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症监护室里,连空气都静的有些沉重。刘小源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躺在一堆仪器中间的小孩苍白的可怜。手术很成功,但是刘小源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已经三天了,没有任何的起色:生命体征总是徘徊在生死边缘,一个鲜花般的生命很可能在下一秒就消失。
莫言贴着玻璃墙站着,看着独自躺在监护室里的小孩。长长的睫毛盖在白玉一般的脸颊上,刘小源安静的像个瓷娃娃。莫言痴痴的望着,手指轻轻触碰玻璃,描摹着他的轮廓。从小孩被从手术室中推出来送进这里,莫言就没离开过这个位置。他在等,等他欢蹦乱跳的小孩睁开眼睛,坏笑着扑过来抱着他的脖子喊"莫言"。
很多人都站在那里,刘家的父母姐妹,莫妈妈,还有周建天远等一大批同学。大家看着瓷娃娃一样的刘小源,看着雕塑一样的莫言。没有人能够扰乱他,也没有人想用那些可笑的理由来劝他。大家都在等待,等待冥冥中的最后结局。终于明白有些事发生了就无法再挽回,只是太晚了!
突然,病床上的刘小源好像动了一下。莫言倏的瞪大了眼睛,窒息了。
"源儿,源儿,"莫言惊异、激动的看着病床上的刘小源痛楚的挣扎几下,慢慢的睁开眼睛茫然的在找寻什么。
"啊!"一声分不清是什么情绪的叫喊,莫言踉跄着奔进了那扇阻隔他和小孩的门。惊喜交集得人们一窝蜂的拥了进去,"源儿!""儿啊!"
混乱的场面值班护士无力阻止,刘小源突然苏醒也令她们措手不及,立刻按响了急救铃。
刘小源睁开的眼睛里没有光芒,没有焦点,划过眼前的一张张焦灼的面孔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关注,执著的空蒙的寻找着,那一点生命的支撑。莫言握紧他的手,在他耳边清晰低沉的说:"源儿,我在这!不管怎样,我永远都在你身边。宝贝,你放心!"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熟悉的体温在身旁,刘小源定定的看着他,神情中渐渐的流露出喜悦。手指收拢,握紧,刘小源的眼睛轻轻的闭上了。依然是那个玉一样的娃娃,安详的回归沉睡。监视仪的水波纹没有了一丝波动,安静得让人心碎。
"儿啊!"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莫言没有动。跪在床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看着沉睡的绝美容颜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源儿,我在这,我们在一起!不管你走到哪里,我们在一起!"
紧急抢救的铃声响彻了整个楼,没有人说话,只有慌乱的脚步凝重的神情。沉重压下来,压得人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一个多小时的紧急抢救,细若游丝的生命终于从死神手中抢了同来。院长轻轻的嘘了口气,弯下腰捻捻刘小源的耳垂,轻声说:"好孩子,你是好样的。知道有多少人牵挂着你吗?好好的活下来,加油!"
病房里再次恢复宁静,只是莫言被特许留下来陪伴,因为他们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分不开了。相握的两只手,十指相扣,两枚相同的指环交颈。莫言跪在床边轻轻的絮絮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得贴心话,他相信小孩听得见。他相信他的宝贝终会回来!
病房外,爷爷被搀扶着走过来了。怕老人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大家都守口如瓶的保持缄默。但是终究还是瞒不住,爷爷到底还是从家人刻意伪装的神情中看出了悲伤。看着玻璃墙的里面静静躺着的孙子,爷爷老泪纵横。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煎熬,当黎明的曙光照亮窗外的树梢,刘小源再次睁开了眼睛。微明的光线让他很容易的适应,渐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茫然的转转眼睛,刘小源把目光停留在自己手边那张头发零乱胡子拉碴的脸上。而那张脸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正惊喜万分的看着他。
莫言不敢动,小心翼翼的注视着他。刘小源也不动,静静的看着莫言。看着小孩的眸子里渐渐的有了光亮,试探着靠过去:"源儿?源儿,我在这里,能回答我吗?"
