孤傲惨澹一笑:「有什么不可能?当初你知道蓝挺运大炮来的时候,尚能和我谈笑风生,如今只是要你一句话,怎么可能说不出来。雪衣,说吧,说了我就放你走,从此我们的情意一刀两断。如果你说不出来,就请恕我不能放你出去了。」
他的每一句话,无不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在苏雪衣的心上来回的切割着,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苏雪衣知道他说的出就一定能做的到。别过头去,他用尽了仅有的力气,才能违心的说道:「我……我苏雪衣……可以为了……」
「雪衣,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独孤傲冷冷的提醒着,眼见着苏雪衣慢慢转过头来,目中一片绝望痛苦之色,嗫嚅着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雪衣……」独孤傲再开口,却听到苏雪衣忽然大声吼道:「不用你来提醒我,我知道我说出来,我就可以走。可是……可是……」他泪流满面:「可是……独孤,我……我真的说不出来……我说不出来啊。」他声嘶力竭的吼着,忽然身子一软,刚刚恢复过来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的煎熬,又昏了过去。
独孤傲就凝神看着他那么倒下去,良久才上前扶起了他,他面色变得惨澹无比,忽然哈哈笑了几声,缓缓道:「雪衣,你又赢了。」
在温暖的气息中悠悠转醒,苏雪衣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躺回那张熟悉的大床上,床旁是独孤傲若有所思的脸庞。
看到苏雪衣醒转过来,他微微一笑道:「你醒了?正好,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苏雪衣慢慢坐起来,强颜一笑道:「你说。」心下想着无非是逼自己说出那绝情的话或是要自己留下来。因此神色便黯然起来。
独孤傲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良久方苦笑道:「雪衣,我一直以为你其实是个无心无情的人,为了江山社稷可以不顾一切,放下我又有何难?我没有……没有想到你明明知道结果,却宁可被折磨至昏倒,也不肯对我说出那绝情之言。雪衣,我很高兴,真的,原来并不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傻傻的痴守着,你也一样。纵然无奈,纵然无情,但在你心里,毕竟有我,怪只怪,我们命中注定无缘而终。」
苏雪衣心痛的无法成言,只紧紧回握着那只温暖的大手,双目痴痴的望着他,语不成声道:「独孤……独孤……我……」
独孤傲强自展颜一笑道:「雪衣,你不必说了,我清楚你的心意,我想跟你说的是,为了你终于没将那无情之语说出口,我要送你一件礼物。离别在即,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苏雪衣还未开口,胭脂已捧着一把剑走了进来。
「啊,是血翼。」他一怔之下,即使在这种悲伤的氛围下,也不免又惊又喜,起身接了过来,抚摸良久,想起这把剑和自己分开了这么久,终于又回到自己身边,不由分外开心。
独孤傲怔怔看着他炫目的笑容,觉得自己似乎又陷下去了几分,忙咳嗽了几声,收回心神,笑道:「此剑原是你的,不过是归还罢了,我说的礼物,指的不是这个。」
苏雪衣疑惑的抬头,独孤傲却站起身来,良久方缓缓道:「雪衣,我爱了你—场,什么都为你付出了,但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你最想要的。如今我们便要生离,我却始终放不下你。你到最后也不肯说出那句话,总也算成全了我的一片痴心,所以,我决定也成全你最大的心愿,作为送别的礼物赠与你。」
苏雪衣的呼吸蓦的急促起来,张大了嘴巴直直的看着独孤傲,他心中隐隐猜到了这礼物究竟为何,却不敢相信,一时间,寂静的室内仿佛可以听到他的心剧烈跳动着的声音。
独孤傲背着他,一字一字道:「我决定撤回所有攻打你们的兵力,放弃……放弃我坐主江山的计划。在你苏雪衣有生之年,决不兴起兵之念,今立此誓,如若有违,定遭天遣。」他忽然转过身来看着苏雪衣,语调低了下来:「雪衣,我虽然做了这个决定,但我还是有个条件,希望你能答应。」
苏雪衣早听得呆了,此时也只懂得点头,却见独孤傲目若寒星道:「雪衣,你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八皇子身上,我听闻当今皇上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想必八皇子即位也不是太久远的事,他登基后,我会给他三年的时间,若发现他依然如当今圣上一样无德无能……」他沉吟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肃杀起来:「雪衣,就请恕我不能遵守今日的誓言,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他本以为苏雪衣听到这番话,定会欣喜若狂,谁料却见他面色苍白,怔了一刻钟,忽然扑上来紧紧抓着自己,嘶声道:「不……,我不要你为我放弃江山。」
