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真小气,反正客栈里又没什么客人,早早休息去算算他又赞了多手银子不好吗?
店小二无聊地继续啃着瓜子,而掌柜的仍旧不厌其烦地低头拨着算盘,“银元客栈”内就听见这两种声音,先是咬破瓜壳喀的一声完后,就是拨动珠子的声音,一来一往,好不热闹!
突如其来,楼上传来一道轰天雷响,震得店小二翘得老高的二郎腿瞬间垂落地面,附和地发出碰的撞击声,疼得他直摸着脚骨哭爹喊娘的。而站在柜台后的掌柜则是被吓得身子倏地一抖,手就这么滑了一下,待回过神,原本算至一半的珠子早已乱了。
“哪个家伙这么不怕死的,敢偷上我的客栈来?”直觉认为是行窃的偷子,掌柜气愤地抓起身旁的扫帚,上楼捉贼去。
一眼就瞧见门被打开,高举起手中紧握的“兵器”,冷汗直窜,虽说方才喊得大声,可掌柜实际上却也是个胆小如鼠之人,唯有关系到犹如他心中肉的银子时,才会价而起身迎战。
蹑手蹑脚,闭着唇,大气也不敢呼一下,深怕被窜出的盗贼杀得头破血流,战战兢兢地将半颗头探进,才发现……
“青龙?是你?”掌柜明显地松了口气,手中的东西自然赶紧丢到一旁,因为太难看了!
“真是吓人!你不是在锺家找织谱的吗?寒露都还没过完呢!啊——我知晓了,是不是锺家织谱到手了?所以你才回来?真是太好了,我又多了一大堆银子,织谱在哪?在哪?快拿出来让我瞧瞧。”在掌柜的眼前已出现了一堆银子,又亮又迷人呀!
迳自做着银子梦的掌柜丝毫没瞧见脸色铁青的青龙,尤其在提到锺家时,神情更是难看。
“唉呀,真是没想到锺家的织谱这么就容易到手!这姚员外肯定眼睛亮了,心底老大爽快,这么一来,想要从他那儿捞更多银子也不是难事了,哈哈哈。”从别人那儿拿银子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呀!
他掌柜的,这一生不爱银票,只爱银子,尤其放在手上那沉甸甸的感觉真是比当神仙还要快活,眼看着楼下无人知的密室里,快要被银子堆满的盛况,他就忍不住想仰天长笑。
“喂,青龙,赶快把东西拿出来呀!要不我怎么把它交给姚员外?”伸出手催促道。
青龙还是没动,也没说话。
见情况有些不对,掌柜的总算将眼前满天飞的银子挥开,回复理智。
“怎么着?是发生了什么让你觉得不爽快的事了?”从头至尾,掌柜的从未没有想过可能织谱没到手这件事。
因为他相信,只要青龙出马,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何况要是没偷到,他就要将银子原封不动地还给姚员外,再外加五万两,这种赔本的生意他是连想也不会去想的!
“酒?酒在哪里?”粗嘎的嗓子,就像喉咙装了干燥的沙土似的。
“要酒呀,等会。”要是惹得青龙一个不快,不将织谱交他就惨了,现下,他想要啥,他就顺他的意。
“来喽,瞧,我掌柜的可不小气,给你拿来的可是陈年好酒,我自个儿都舍不得喝呢。”将一大坛子的龙筋酒往桌上一放,显示他掌柜难得的大方。
“来来来,我来跟你喝上几杯。”既然拿出来了,他自然也要尝鲜尝鲜。
“我想一个人。”还是那样粗嘎的声音,夹带着不容质疑的命令语气。
摸摸鼻子,掌柜嘴边不知嘀咕着什么,不情不愿地走出房间,正要将门顺手掩上时,不放心地转过身提醒道:“可别把我的好酒给全喝光了,还有,织谱我等一下会再来跟你要的。”
听着掌柜下楼的声音,尉非瞪着那坛酒好半晌,双唇抿得死紧。
“该死的!”忍不住出声低咒,嘴上虽说着一些怨恨的话,但脑子里却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拿起酒,尉非就着坛口,自暴自弃地大口饮下,也不管溢出唇边的酒洒至地面是多么可惜之事,更不管这酒应该要一口一口细啜,完全一副藉酒消愁的模样。
他不该!不该骗他!竟让他爱了一名男子!
