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顾是否会玩出火来,从人群中一个飞身,窜进轿中,就朝那女子的下巴拨去。谁想他一出手,就被另一只铁钳样的大手压了下来。转眼一看,竟是索千秋!
顾不上那女子惊异的表情,外围骚乱的起哄,衣宏靖失声大叫:“奶娘!你不是回去了吗!”
索千秋将他拎出轿子,摆出一副老鬼的架子教训道:“臭小子,没我盯着,你手脚就不老实是吧?在家里乖不下去了,就到街上闹出点事来?”
“唉,照顾兄弟是分内事,跟调戏小妞是两码子事。”
“少给我装大头蒜!给人家姑娘赔不是去!”
“奶娘你这么介意,莫非是在吃醋?”
索千秋冲宏靖那油腔滑调的嘴脸也是痞痞一笑:“我不吃醋,我喝汤。我警告你别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衣宏靖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奶娘,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只不过拨了她的下巴。”
“拨下巴伤风败俗,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你必须向人家赔礼道歉。”
“奶娘……”衣宏靖的眼珠不安定地游移着,索千秋截住了他的话:“不准叫我奶娘!”
其时衣宏靖已胸有成竹,说道:“让我道歉?可以,不过除非你将她头上的银钗拔下来,然后我就跟你一同向她赔不是。”
好小子!不是陷我于不齿么?索千秋知道今天这事是没法子做圆满了,衣宏靖几番激将和唆使,使他不得不“以身作则”。
这时,那陌生的一队人马前进了,索千秋一个鹞子翻身,迎面抱拳行礼道:“轿中这位姑娘,你头上的银钗借在下一用!”
那女子见方才寻衅的人又送上门来,还说得这等别有用心的话,不禁两颊绯红,杏眼圆瞪,怒视索千秋道:“阁下自重,休得无礼!”
索千秋见对方面带愠色,加上衣宏靖又在人群里看着,落了个进退两难,不免狗急跳墙,动手就向她头上取钗。那女子岂肯示弱?急忙施展武艺招架。索千秋毕竟不简单,几个回合,对方的银钗就被撮了过来。女子恼羞成怒,一个黑虎掏心的拳势猛击过来,逼得索千秋纵下轿身,隐入人群。女子没奈何,只得忍气吞声。
衣宏靖连连称赞索千秋好身手,但索千秋心中却内疚不安,觉得自己逞了能,显了威,却无辜欺辱远来的姑娘,实在过意不去。所以他立马追了上去,向那女子道歉:“姑娘,在下并非存心欺辱你,只因我家公子对姑娘无礼,冒犯了你,万望姑娘多多原谅!”说罢,他不那钗恭恭敬敬送还给那女子。
谁知那女子早已气得眼泪汪汪,拒不接受那只银钗,说道:“你既然眼馋这支银钗,那就留着,日后自会有个了结!”
这一队陌生人忿忿而去,索千秋愣在原地,一个强烈的信号在提醒着他:随时随刻会有一场报复降临!
衣宏靖朝他的身子撞撞,不屑地说道:“你看吧,这什么玩意儿!你跟她道歉了她还这么嚣张,不如像我,不要给她道歉的好呢!”
说这话,衣宏靖心里也万分不快,他堂堂靖亲王的奶娘,是这么随便好欺负的吗?怎么也要经过本王爷同意吧?不是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吗?小小一个杂耍的女子,竟敢拒绝千秋的道歉,我呸!你瞪他,我还瞪你呢!
“算了,本来就是我们有错在先,你不也和她一样斤斤计较吗?”
“我……”宏靖不满地瞪了索千秋一眼,“我为你不平,你非但不感谢我,还教训起我来了,你也太没良心了吧!我斤斤计较还不都是你惹的吗!”
“不止吧?你对你的兄弟也都不大方。”
“你……”宏靖欲言又止,“你知道个屁!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意思,就在那里瞎嚷嚷!”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
“到现在你居然还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真给你气死了!”