刘小源牵牵嘴角,微笑了。莫言的心立刻狂喜的激荡起来,声音都开始颤抖:"源儿,叫我,叫我一声。"
刘小源嘴角的笑意更深,张了张嘴,"莫言......"
莫言哭了。从在机场看见满身鲜血的刘小源,到握着他的手等待他苏醒,莫言没有掉一颗眼泪。但是现在,这微弱的声音就是世上最美的音乐。
莫言哭了,轻轻的吻着他的脸颊,莫言喃喃地说:"宝贝,我爱你。"
刘小源忽然不满的哼了一声:"嗯~胡子......还哭,脏死了。"
莫言哭着笑了,把眼泪蹭了他一脸。
刘小源眨着眼睛,看着莫言认真地说:"莫言,我还活着?"莫言用力的点头,泪像宣泄的洪水奔流。刘小源高兴的笑了,我还活着,真好。
几乎是冲进来,刘小源的父母激动的直扑儿子床前。一边一个拉住了刘小源,一个劲的掉眼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刘小源默默的转过了头,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是决绝的冰冷。
刘小源的妈妈哭着叫:"源儿!你怎么了?你都不看看妈妈?"
莫言小心的把刘小源插着输液管的手从小源妈妈的手里拖过来,没有看他们,抚摸着刘小源的额发轻声说:"源儿刚醒,他受不了刺激。您先请回吧!"
"你说什么?"刘小源的爸爸怒吼着,父母看望自己的儿子竟然要被外人阻止,而且这个人还是......
"你们先出去吧,病人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情绪波动对他不好。"刚刚做完检查的医生下了逐客令。
刘小源的妈妈愣在那里,儿子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们了。惊慌恐惧摄住了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刘小源闭上了眼睛。莫言轻轻的抚摸着他:"源儿,你要怎么做都可以。只是有一条,从现在开始,不许再伤害自己!"一条细细的银线从刘小源紧闭的眼角流出来。莫言轻轻的替他擦去。
***
刘小源醒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庆幸着劫后余生。但是刘小源却从开始清醒以后,就开始无时无刻的承受着那一夜狂奔的后果--身体的每一处都在严厉的提醒着他什么叫疼!疼得昏天黑地,疼得他想再次撞墙!可是锁锁骨肋骨骨折,穿上了钢背心被固定在床上的刘小源连动都动不了。无异于一场酷刑,每时每刻。
剧烈的疼痛让虚弱不堪的刘小源无法承受,无休无止的折磨让刘小源的情绪很快变得暴躁激烈,难以平静。他不见任何人,就连医院的特护们都无法近身。只要莫言稍一离开视线,就放声大哭。莫言也不肯离开他一步,一个人留在病房里,日夜陪着他。
"疼~~莫言......疼~~"刘小源哭的满脸是泪,深夜里他又无眠。安眠药已经吃过一次,止疼针也打过了,但是都不足以对抗强烈的痛楚。
一个又一个的黑夜,刘小源只能哭闹着发泄。莫言知道,让他痛苦不堪的不仅仅是手术造成的疼痛,还有固定不能活动的僵直麻木的身体。而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消除的。莫言的手几乎不离他的身体,按揉抚摸,哪怕是仅仅的减轻他一时的难过。
刘小源常常先是哭,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骂。莫言总是会蹭蹭他的面颊,轻声慢语的哄着,小心地揉着。这样的姿势常常整天整夜的保持。莫言的手臂上到处都是血痕,那是小孩痛不可当的时候咬的。小孩身体极度衰弱,只能喝一点牛奶、米汁。莫言坚持不用胃管,他无法容忍冰冷坚硬的管子插到小孩的胃里。一天里不知道有多少次,莫言用饲喂婴儿的小勺小碗一点一点地喂。
每天的这个时候,刘小源最安静。一个像注视无价之宝一样,享受似的细心的喂着,盛满爱意的眼神能把对方融化。另一个安静的只管张嘴,偶尔会撒娇的扭头不吃,可是耳朵被咬住的时候就会笑着转过来。
见惯了病痛折磨情爱炎凉的护士们,常常是微笑着走进病房,含着眼泪出来。人世间的一个情字啊,在他们俩个人之间竟重到如此。
***
冬日的寒风凛冽的带走了最后一片树叶。刘小源也终于熬过了那一场性命攸关的考验,出院了。莫言喜悦的帮小孩穿好衣服,终于可以回家了。刘小源从昨天晚上就睡不安稳,眼巴巴的盼到了天亮。虽然出院了,可是还是不能自如的活动,护士推来了轮椅:"小源,来姐姐推着你。"
"我不坐轮椅!你抱着我。"刘小源张开双手冲莫言喊。
莫言宠溺的笑,捏捏他的鼻子:"行!"
