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竟在自己屋里,苏雪衣不由怔了一下,但旋即恢复过来,淡淡问道:「我才该问你为何在我屋子里吧,你经常这么随便的进出别人的屋子吗?」语气里已带了一丝责怪的味道。
慕容临更加肯定这里有文章了,也站起来不高兴的道:「苏大哥,你翻脸倒比翻书还快,我这么快就变成别人了吗?看来你还真是说到做到,把那一晚上的情意忘了个干净啊。只是我从前也经常这样进出你的房间,怎不见你如此无情?你到底去做什么了?」那语气活活就像是一个抓到妻子红杏出墙的吃醋丈夫。
苏雪衣听他提及那晚,更加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我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来过问了?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对你有情?我现在累了,你先出去吧。」
慕容临狠狠盯着他,眼睛里就像马上要流出泪水似的,指控般的道:「苏大哥,你,你当真无情至此,好,算我自作多情了。呵呵,我不该这般天真,天真到以为大名鼎鼎的血衣神捕真的会将我的心意当真,我忘了他是捕头,最擅长的便是怀疑。」说完跌跌撞撞的出去。
苏雪衣心中就像猛的被人刺了一刀,鲜血淋漓,痛彻心肺。一眼看见另一张桌子上散发着热气的精致菜肴,和一碗散发着药香的补汤,更加心痛,暗道:「慕容说的对,我现在只是怀疑,并没有真凭实据,若他是清白的,定会被我伤害,说不定从此后两人便行同陌路了。」想到这里,愧疚之中又掺杂了一丝担心,忙道:「慕容,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心情有些不好罢了。」
慕容临一听这话,虽仍有些强硬,但已较前软了下来,又听他说心情不好,不由也有些担心,忙忙转过身来:「苏大哥,你怎么了?好好的心情怎么会不好?」
苏雪衣故意咳嗽了两声,微微喘息着道:「刚才觉得胸口疼的厉害,又咳了两口血,所以只好到大夫那里去看了一看,他说我这身子已到了极限了,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下去,我肩负重担,尚未完成,一旦出师未捷身先死,我怎么能甘心。」说完又咳嗽起来。
慕容临赶紧上前扶住他,一迭声的道歉:「对不起啊,苏大哥,我误会你了。你……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说毕将食物拿到他面前,关切道:「苏大哥,你先把汤喝了,大夫有没有说用什么药,我去给你煎。」
苏雪衣见他慌张失措的举止,不由会心一笑道:「你忙什么,又不是这一时半刻就会死。我也没拿什么药回来,若这两股内力都没用了,又有什么药能够治我呢?再说这肺痨本就是不治之症,我也早已有准备了,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要能让我完成这件大事,我对上天已是感激不尽了。」言毕想了想又道:「我之所以从窗户进出,是不想别人知道我这病已到了这个地步,这番苦心你明白吗?」
慕容临这才恍然大悟,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愧疚道:「对不起,苏大哥,我没想到这层。」覆又坚定无比道:「苏大哥,我不会让你死,绝不会让你死掉的。」说完就冲了出去。
苏雪衣看着他慌张奔出去的身影,心里不由感到极大的愧疚,他这本是谎话,慕容临却信以为真,为他担心焦虑。而这谎话却是因为自己已经不信任他,所以编来骗他的。他日若慕容临是清白的,知道了自己对他的怀疑……。想到这里,不禁黯然长叹:「老天啊老天,你对雪衣何其残忍。若慕容果真负我,我又该如何自处?若他是清白的,一片真心对我,我如此怀疑于他,又情何以堪?」
且说慕容临,急急奔了出来,小心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他,也忙忙离了客栈,到镇子东头的一家米铺内,过了好一会儿,方从那里拿出两包东西来,又回转客栈,吩咐了小二几句,这才回房。
稍顷,小二端着一壶香气四溢的银耳冰片汤过来。慕容临看了看,方笑着道:「很好。这汤做的不错。」说完从衣襟里拿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赏你和厨子买酒的。拿去吧。」那小二何曾见过这么大的赏,不由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走了。
慕容临出了一会儿神,看那汤温了,尝了一下,正好入口,这才从随身的香囊里取出几片药来,放进汤里,只用力搅了几下,那药已是全溶了进去,连点渣子也不剩。