索千秋满不在乎地附和道:“你是有钱人,读的书多,比起你,我当然是很愚蠢了。你能不能给我这个蠢货解释一下你的所作所为呢?”
“大庭广众的,我才不说呢!”衣宏靖一撅嘴,没了逛街的兴致,抬脚往靖王府的方向去。
“你根本是在信口开河吧?”索千秋跟在后面放声问道。
衣宏靖回过头,恶劣地眯眼白了他一下,似乎在说一句比刨他老祖坟还厉害的话。可是他却似乎想起什么别的事来,在中途改口问:“不是叫你等在家里吗?你出来干什么?”
“听说街上很热闹,我当然是来看热闹的。”
哼!原来不是特意来找我碴儿的!宏靖连吃了一顿憋气的火,撑得够呛。他径直入了自家院子,踹开正堂的门,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边那两只睁得大开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没缘由也跟进来的索千秋,一言不发。
索千秋正打算到廊子里随便走走,找点事做,外面那个专事传话的门子又风风火火地奔了进来:“王爷!哎哟我的爷爷哟!皇上召见呢!您还是赶紧去吧!”
衣宏靖爱理不理地瞥了他一眼,“咋呼些什么?不就是进宫见皇上吗?要你吓成这副德性干啥?真没出息!”
“皇……皇上急着见您,偏偏您又出去,不在府上,怎么索大人出去找您,没跟您说呢?”小厮说着,把头转向了索千秋:“索大人您这是要害死我呀!王爷向来不当回事,这下您也不当回事,都把事情给耽搁了,到时候拿小的我开刀,担待不起。”
这么说,千秋果真是出去找我的?宏靖一阵窃喜,好声没好气地说道:“去去去!皇上的事,谁都说是急的,你上他的鸟当呢!我这就去面见皇上,这回你总该放心了吧?”不耐烦地拍拍这小厮的脸,然后站直了,从门口出去。
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还在厅里头的索千秋说道:“本王此去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若不回来,你就到宫里接我。”
索千秋嗤笑道:“王爷不过是到宫里走一趟,又不是没去过,还怕半路有夜鬼将你捉了去?大不了让侍卫护送你回来。”
衣宏靖木然地看着他,懒得发火,“我只是希望别人可以来关心我,而不是侍卫式的执行任务。”
索千秋忍俊不禁:“行了,关心你的人多着呢,只是你自己没发现。你就放心去吧,三个时辰一过,到第四个时辰,我准去接你。”
“其实你人还挺好的。”
“你才发现呀?”索千秋狎笑。
衣宏靖摇摇头:“我对你的认识,比你对我的认识要早得多,快得多了。”
索千秋双手合抱,饶有兴致地倚在门框边:“哦?”
衣宏靖悠然一笑:“想听的话,就早点来接我。”
索千秋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又这么自信?拿这个来威胁我?也许,我对你的认识确实不够,你也挺有意思的。我会早点去接你。”
衣宏靖笑了,像突然长大了似的,类似大人的笑:“谢谢。”
他究竟是天生幼稚,还是装得单纯,都无从考证。聪明人和傻瓜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一个人聪明到极至,他就会让人当作傻瓜。索千秋发现,他并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却说衣宏靖进了皇宫,在开皇殿拜圣上,本以为这位皇帝老兄又要对他的浑浑噩噩指手画脚,命令太傅在西凉轩给他讲上两三个时辰的大道理,今天倒也老天开眼,没让他受这“刑罚”,而是给他带来一个有趣的消息:一直是本国心头大患的毛漤国居然提出与北羝通婚,而且他们的公主万俟泄凰这两天就会到达京城。
衣宏康打算让她在众兄弟之中挑选一个作为夫婿,特意把王爷们都召集在一起通口气,不要丢了北羝的脸。
首先逗笑衣宏靖的是那个邻国的国名——超级难听!接下来他就注意到开皇殿除了负伤的安亲王未到,就连几个已婚配的兄长也都到齐了。
他对那个什么公主一点兴趣也没有,听她那什么名字?泄凰?我还泄精呢!太恶心了!衣宏靖暗求老天保佑,不要让那恶心的女人选上自己,否则这一辈子都会觉得不自在。何况他已经心有所属了呢!就是皇上也不能强人所难对不对?