再喝,喝得烂醉,喝到将脑海里的他逐出,喝到将内心的他赶出,喝到他将所有一切有关他的全都忘了!
他要将心中的情愫一根一根拔除,因为它不值得!它应该属于一名女子,而不是他!
“男子?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名男子?”尉非恨声咆哮着,随后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忘了他!他要彻底忘记他!
可,为什么他喝了这么多酒,他的身影依旧清晰地烙印他体内的每一处,赶也赶不走?为什么那背叛的滋味那么痛苦、那么明显,他的心底却还是违背意志地眷恋着他?为什么知道他是名男子后,那份缱卷的情意依旧无法忘怀?
他的笑、他的怒、他的每一个深刻表情在这此刻就如一根拉也拉不断的弦,紧紧扯动着他的心,令他更加在意。
禁不住满心酸楚,尉非恼恨地又低咒一声,拼命地将那坛酒灌进自己的肚子里,任那酒燎原的烈火灼烧自己的体内,任那酒烧痛他的喉咙。
直到一坛酒见底,尉非发觉那身影还在,摇晃地站起身,走下楼,直接将掌柜放在靠内室门边的一坛坛的酒拿到桌上,不要命地灌酒。
“青龙——别!那是我的酒呀!不是让你拿来这么喝的呀!”被尉非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掌柜的根本来不及阻挡,他宝贝的酒就被青龙喝进肚子。
“青龙,你这是在干什么?”气急败坏地想将其他还未开封的酒抱过来,手才探出一丁点,连酒坛子的边都还没沾到,就被尉非粗鲁地挥走,并引来一道凌厉的寒光,吓得他连忙缩回。
“我的酒又没惹到你,干什么跟它们犯不过去?”心疼地凸眼干瞪着那些陈年好酒平白就这么被糟蹋,那是可以换上好多银子的呀!
不甘心那银子没了,掌柜的又试图探前,这次换来的却是壶底朝天的空坛子伺候,幸亏掌柜的头正好那么一偏,坛子飞撞至后面的墙壁,铿锵地,应声而碎。
“为什么你是男子?我爱上了你呀!”桌上排了两个空坛子,尉非已喝得醉醺醺,浑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啊!”惨叫一声,掌柜的是欲哭无泪。
他究竟是招谁惹谁啦?这死青龙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自己想不开就算了,干什么非要选在他这儿发疯!再不找个人来制止他的话,他这家客栈恐怕就不保了!
“小豆子,你赶紧去翠芳阁那儿,找一个长得很俊俏、有点娘儿味、手中拿着扇子,上头写着白居易的‘忆江南’的男子,要是没找来的话,你这月的薪饷扣一半!快去!”
店小二没头没脑地冲去翠芳阁时,惊呼一声,才发现……这儿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像掌柜说的,而且最严重的事——就是他忽然想起他小豆子小时没钱上书院,长大自是不识得半个那些歪七扭八的字呀!
这教他从何找起呀?
傅家是北京城内有名的经商之家,与刺绣的锺家有生意上的往来。锺家除了自个儿开了个“喜相逢”绣庄,卖自家的绣品,还会将一些高级绣品转手让给傅家去卖。
今日,傅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少爷,有人找您。”傅家的管事常叔敲着门,向里头的人说道。
没多会,一名如仙人般绝艳面容、高贵气质的男子走出,低低柔柔地询问。“是谁儿找?”