独孤傲大为奇怪,揽住了他叹道:「傻雪衣,为什么不要呢?如果我不撤兵,即使你回去了也无法力挽狂澜,我以为这份礼物会很符合你的心意呢。」
苏雪衣摇头道:「独孤,我知道你肯为我放弃你的霸业,是的,我很开心,可是我不能这样自私,你为我付出的够多了,如果你撤兵,你要怎么向你的属下交待?我不要。」
独孤傲的目中忽然出现了一抹寒意,注目苏雪衣悲戚的面容,他慢慢推开了附
在自己怀里的身子,冷冷道:「雪衣,你还不明白吗?这个礼物,其实是你我感情的殉葬品。从今以后,我们两个……是真真正正的……恩断义绝了,这已足够成为我向兄弟同盟们交待的理由。」
苏雪衣的泪在一瞬间涌了出来,任他平时如何冷淡自持,此时也不由一阵心乱如麻,拼命摇着头道:「我不要,我不要……」
独孤傲心如刀绞,却知道此时自己若不当机立断,只怕就要前功尽弃,大喝一声道:「雪衣,你冰雪聪明,难道竟看不透,从我决定放你走的那刻起,我们的缘分就注定尽了。今日我若不撤兵,他日你我在战场相见,又将情何以堪?」说完,他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大踏步走了出去。
破旧的庙中,独孤傲负手静静的等在那里,粉黛上来看他衣衫单薄,忙为他披上披风。
「雪衣都收拾好了吗?」他淡淡的问着。眼里再没有半点炽热的光芒,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普通的客人一样。
粉黛点点头道:「都收拾好了。」忽然又落泪道:「宫主,你真的,真的忍心就这样让公子去了吗?你……你明明知道图卡国已攻下了擎风的十座城池,几十万兵马正逼近皇城。公子纵然厉害,也不过是一人之力,况且当今皇上又昏庸无德。你这样让他回去,不是让他去送死吗?宫主,你当真这样狠心吗?」
独孤傲沉默良久,方道:「我连江山都给了他,对他再没有愧意了。以后他无论生死,都和我没半点关系。有什么不忍心的。又何来狠心之说?」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一个颤抖着的声音道:「独孤,你恨我,是吗?」
独孤傲的身子僵了一下,缓缓转了过来,正对上苏雪衣绝望的脸庞,他一笑道:「我的大业可以说全是毁在了你的手里,我恨你有什么不对吗?」
苏雪衣几步来到他面前,嘶声道:「我不想要。是你要放弃的,既然舍不得,为何还要给我,又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我的头上?」
独孤傲别过目光,冷冷道:「是为了放下,放下对你的一切感情。雪衣,我已经放下了,无论怨你也好,恨你也罢,我是真的放下了,你为何还放不下呢?我宁愿你也这样恨我。毕竟,仇恨才该是你我面对彼此的态度。」
苏雪衣绝望的看着他,目中泪光闪闪,却终于没有掉下来,一转身,从胭脂手里揽过缰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胭脂和粉黛对望一眼,均感魂断神伤,回头欲和独孤傲一同回去,却发觉他早已先走了。两人唏嘘了一会儿,也顺着秘道回到绝世宫。
独孤,你竟真的如此狠心。苏雪衣一边走,一边怨愤的想:纵然你恨我,竟就能抛下以往的一切,哪怕来送我一程,也是全了你我相知一场。你……你难道不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
一边想着,快马顺着小路飞驰,倏忽间已下了山,来到了官道之上。苏雪衣抬眼望去,只见路边远远的,有一个小小的送别亭子,不由更是伤感。想收摄心神,奈何心里满满的都是独孤傲的柔情与怨恨。他心痛难禁,不知不觉已来到了亭子跟前。这才发现亭子里竟有一个负手背对着自己的人。
一瞬间,他的心剧烈的跳动了起来,看这人背影,分明是独孤傲。他下了马,犹自不敢相信。走到近前,那人方转过身来,不是独孤傲还会有谁?
「独孤……」苏雪衣狂喜难禁,身不由己的扑了上去。独孤傲揽住他,长叹了一声。便再不言语。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体会着这最后的一刻温存。
良久,独孤傲拉开了他,强颜笑了一下道:「我终究还是忍不住。也罢,自此一别,相见无期,就来送送你也不为过。」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副画轴道:「雪衣,你今日远行,前路漫漫,风雨飘摇,我无以为赠,谨以这副字送你,祝你能心想事成,力挽狂澜,保重。」说完将画轴递到他手中。
苏雪衣最后看一眼独孤傲,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中究竟泄漏了多少情意,他只知道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头了。「你也保重。」道出最后一句离别,他转过身,打马而去。扬起的漫天尘土瞬间遮住了独孤傲的视线,也遮断了两人曾经有过的一切悲欢离合。
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苏雪衣才敢停下马来,知道自己走到这里,是再也无法回返了。深深喘息了几口气,目光落到手中的卷轴上,他缓缓的打了开来。入目是几行飘逸潇洒,笔力均劲的大字,细看之下,原来是唐朝刘长卿的《长沙过贾谊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