衣宏靖清清嗓子发表自己的观点:“毛漤驸马的位子么,臣弟以为非七皇兄莫属了。每年有多少女子为他倾心呀!他连正眼都不给一个,嫁给他不怕朝三暮四,保管万无一失,公主见了还会不喜欢么?至于其他几位哥哥么,像五哥、六哥这样都妻妾成群了,恐怕太委屈了公主。若要扶正,又恐后院起火。再看看我们这些小的,七哥还没成婚,我们哪敢坏了规矩抢个先呀?”
马上迎来反对的声音:“嫁给谁那要看公主的意思,十六弟未免想得太多了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衣宏靖对付得很轻巧:“二哥不想让公主嫁给七哥,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不要无理取闹!”
任由其他几个兄弟和宏靖唇舌过招,宏博连一个字也没吐,他现在关心的只是他整顿治安的措施,否则他无所事事会觉得很不习惯。
本来宏靖倒挺乐意在拉拢索千秋之后帮宏妙解决这个冷于冰,不过长忧不如短患,鬼知道宏妙什么时候康复,还不如把握这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机会,早点把宏博的终身拍定,那样索千秋的脖子再长也没办法了。当然,为了避免麻烦,这事不能让宏妙知道,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哈哈!衣宏靖仿佛已经看到索千秋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或者在湖边深情地散步了。至于为什么连散步也变得深情,那他就完全不之所以了。
然而这次他似乎高兴得太早了,晚些时候,索千秋依约将他接回去,按说这一天过得也算相当完美,可偏偏在第二天,衣宏康大宴群臣,为毛漤公主接风洗尘的时候,昨日的瑕疵便显现了。
相信各位都已猜到,当日被十六王爷拨了下巴的女子便是毛漤国的公主万俟泄凰!
就在大伙儿兴致勃勃入座之时,这位公主瞥见了一长一幼两名男子就坐在对面,那面嫩些的,昨天拨过她的下巴,旁边那稍稍年长些的,便是夺了她银钗的狂徒!
一股羞耻之感袭上心头,她将身前的台案一掌掀翻,朝着对面喝道:“大胆淫贼!休要触了本宫的眼!”
衣宏靖和索千秋是大眼瞪小眼,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同坐在最高阶的两国君主则站起身,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泄凰一脸委屈地朝上座诉说:“父王有所不知,昨日儿臣进京,在路上遇到两名男子当众羞辱,而他们此刻就坐在这席上!”说罢,她用一种杀死人的眼光直视着得罪过她的人。
她的父亲顺着那目光的指示,立刻找到了呆楞在一起的两个人,很不友好地哼笑一声,向衣宏康发难道:“陛下,难道贵国就是以这种方式欢迎来客的么?”
衣宏康的心情也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个十六弟,终究还是给他酿出大祸来了!他笑得很勉强,冲下座唤道:“靖亲王、索千秋,你们好大的胆子!给朕说清楚,怎么会冲撞了远道而来的公主殿下!”
事态不像是闹着玩的,宏靖怕皇上一个不高兴真把他们给宰了,便大声喧哗:“皇上!这事与奶娘无关,是臣弟逼他这么做的!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
“他身为奶娘,就是要负责监察你的行为举止,他非但不进行劝阻,还与你上行下效,罪加一等!来人,将他二人拿下,打入天牢等候发落!”不管愿不愿意,在客人面前,宏康只能先拿罪人出出气,免得到时客人翻脸,于国不利。
可惜这也已经晚了,泄凰毫不留情面,扬言要入侵北羝,没得商量。不旋踵,她已抽出手中暗刀,飞掷向座上的衣宏康。
见着那银刀飞向自己,势如紫电,衣宏康竟忘了躲闪!眼看那刀就要刺入他的心窝,“锵”的一声兵刃相接,短刀被一把三尺睚眦击飞落地,宏博正色以对:“休得放肆!”
