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高挑的女人很有气质,一看就是高级白领,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让人过目难忘,起码一米七五的个,站在擎天柱似的丈夫身边简直珠联璧合。他们的儿子大概是七八岁的样子,简直是吴宗耀缩小60%的复印件。他的眼睛始终盯著我,仿佛跟我有著深仇大恨似的,两眼喷火。我没招他惹他吧。
小兔崽子向我走来,一句娴熟的加拿大英语:“Hi,buddy,who are you?”
Buddy?!“Excuse me,could you speak Chinese?”跟个香蕉人耗英语真难受,今儿个非跟这小孩耗上了我!
“你是谁?”他好像是生气了,很生硬地冒这麽一句。
“Jason,跟哥哥说话要礼貌。”他妈妈走了过来,温柔地训斥了一句。哥哥?我亏大了,他叫橡皮糖叔叔,叫我哥哥!
“哦,你叫Jason啊。”我戏谑地扬了扬眉毛,小兔崽子,一来就跟我较劲儿!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的声音小了很多,但气势没降。
“Uncle,叫我uncle。”
他扭身就走,还不忘回头瞪我一眼。我想笑,可这种气氛下笑是很不道德,很没素质的,於是我一抹脸憋了下来。吴宗铭站到我身边,刚要开口,那叫Jason的催命的冲了过来。
“叔叔,告诉我他叫什麽?”
赫,就这点骨气!我还当他是难梗的人,没想到动不动就搬救兵,真逊。我正闲著没事,总算来了个乐趣的。
“Uncle,我叫uncle!”我坚持,吴宗铭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
“没错,你得叫他王叔叔。”嗯,这句话动听。
“他没名字吗?”丫还挺较劲儿。
“我叫王纾涵,懂不?叫我叔叔就对了。”
“涵涵!”他咬著牙狠狠地吐了俩字。噗嗤,吴宗铭笑了出来,看了我一眼走开了。後来他找了个机会告诉我:“Jason从不和陌生人打招呼的,你算是例外了。”哦?看来我还得谢恩不成?
到了晚上七点多,吴宗铭他爹才从手术室里解放出来,再次被推进重症看护室。各种仪器有节奏地起伏著。医生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不过患者起码要在医院里呆六个月才可能出院,现在还要密切关注术後不良反应。看来这五一七天我得陪著吴宗铭在医院当孝子了。
由於他父亲必须在看护室里呆一段日子,亲人不能入内,每天只有半个小时探望时间,进去前还得折腾半天,进行除菌处理。他们兄妹三个轮流在医院走廊里守候,忙得不可开交。我有了个新任务:全程陪伴那小兔崽子。听说是他亲自谕点的,我真“荣幸”!
“你来过香港吗?”他估计知道我是根嫩葱,一见面就来个下马威。看他一脸的不屑我心里就不爽。
“你上过北京吗?”
“当然啦,我去过长城。The Great Wall,understand?”他很神气。
“哦赫,我还真不知道,真不stand!那什麽‘伟大的墙’是哪个皇帝哪年建的?”
哈,毕竟是个小孩,两下就被我问住了,憋著个红脸瞪著我。“你说是谁?”
“我不知道,这才问你啊!”我乐。他嘟著嘴不理我了。
第五十六章(上)
跟那个小屁孩处了两天,还是互不相让,可是看得出他的语气一天比一天缓和。第三天我带他去海洋公园,他成了我的导游,海洋馆、海洋剧场、海涛馆、机动游戏一气儿游个遍。尤其是那电动游戏,比北京强多了。他说不如迪斯尼好玩,我问他去过迪斯尼没有,他很得意地说去过两次。现在的小孩,生活在蜜罐里惯了,一点儿不懂柴米油盐贵,我得好好教训他一下。
回来的路上,几个街舞爱好者正在路边show,Jason看得眼都直了,直叫cool!还不屑地问我:“知道HIP-HOP是什麽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街舞。”
他用鄙夷的目光看著我,不知是哪只鼻孔哧了一声。小样儿,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我跟那个为首的哥们儿指了指Jason,说我外甥想让我献丑几下,否则就赖著不走。那人挺同情我的,跟其他人说了几句广东话,他们几个撤到一旁,我站在中间,冲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眨了眨右眼,那小丫伸出麽指冲地面比划了几下,气死我了。
音乐响起来,我疯狂地奔了起来,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还来了几个高难动作,十分锺下来,我早已大汗淋漓,等最後一个Pause摆好之後,才发现周围站了一圈人,全都为我热烈鼓掌,那几个街头舞者非得留我下来指导,我婉言拒绝了,指了指正发呆的小兔崽子。他们笑著放了我。
“Go!”我拽著那小厮往外走,可死拽拽不动。
“Hey,hey,perfect!”他又伸出麽指,不过这回朝天指,“教我,好吗?”