伸手把小孩从被子里抱出来,莫言抬起头,死死的咬着嘴唇,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掉下来,18岁的男孩轻的像一缕烟。
刘小源替他擦着眼泪,哄他:"言,别哭,啊!我会好的,我很快就能胖起来的。别哭~~"
站在一边的医生护士悄悄的别转头,泪花在眼里转。门外守候的小源的家人都忍不住哭了。小源的妈妈想伸手抱抱儿子,刘小源转过脸缩进莫言怀中。莫言谁也没招呼,专注的抱着缩成一团的小孩走出医院的大门。
周建帮着打开车门,莫言小心翼翼的把小源放进车里。周建迟疑的看看莫言:"莫老师......"
莫言看看他,没有说话。微笑着摆摆手,车子发动了。
就这样了吗?以后呢?周建惆怅的看着他们消失在薄雾里。
天远站在他身边,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一个连死神都畏惧三分的人,你还怕他会得不到幸福吗?两军相遇勇者胜,小源终究是胜利者!"
周建转到他面前,认真的看着他:"勇者胜?你真的认为他们能赢吗?在一起了,就是胜利吗?现在这种状况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我都没有信心了。"周建沉闷的用力捋捋头发。
天远抿抿嘴唇,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有。我相信他们。现在的确很糟糕,但是不管多难,不管多苦,他们会并肩承受。这就够了。"
两个人沉默的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天远轻轻地说:"我想,我们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周建晶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想怎么做?"
天远微笑着:"我们的力量也许不足以扭转什么,但是至少可以让他们看到希望。"
***
西山的小院里收拾得格外干净。葡萄架已经修剪了,西府海棠也扎上了稻草,包得暖暖和和的准备过冬。楼上的卧室里阳光被窗帘挡了一半,另一半暖暖的照在浅黄的地板上。
床上,小源睡着了,正处于恢复期的小源很能睡。有时候前一分钟还说着话,莫言一回头的工夫小孩已经睡着了。睡眠是促进身体恢复的最有效的途径,虽然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在小孩睡得太沉的时候,莫言还是会忍不住的伸手摸摸他,推推他,确定他还在呼吸,还会醒过来,莫言给吓怕了。
莫言注视着小孩甜美的睡颜,心绪不宁。在医院的时候,整颗心都拴在小孩身上,太多的事情根本不去考虑。现在情况稳定了,各种烦扰又纷至而来。国外去不成了,倒也不是特别可惜。只是经济的问题依旧沉重。不想依靠妈妈和林校长,但是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会分身乏术,更不要说能不能找到谋生之路。小孩的身体已经稍微可以活动,不再像医院里搁在床上了,痛苦也减轻了不少。可是能不能完全恢复到以往那个精灵跳脱的小调皮,谁也不敢说。比起身体,小孩的心思更是个大难题。精灵的孩子从来不问自己能不能下地能不能好之类的话,更不谈过去将来。只是一味的腻着自己专心的过着相处的每一分钟。
莫言知道,小孩儿心里结着个扣儿,不是那么容易解的开的。他不接受家人,也不接纳朋友。但是在清醒过来的第三天就嘱咐自己,记得给那个撞了他的司机做个证,免得那个司机吃冤枉官司。莫言实在不能接受,如果可能他希望那个制造了这场灾难的人立刻从这个世界消失!