“那人不说,老奴也不知,不过……倒有几分眼熟的样子。”
“眼熟?”萧遥蹙着眉,想不出会有谁来找他。
思索的当中,两人已走至大厅,萧遥视了眼那人的身影,真如常叔说的,有种熟悉的感觉。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原本像是在发愣的那人立即回过身,让萧遥才看清了他的面容,随之不可思议地轻呼。
“锺灵,是‘你’吗?”
萧遥有此不确定地加重语气,因为锺灵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一名男子的模样,英气十足且姿态俊逸,要是女扮男装的话,总还是会有些小破绽,但……眼前之人,活脱脱就是名男子呀!
“是锺小……”这“姐”字,常叔不知要说或不说,因为,他也与少爷一样被震惊到。
“萧大哥,小弟风尘仆仆而来,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不再故做女子温腻的嗓子,变成了寻常男子低柔的声音,藏着几许沧桑的味道。
锺灵虽是勾着唇,可这笑意却没达到眼底。
隐约瞧出锺灵有些郁郁寡欢,又听见自称“小弟”,心知事有不对劲之处,便不再多问,体贴地摆出主人的身份。
“是大哥我怠慢了,走,咱们进去好好聊一聊。”
“常叔,泡上几壶茶后送来,这期间,不准任何人进我的房间,也不准来打扰。”
“是,少爷。”虽有疑问,但,常叔对萧遥的话当圣旨般遵从,少爷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从没质疑过。
走过去,萧遥毫不避讳地牵起锺灵的手,瞥见肩上的包袱,露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咱们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不如就在这儿住上几日,咱们就可以好生的谈天说地,好吗?”
“嗯,谢谢你,萧大哥。”锺灵朝萧遥露出感激的笑,轻声说谢。
“姨娘与子菁正好上街去了,要是他们知道你来了,一定很欢迎,你就安心地待下来。”柔柔地拍着锺灵的肩,让人瞬间放松了心。
“嗯。”轻轻颔首,锺灵随着萧遥缓步踏进一座别致的庭园。
庭园内,翠绿的扬柳尚未随着时岁转黄,正迎风摇头摆尾着,就如同他的心摇摆不定,无所适从。
冲天的酒气令人忍不住提鼻皱眉,深怕一闻就醉了。
“银元客栈”的掌柜一脸心急地站在门边,不住地往外探头,再分神注意着里头万分危急的情况。
“这小豆子,让他去找个人,半刻钟都过了,青龙也喝了四坛酒,却还连个人影都没晃见,难不成是跑到城东那儿去了?若回来了,我肯定要将他的薪饷全都扣回来,死豆子!还不赶紧给找滚回来!”连声咒骂,眼角又瞄到青龙新开了酒坛子,心正淌血着。谁快来救救他的好酒呀!
彷若听到掌柜心底的哀号声,远远就见两个人影正往客栈这儿急奔,愈来愈近,近到小豆子那张着大嘴喘气的样子清清楚楚地映入眼中。
“总算来了。”谢天谢地,掌柜高兴得眼眶微湿,他的酒终于有救了。
“白虎,快进来帮我劝劝青龙,瞧他都快把我要卖的酒喝光了呀!”大声嚷嚷着,掌柜扯着站在小豆子身后的男子。
“究竟是什么事如此紧急?我跟丝丝姑娘才说上几句话,连偷个香都还来不及,就听见这小子杀鸡似地喊着什么白居易的扇子,害大夥直盯着我的扇子瞧……”白虎不悦地嘟嚷着,不情不愿地让掌柜拉着他进去。
“丝丝姑娘人在翠芳阁不会跑,你先帮帮我解决青龙这家伙吧。”哭丧着脸,伸手指向仍拼命灌酒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啊?”瞪着眼前墙角破碎的空坛子……还有那个看来很像他所认识的某个狂妄不羁的小子。“他……真的是青龙吗?”他还年轻,应该还不至于视茫茫吧?
只是他非常没有把握,这真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青龙吗?该不会只是面貌相似之人吧!天下何其大,怪事天天有,这种事也不可能不会发生吧!