“我不收小孩为徒。”轮我牛一把了。
“我不是小孩!我已经九岁了!”
“哇,您真大年纪啊!”我逗他,“我不收外国人。”
“我是中国人。”呵,变色真快,昨儿个还吹他的加拿大国籍呢,今天就记得自己祖宗了。
“中国人哪有你这名字,Jason?”
“我叫吴杰,杰,杰,一个木,下面四个点。”看来他的中文水平不怎地。他追在我身後死命要拜我为师,没辙,我答应他教他几个基本动作。从此他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我左呼右拥的,哎,这孙子终於翻身当爷爷了。吴宗耀对我挺友好,对於一个长期呆在国外的先进现代人,对“同性恋文化”耳濡目染,早已见怪不怪了。但他母亲的态度始终保持不冷不热,我也不敢多说话,专心和吴杰耗著。
橡皮糖说他侄子很难相处,个性太强,不知天高地厚,怕我吃亏。我告诉他那头倔驴已经被我驯服了,他不信,直到後来见到吴杰对我毕恭毕敬的态度才舒了口气。晚上躺在床上聊天,他跟我讲了很多关於他父母的故事,又说到他事业受挫,语气中充满著对父母的愧疚。我告诉他人生路不可能一帆风顺,不管遇到什麽挫折,儿女永远都是父母的骄傲。他听了紧紧把我搂在怀里,感觉真好。
第二天一大早,吴宗铭就去医院接他大哥的班。吴杰冲进我的卧室,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非要我教他一天。无奈只好起身遵命。
这小子体力不错,接受能力不错,天分不错,基本动作完成得也不错。一天下来,我累劈了,他兴致还挺高,一个劲儿反复练习那几个单调的动作,比我当初还勤。晚上坐在他的卧室里吃水果,他还问我扭动肩关节的秘诀,我说你先把基本功练好再说。他挺听话,静静地想著什麽。
“你和我uncle什麽关系啊?”他琢磨了半天开口问道。
第五十六章(下)
我先是一愣,随後笑著回答:“朋友。你有朋友吗?”
“我看到他吻你了。”这小兔崽子窥探隐私的能力真强!我的脸不由得一烧,就听他接著说,“他爱上你了,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我急了。
他笑了起来。“你的脸红了,哈哈哈,buddy。别当我是小孩,我懂得比你多!”他总叫我buddy,我可不愿和这个小屁孩一般见识。
“你懂什麽叫爱吗?”
“当然!我爱苏珊娜就像我妈妈爱著我爸爸。”他很得意地炫耀著。
“谁是苏珊娜?”
“我的girlfriend。”咕嘟,我把桔子籽儿一股脑儿吞了下去──呛死我了。那丫狂笑不停。“Hey,buddy,你爱我uncle吗?”
我懒得理他,啃了口苹果。
“你,爱,我,uncle,吗?”他一字一句地大声吼著,就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我把苹果塞到他嘴里。
到了5月6号我就呆不住了,跟橡皮糖说我想走,他挺舍不得,非让我过几天再走。其实他越挽留我我心里越开心,可他说什麽我就干什麽不忒没面子。“不行,8号还有课呢。”
他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小样儿,你不能再坚持一会儿吗?什麽课我没翘过!让我翘半学期我也愿意。他打了个电话给我订了返程机票,然後搂著我的肩温柔得差点儿让人酥了骨地对我说:“原谅我这些日子没好好陪你,回去还是你一个人自己走,我……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说著他把唇覆在我的额上,我的心有点儿发酸。
吴杰听说我要走,死死拽住我,眼眶里挂满了泪水,死憋著不让它淌下来。“王叔叔,别走,求你。”哟呵,这次终於叫我叔叔了。
“舍不得我了?”我笑问。
他点了点头,还是不放手。
“有空到北京,我带你上那Great Wall跳Hip-Hop怎麽样?”