小源是害怕了,怕疼啊!怕再次陷入那种绝望的惨烈的两难选择,他可能从来没有如此的害怕过什么,以至于他都不想去面对。
小源啊!你的心思我懂,你心上的伤我看得见。你痛,我更痛,他们也一样的痛啊!源啊,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无声的长叹一声,莫言替他塞好被角,在挺翘的鼻尖上吻了一下,转身轻手轻脚的下楼了。楼下的客厅里,莫妈妈正带着老花镜小心翼翼的削水果。看见莫言下来,压低了声音说:"睡着啦?你也赶紧歇歇,他这一觉儿工夫不大。"
莫言坐在妈妈身边,歉疚地看着妈妈削水果的手:"妈,您歇会儿,我来吧!"
"不用,你削不好。"莫妈妈手抖动着很努力的控制着刀子。
水果盘里香蕉苹果猕猴桃,一样一样的削成精巧的小块,一个个小巧玲珑透着可爱。摆在玻璃盘里,旁边还围上一圈雪花梨做的小兔子。
莫言笑着说:"妈,你哄孩子呢!他现在可以自己吃了,不用这么麻烦。"
莫妈妈小声说:"卧床的人虚火大胃口小,你给他一整个他看看就饱了。哪有心思吃啊?这样削了看着好看,吃着好玩,也哄着他多吃点。"
莫言深吸口气,别过脸去。在医院里,妈妈总是悄悄的把炖好的汤粥塞在自己手里。尽管小源家里精美的粥饭小吃源源不断地送来,妈妈还是一样的做。跟她说不要再做了,小源吃不了这么多。妈妈只是说,尽自己的一份心吧!回到家里快半个月了,妈妈只是悄悄的呆在楼下,生怕被小源知道了不高兴。对不起,妈妈。莫言在心里默默地说。
***
小源翻了个身,已经醒了却睁不开眼,哼哼着想伸个懒腰,忽然两只手臂被人抓住了。然后两只大手暖暖的从肩膀开始慢慢的顺着他的身体两侧向下捋,代替他完成这个对他来说太危险的动作。
舒服的挺挺身子,小源等着热毛巾擦擦鼻子,揉揉眼睛。果然,热乎乎的毛巾轻轻柔柔的抹。小源睁开了眼睛,这一觉睡的精神舒畅。莫言好笑的看着懒猫一样的小源躺在被窝里发呆,揪揪他的耳朵:"起来坐会儿,吃点水果。"
小源噘噘嘴表示讨厌,不过还是被莫言哄着坐了起来。
靠在软垫上,小源试探着调整自己的姿势。接好的骨头还没有痊愈,动的姿势不对的话还是疼得钻心。一看见水果盘里的精巧东西,小源"噢"了一声张大眼睛:"你做的?你最近还真是越来越本事了。"
莫言揉揉他的头发没说话。小源拿起牙签捕起一只小兔,脸上的神情换了换。还没傻到尝不出莫言手艺的地步,这些日子以来,汤水饭菜水果样样精心周到,可是只要自己一醒过来莫言就在身边。怎么可能不觉察呢?
"谁在楼下呢?"
莫言沉吟了一下,说:"我妈妈。"
小源垂下眼睛,拿牙签在盘子里戳着玩儿,,
"怎么没看见?"小源小声地说话。
莫言觉得心被压迫的喘不过气来:"怕你记恨,不敢上来。"
让人难受的安静。莫言期待的眼神看的心里像扎进一根刺。
还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没心没肺了,可惜还是会痛会酸,没出息!小源嘴角自嘲的一笑。
"我下不去楼,你帮我请伯母上来吧!怎么着也要谢谢这几天的饭菜啊!"
得了小孩这句话,莫言高兴的立刻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