当是时,皇家护卫队把个宴场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泄凰输了速度,挑衅的眼神打量了这阻拦她的人:面挟霜,目含威,发若乌木,身形矫健。在她拔刀之前,这个人甚至还不在场,那他拥有怎样一种速度啊!
泄凰有些吃惊,她无法将这外貌与速度联想成同一个人,她以为北羝的人都是虚有其表的酒囊饭蛋。可在她想来不可能存于一体的两个因素却被统一起来了!
泄凰傲然昂首问道:“你是什么人?”
“北羝弘亲王衣宏博。”宏博不卑不亢,字字说得铿锵清晰。
泄凰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出人意料地笑了,她对着上座那两位君主说:“我就要他了!”
——全场寂静。宏博的眼睛前所未有地张得比平常大:“你……不再考虑一下么?”他的话几乎是代表了在场所有的人,因为他们内心也都为这闪电般的决定感到以外,且惊讶不已。
泄凰再次申明她的决定绝非儿戏:“小女子一向说一不二,这次的事情权当玩笑,大伙把它给忘了就算了。只要你我联姻,我替我父王向你北羝保证两国永久和平。不过不再是我嫁到北羝,而是你要入赘。”
话已经挑得很明白,是北羝先惹了毛漤,这事自然不会一笔勾销。只有将宏博当作人质驸马,才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宏博见宏康正望着自己,不用说也知道什么意思。事关两国安危,他心里就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从命。好在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对婚姻的看法也不执著,他身在王家,早就明白贵族的婚姻是什么性质:政治的手段,形式的欺诈……从小,先皇给他灌输的就是忠义的思想,为兄弟,为君主,就算粉身碎骨,就算要自己的命,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从小,他就被要求淡漠一切,能够力挽狂澜。何况这个万俟泄凰,在女流之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对争端的处理能够如此游刃有余,这样很好,他们很相配。
所有的人都等着宏博的一句话,就在他的回答破口而出时——“宏博你不能答应!”才舒了一丝气的人们又齐齐揪心地望着那猛然呼喊出声的人,他——“索千秋!你一阶下囚有什么资格说话!快把他们押下去!”衣宏康二度命令侍卫将索千秋和衣宏靖带下去,侍卫这才手忙脚乱地推着他们离开。
宏博远远望着他们被带走,索千秋硬铮铮的面孔上,坚定的眼神直直到照射在他的眼底。他明白索千秋想说什么:宏博你别答应她,你去了只是一名人质,根本就回不来了!可是千秋,我必须答应她的条件。
衣宏靖满腹怨气地蹲进牢房,朝那圆木就是一脚:“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你为什么不准七皇兄入赘毛漤!你故意气死我是不是!”
看他莫名其妙发羊角风,索千秋质问道:“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他是你兄弟,你非但不救他,还让他去冒险。你怎么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哥哥!”
衣宏靖猛地将头甩过来,冲上前狠狠地揪起索千秋的衣襟,龇牙道:“你不要天真了!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你被自己的感情冲昏头了吧!七皇兄不答应的话,整个北羝的国民都要受战乱之苦!”
“这我知道!可事情是我引起的,为什么要连累他去做人质?就算要去,也由我去毛漤。”
衣宏靖不笑强笑:“好哇!闹了半天,原来你是看上那个女人了!”
“你少在这胡扯!我就明着去做人质,不娶什么公主!”
“你?哈!”衣宏靖无计可施地强笑:“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七皇兄又是什么身份?就凭皇上对他的器重,在国外,素有「北羝最贵重的宝物」之称,只有他有资格做一国的人质,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就不是个东西!”索千秋深深地自责。
衣宏靖直跳脚:“你骂自己干什么!你不就是舍不得七皇兄吗!你、你心里就想着他!你为什么就不想想我!”
“你又没有危险,我想你干什么?”
“我没危险?这事是我惹出来的,皇上一个不高兴也能让我脑袋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