“Ok!Wonderful!”他终於松开两只胳膊。
临走前,吴杰也到机场送我,登机前递给我一个小挂坠。“我的外婆告诉我戴上它能看到你最想见到的人,希望你天天想起我──Jason
Woo!”我们俩西方似的拥抱在一起。我向他发誓,我每天会想他一次,他满意地笑了,亲手把挂坠挂在我脖子上,然後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爱我Uncle的。”说完嘻嘻地笑了起来。
回到宿舍,就剩薛强一人。“啊,纾涵,你回来了!”除了赵刚、可非,没人知道我去的哪儿,原因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私人秘密。
“他们俩呢?”
“赵刚晚上到,可非一早就出去了。”
跟橡皮糖通完电话躺在床上梦周公时,一个声音吵醒了我。“我找王纾涵,他回来没有?”迷迷糊糊判断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就知道是个女的。
“嘘,睡觉呢。”这是──这是可非的,他回来了!我迷起眼看看门外的人,是陈雪。
“找我什麽事?”
陈雪走到我床前,抬起头问道:“你晚上有空吗?”怎麽听她说话带颤儿的,出什麽事了?我点点头。“我在老地方等你。”她说完就走了。自从她和李涛热恋之後,两人经常吵架,一吵就来找我谈心,估计这次两人闹大了。
迷糊著下了床,掏出新款三星手机递给可非,他没什麽表情,我也不在意。“多少钱?”
“2800。”我还是眯著眼,行尸走肉似的抓起毛巾上水房。
“回头给你钱。港元还是人民币?”
“美元。”
第五十七章(上)
晚上我和陈雪坐在芙蓉湖边,做好心理准备听她抱怨。可这丫头今儿个中邪似的一声不吭,坐了半天还是沈默。
“咋啦?”坐久了觉得浑身发冷,我开了口。
还是沈默。
“你们俩又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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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
“Hey,有话你就说啊!到底出什麽事?”
“他想回家找工作……”陈雪咬了咬嘴唇。
“不就是分别一年嘛,唉,我还当什麽大不了的。他到上海深圳找工作不一样?”看她不吭声,我继续发挥,“说不定他回家找的工作各方面待遇更好,先去给你铺好路子,到时候你一毕业,嘿,水到渠成!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可别嫌长春寒碜,虽然经济比不上上海深圳的,可人也是省会啊……”
“我没那意思,我不在乎他在哪儿找工作!”没等我说完,陈雪就打断我。
“那你颤著音委屈什麽?”女人真是难懂。
“我感觉……他好像……喜欢别人……”
“不是吧,看你们处得那热和,怎麽可能金屋藏娇?一个人心脏也就拳头那麽大,你甭嫌多,二心室二心房你占个四分之三就成,别贪心啊!”我开著玩笑,想逗她乐,可惜这次没成功。
“我觉得他对我有所隐瞒。”
“你觉得?直觉有时候是错的。你发现什麽了?”她摇头,“咳,没事瞎猜,你不没事找事撑得。”
“可是女人的感觉很准的。”
“女人?哈!你……”我想再开个玩笑,可发现场合不对,只好闭嘴,“这样吧,时间还早,打个车去看电影吧,happy一下?”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自从和李涛恋上後,她收敛了很多,变得多愁善感,小鸟依人,说实话,我更喜欢大大咧咧的她,虽然当初我觉得她太没女人味儿。陈雪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从不过问我的私生活,不像廖凌她们喜欢嚼舌根。她几次见过吴宗铭来校门口接我,不可能不对我的性向有所怀疑,加上一些流言,相处这麽久,她肯定明白一些,但从不跟我讨论这些,这点我还是挺欣赏的。可以说她完全把我当成心理顾问,换个词儿:蓝颜知己!