「苏大哥,这银耳冰片汤最是去火清肺,你喝上一点吧。」慕容临重新进房,见苏雪衣正在那里黯然神伤,他哪知道是因为自己而令苏雪衣心碎,还以为他是因为重病的关系闷闷不乐。遂宽慰道:「至于这病,也别太在意了,医者向来都是往重里交代,此乃常情。我们日后用心找找,说不定便找到一个能治这肺痨的神医呢。」说完把汤放在苏雪衣面前。
苏雪衣听到慕容临说「说不定便找到一个能治这肺痨的神医呢」这话时,心中不由一动,想到当初在那密室里时,自己急怒攻心之下,吐血不止,当时曾自认必死,却不知后来如何得救,又是谁人将他救活。这念头一转而过,哪里想得到后来竟会得知那般离奇的经过。
他心情烦乱,原本的食物一点没动,此时见慕容临拿来的这银耳冰片汤清香扑鼻,不由食欲大起,几口喝完,果觉清爽无比,心中感动,笑道:「慕容,你对我真是关怀备至,我却无以为报,将来若欠你太多,可真不知该怎么还好了。」
慕容临嘿嘿笑了一下,露出少年般可爱的神情:「只要苏大哥能记着我这份情,再不说我是你什么人之类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雪衣从床头拿下那件狐裘,细细的抚摸着,良久才感慨道:「慕容,你对我的情意,我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能够忘记,只是明天,我们便要去做一件大事,生死难料,提起这情意,只是越发让人肝肠寸断而已。」
慕容临的眸子也黯淡下来,很久以后才强笑了一下:「苏大哥,你说要去做一件大事,说得我心都痒了,到底是什么事啊?是要和独孤傲一决胜负吗?先告诉我知道,也让我欢喜欢喜好不好?」
苏雪衣注目看着他,拉过他让两人依偎在一起,一笑道:「慕容,你想不想知道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感情?」
慕容临浑身一震,急道:「想,当然想,我都快想疯了,多情不似无情苦,这话说得一点没错,我每日里惦记着苏大哥,却又不知你对我究竟有无感情,真是坐立难安,苏大哥,你就当疼我,好歹告诉我答案好吗?」
苏雪衣抬起眼,望向不知名的方向,慕容临见他眼神迷离,正自惴惴间,忽听他幽幽叹了一声,以一去不回的气势说道:「慕容,我也喜欢你,虽然让我说出这样的话,似乎是一辈子也不可能的事,但我不能欺骗我自己。或许是冥冥中老天给了我们这样一段孽缘,不该也好,不能也好,总之,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如果依我的心,这些话我会埋在心中一生一世,但明天我就要去面对未知的命运,如果现在我不说出来,我怕就再也没机会说出来,那样对你不公平。如果这次我侥幸得活,这些话就请你忘记……」
他话未说完,慕容临已喜出望外的急着道:「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的,苏大哥,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动听,最让我开心的话,我为什么要忘记?即使我死了,化成了灰,被风吹的四散而去,这段话我也会牢记在心中,若有来生,我会用这段话去和你再续前缘。苏大哥,你这番话让我好欢喜,真的好欢喜……」
苏雪衣看着他激动的发红的脸颊,眼中一热,险险就要落泪,自己宽慰道:或许一切都只是个巧合,是我多心,慕容对我的真情绝对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或许……或许……心中有了一丝侥幸:或许我们……最终能得到上天眷顾也说不定。
冬天的夜晚,漫长而寂静,就连黎明的到来仿佛也只是在刹那之间,连个缓冲的余地也没有。
慕容临从好梦中醒过来,起身一看,苏雪衣已穿好了衣服,正在挽着发髻,那动作明明没有一丝娇媚,看起来却是这么优雅迷人,慕容临不禁醉在了其中,暗道:以后在一起,我也要为他梳头,那种滋味一定是说不出的美妙。
正沉思间,苏雪衣已回过头来,见他醒了,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也早点收拾吧,等一下我们便要出发了呢。」
慕容临这才回过神来,茫然道:「啊?出发?这么快……苏大哥,不用等天黑吗?那时候对方的防范也会松懈……」
未等他说完,苏雪衣便打断他道:「我自有道理,你不用多问了。」
慕容临看他神采飞扬,似乎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凛,暗暗道:「我一直以为,无论他如何聪明厉害,总归难逃命定中的劫数,因此一直没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莫非我过于自大,小看了他吗?」