“唉呀!不是他还会有谁!谁知道这小子怎么了,一来就怪里怪气的,说了几句话便跟我讨酒喝,喝不够,就将我那些要卖的酒当茶水直灌,真是没天良呀!”说到后来,掌柜的已是破口大骂了。
“行了,我来。”受不住掌柜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白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轻步走向前,白虎趁青龙失神的空隙,将他手中的酒坛子一把抱过来。“青龙,有心事就说出来,何必拿这酒出气呢?”
“把酒还给我!”嘶吼着,尉非已分不清站在他眼前的人是谁了,只想再继续喝,只想将那阴魂不散的身影狠狠逐出他的脑海。
“该不会是被哪个姑娘家给甩了吧?”瞧他失意的模样,白虎故做聪明地下了断言。“那有什么好伤心的!这女人哪里找就有了,看是要小家碧玉、冷艳脱俗、摇曳风骚、什么样的女人都不缺,何必为了个女人而喝酒,没听过藉酒消愁,愁更愁吗?学学我——”
“闭嘴,把酒还来!”怒喝一声,打断白虎的话。
倏地直起身子,尉非双眸燃着怒火走向白虎,莫名其妙地抡起拳头打向白虎,情急之下,白虎以胸前的酒坛子阻挡,坛子碎裂,酒洒得他满身都是,弄湿了他的白衣。
“青龙!”提高八度的惊呼,白虎眼珠子凸爆,恶狠狠地死瞪着尉非。“你做什么?讲到你的痛处了?是不是那家的姑娘家不爱你,你死缠烂追,人家还是不理你?还是被人给骗了?哼,活该!”气愤难当,白虎嘲讽地说道。
嘴上不饶人之人的下场,通常没几个好看的,因为!白虎将是其中一个。
连反应都还来不及,白虎已被怒气攻心的青龙揍了一拳,而且还是打在他最自傲的——脸,嘴角顿时青紫一块。“啊——我貌赛潘安的脸就这么被你毁了!”大惊小怪的白虎,捂着伤口气得直跳脚。
情绪早已濒临爆发边缘的尉非,对于白虎的话就犹如在他的伤口洒盐似的,将白虎当仇人似的,狠厉的招势不断地使出。而白虎先是狼狈地闪躲着青龙的攻势,但,在几次被那如刀削骨的掌风划伤之后,心一横,决定不当个烂好人。
“真他妈的!你这只死青龙!本想说你心情不好,不跟你计较,没想到你真打下去,好,你来藉酒装疯这一套,就别说我无情。”话一落,白虎手执扇子,朝青龙斜身一挑。
就这样,两人真的在客栈内大大出手,顿时桌飞椅倒,不时还有无辜受波及的桌子被掌风划破,木屑齐飞,一不小心就会被刺伤眼睛,或是被扫落的木筷直冲门面而来。
见状,小豆子连忙抱头鼠窜,闪躲那不时飞来的伤人利器。这可不关他的事,是老爹叫他找那个人来的,没想到那人竟是个瘟神,与直喝酒的男子打了起来,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是他们的错,千万别赖到他身上来。
“住手呀!你们两个疯子!别把我的客栈给砸了呀!”呜呼哀哉也,掌柜的只能在一旁心焚如急地大喊着,却一点也无能为力。
“啊!我的桌子!我的酒!这客栈是我辛苦得来的,别把它给毁了!”要再重建一间客栈,可是要将他密室里的银子全赔上的,那之前所做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不行!若是如此,还不如让他回老家吃自个儿的老本算了!
不知从那来的勇气,掌柜的突然冲了出去,转眼间,一脸气呼呼地提着跟街角的商家借来的两桶冰冷的水。
“小豆子,给我滚出来。”
咦,关他什么事了?正躲得好好的小豆子将头微微地伸出,对掌柜的摇了摇头。“老爹,不行滚出去啦!没瞧见他们打得你死我活,我出去不就成了箭靶子!小豆子还想多活几年听!”隔着距离,小豆子大声地回道。