坐在影院里,她的心思不在屏幕上,也影响了我,愣没看明白影片说得是啥,就知道是好莱坞枪战片。等出来的时候,我们沿路走回学校,我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她说李涛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冷落她,也不说原因,还说是她自己变了。“我真的变了吗?”她停下来问我。
我点点头。
“啊?哪儿变了?我还是我啊。”
“陈雪,说句实在话,我觉得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以前那样了,你总在刻意让自己变得女人一些,可你天生不那回事,你有你的优点。我不知道李涛怎麽看,我自己更喜欢大一时候的你,活泼开朗无忧无虑,想干啥就干啥,想说啥就说啥,特直爽。可你现在……”我别过脸,怎麽说好呢。
“难道我现在不是这样的吗?”她撅了撅嘴,“别人不是说温柔的女孩人人爱吗?我这样改不好?”
“可是李涛喜欢你就是因为你那开朗的性格,你现在变得没了特色,换成谁都不珍惜!”我说急了。她的眼神黯淡下去,挺招人疼。“走吧。”
“能借用一下你的肩膀吗?”她看著我,我顿了顿,挽过她的肩,她斜靠在我身上,慢慢地走著。看似一对情侣──可各自的心里却装著别人。
第五十七章(下)
六月初橡皮糖才回来。问他老头子怎样了,他说恢复得挺好,可能下个月就能出院。这现代医学技术就是先进!我打心底佩服!回来椅子还没坐热,吴宗铭又飞到上海去洽谈,说是尽快回来,鬼知道“尽快”是几年!
大三的日子算是忙里偷闲,班里的鸳鸯越来越多,男孩女孩也越来越时髦。不有句俗话说得好: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爹娘。
可非很少和沈群联系,倒是天天泡在图书馆闷头学英语,准备考GRE。他一心盯准了美国,一崇洋媚外!赵刚活得比谁都潇洒,不知上哪儿认了一堆异性“老乡”──都是来自东北三省的。既然这样,我劝他把“老乡”定义扩大化,可以涉及全中国,全世界,普天之下皆为老乡!嘿,布什也是他“老乡”,多牛!姚遥经常拉我出去滑冰打保龄,他那小痞子劲儿全在这些地方有了用武之地。尤其是台球,他可以说是业余组的佼佼者了,还是我的启蒙教练,很耐心地教我如何执杆,如何击球。
没过多久,陈雪又来找我,说想我和我去吹海风。想想呆在宿舍够热的,还不如去海边赏夜景,於是一点头答应了。
两人在一条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沿著校园外侧漫步,她还是那麽安静,倒是我像个话痨,得得个没完。不知不觉走到环岛路上,看著下面平静的大海,吹著暖风,看著远处闪烁的灯光,听著潮水轻抚沙滩的声音,格外惬意。不知怎的,这两天我的心情特别好,似乎有点忽略身边的她了。
“李涛工作定了没?”我看著她问道。
她点头。“我们分手了。”
惊讶!“你不是玩真的吧?”
“我的感觉没错,他喜欢别人了。”她说话很平静,但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
我无语。
“他说……我长得很像那个人……她在他老家,是个中专生……”
“嗯?他找你是找个替身?”她点头,“真他妈不是东西。”
“纾涵──”她转头泪眼婆娑地望著我,“我不服气!我为什麽比不上一个中专生!告诉我为什麽!”
我没说话。环岛路上过往车辆很少,偶尔路过的行人也是三三两两。
“我为他做了这麽多,到头来竟然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我说什麽也不服气!我哪点比不上她了?你们男人到底怎麽想的,利用完就说bye
bye吗?你回答我啊!”
“我不知道他怎麽想,但他会後悔的。”我安慰道。
“哇──”陈雪扑在我身上,泪如泉涌,双手紧紧地抓住我,十指几乎陷入肩膀。我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思前想後,好朋友就再借她个肩膀吧,於是双手轻轻地贴著她的背。如果问我这辈子最後悔的动作是什麽,我可以脱口告诉你: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