将这几日的经过细细理了一遍,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一旦精心,立时猜出苏雪衣的用意,不由大惊失色,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想退出去,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见苏雪衣笑着来到他身边,催促道:「慕容,你还磨蹭什么呢?快,我帮你……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慕容临又是一惊,知道自己心神打乱之下,险些被苏雪衣看出破绽,只好强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早起空腹,肚子有些疼痛而已。」
苏雪衣一听,满脸立刻都是担忧之色,急道:「疼的厉害吗?要不要找个大夫,让我看看,哪里疼呢?」说着便要动手察看。
慕容临连忙摇头道:「没什么,苏大哥,这是我的老毛病了,不碍事的。等吃下东西也就好了。」
苏雪衣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将一个食盘推了过来,道:「成日里都是你为我操心,今日也让我服侍你一把,这是今早我让人熬的清粥,还有我亲自做的几道小菜,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慕容临此时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却又不得不吃,看着苏雪衣嘴角边露出的一抹醉人微笑,忽然想到:或许这便是雪衣对我最后的一缕温柔了。想到这里,又觉伤感,胡乱吃了几口,便说饱了,苏雪衣劝了几句,也随他去了。这里两人梳洗完后,便出了房,一众武林人士早已聚齐,见了他们,纷纷抱拳施礼。
苏雪衣简单说了几句,无非是让大家小心等语,然后一行人便随着苏雪衣出了店,直奔当初他和慕容临遭了暗算的那座破庙而去。
慕容临此时倒镇定了下来,边走边察看苏雪衣的脸色,只见他沉静似水,不露一丝大敌当前的紧张惶恐,心中不由佩服,暗想不愧是血衣神捕,果然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胆略。
不到一个时辰,众人已置身庙中,鲁河是个急性子,一看苏雪衣竟领着众人来到这么一所破败的庙宇内,不由奇怪,大声问道:「苏捕头,你领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莫非是来拿那个妖王不成?哎,依我说,那都是些乡村野夫无事编来骗人的,不可尽信。」
苏雪衣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鲁大侠不要小看这乡村野夫的威力,如若我们不揭穿真相,不出三个月,这些百姓或许就能掀起让朝廷万劫不复的大浪。」说完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毫无动静,又沉声道:「大家准备好身上的炸药,跟我来,还望大家一切听从我的指挥,共同完成这次大计,若能成功,朝廷和天下百姓都会感戴大家的恩德。」
好厉害,短短几句话便能调动起所有人的积极性,更让众人对他信任佩服。看着群雄齐声应好的场面,慕容临暗在心中下了评语:看来以后我还真要好好的了解一下这个精明的情人,先前我的确是小看他了。
紧跟在苏雪衣的身边,慕容临闭着眼睛也知道他会往哪里走,果不其然,在那间曾经栖身受辱的屋子内,苏雪衣停住了脚步。他目光中射出深刻的仇恨,就连慕容临看到他的眼神,也不禁心中一寒。
慢慢踱步到当日妖王打开机关的地方,苏雪衣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沉着问何青山道:「何兄,若此处有一个庞大的地下宫殿,你认为这些炸药可损毁其几成?」
何青山想了一下,遂笑着道:「若是地上,顶多损毁一小部分,若是地下,可损毁其八成以上,皆因地面坍塌,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地下宫殿全部是一体建成,必定一损俱损。」
苏雪衣点头一笑:「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来,请大家把身上背的炸药全部放于地面中央,我会亲自点燃引信,到时大家听我号令,一齐撤出。」
众人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他神情凝重,也知道此事必定十分重要,纷纷解下炸药,堆在地上,苏雪衣拿出火折点上,又环视了群雄一圈,缓缓点燃炸药的引信。
第五章
长长的引信燃着耀眼的火光,迅速而热烈的燃烧着,苏雪衣看了旁边的慕容临一眼,见他面色沉静,不由大大的舒出了一口气,看来,果然是自己多心了,引信已经点燃,慕容临尚无任何动作,这已足够证明他是清白的。
苏雪衣这样想着,嘴角便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眼看引信快要燃尽,他正想下令大家撤退,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慕容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剑,断引信,众人还来不及眨眼,局势已是大变。
苏雪衣对慕容临失了警戒之心,这下变起仓促,待想回击,哪里还来得及,腕上一阵奇痛钻心,已是被慕容临扼住了脉门。
所有人都被这巨变给惊呆了,眼看着慕容临已转过身来,冷冷的扫视了他们一眼,面孔还是同样的面孔,但每个人都能够强烈的感觉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已不再是一路上和他们有说有笑的那个少年,转眼之间,他已变成了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
「哈哈哈……」苏雪衣忽然放声狂笑,抖动着双肩,黑发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摇曳,说不出的凄美感觉。
「慕容……你好……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哈哈哈……」他笑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却硬生生不让那泪落下。陡然之间,笑声便变成了剧烈的咳嗽,一声一声,凄怆无比,每一下部重重的敲在了慕容临的心尖上。
「苏大哥。」他急切的想要去扶住咳得厉害的身子,却蓦然看到苏雪衣箭一般锐利的目光,那仿佛能够穿透自己的力量,让他的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
「苏大哥?」苏雪衣讽刺的笑了:「慕容,你现在不该再这样称呼我了,若想起旧情,放松了这手上的力道,我可是会把握时机脱离你的控制进行反击的,到那时候,我绝不会留情,绝不会。」
慕容临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苏雪衣的这几句话,字字都是对他的指控,言语中饱含的怨愤,他怎么会听不出来,略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苦涩的道:「苏大哥,无论你相不相信,我对你确是一片真心,可昭日月。」
「哈哈哈……真心……?」苏雪衣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咳了两声,才一字—句道:「我相信你对我确是真心,可是有什么用?那有什么用?你的真心比不上你对独孤傲的忠心,也比不上你对权势的野心,这样的真心对于我来说,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哈……真心……」
慕容临默然不语,半晌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是的,雪衣,你说得没错,但是,这世上还有不对自己忠心的人吗?」他话一说完,惊人的变化就发生了,众人恐惧的看着慕容临纤细的身子发出一阵「格格格」的声音,随着这声音,他整个人渐渐的高大起来,脸上,脖子上,手上,一层白皙的「皮肤」随之剥落,碎片轻盈的飞舞着,在这昏暗的破庙中,显得有说不出的诡异。
「啊,乾坤缩骨大法?」不知是谁惊恐的大喊起来,接着所有人纷纷大喊:「是乾坤缩骨大法,失传了一百年的乾坤缩骨大法。」声音中的震惊,就仿佛是天塌了下来一样。
但是,谁的震动也没有苏雪衣的大,他目眦俱裂,看着眼前重新出现的这张面孔。这张脸,是他一生的噩梦,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屈辱的生不如死的夜晚。他曾以为那一晚的痛苦已是极致,如今才明白自己错的是多么离谱,就在此刻,比那一夜还要深刻一百倍,一千倍的痛楚正慢慢吞噬着他那颗已经不堪一击的心脏。
独孤傲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颤抖着的身体,他记得那一晚,眼前的人儿也是这样极力压抑的颤抖着,只是此刻显得更加脆弱。又放松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他担忧的看着对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